《昆仑奴》小金庸

1、1

　　1
　　“吐蕃人（西藏人）来了，吐蕃人来了……”
　　“咯——”
　　“啊——”
　　“娘，娘亲……”
　　“孩子，娘在这儿。”
　　“把吊桥扯起来，吐蕃人马上就杀进城了。”
　　“放我们出去，浑蛋。”
　　“他妈的，吐蕃人马上就杀进来了，你们还是不是大唐的子民？帮着我们守城。”
　　“皇上都逃走了，留下我们来送死吗？凭什么？”
　　“就凭这个。”说这话的是一个羽林军将军，他手上“鑶”的一声亮出了一柄镔铁大刀，他所说的“这个”自然是指的这柄刀了。
　　“扯起吊桥，关闭城门！”
　　“是！”
　　十几个羽林军尊令将护城河的吊桥扯起，城门被死死关住了。
　　这羽林军将军乃是左羽林军大将军长孙全绪，他挡住的是将要逃出长安城的长安城百姓市民。这些市民百姓一个个扶老携幼，携家带口，衣衫褴褛的大有人在。那些敢于向官兵叫骂的自然是勋亲贵戚了。这场景是发生在春明门内的一幕。
　　正在羽林军与百姓发生冲突之际，马挂銮铃之声伴着急促的马蹄声，从道正坊与城墙之间的甬道方向奔来一匹快马，马上一人，手举令箭呼道：“住手！住手！”
　　“不许对父老无礼！郭老令公有令，不许为难父老们。速速打开城门放行！”
　　一个羽林军副将抢前一步骂道：“你算什么东西，我们是左羽林军，归程元振公公节制，郭子仪算什么东西？凭什么命令我们？”
　　“噼啪——”
　　战乱中的军士果然个个粗暴得很，来的这传令官劈头盖脸就给这副将两鞭子，“就凭这个鞭子。”此时他才将那鞭子高高举起，众人才发现那乃是代宗皇上的御用之物。各藩镇节度使的兵丁素来与京城的羽林军不和，就连郭子仪朔方节度使的也不例外。
　　“这是皇上的御鞭，皇上已经下旨给郭老令公，命他节制大唐各方军队抵挡吐蕃人的入侵。你们羽林军算不算大唐的军队？”
　　那长孙全绪带领诸羽林军赶忙插首施礼道：“莫将不敢抗命。”
　　正值此时，马挂銮铃大作，从刚刚那传令官所来方向奔来三匹快马。那正中央的马匹之上稳如泰山一般端坐一人，既没顶盔又没贯甲，但此人目光如电，脸色红润，鹤发童颜，虎项魁头，额上皱纹如山涧水波，两道雪白的眉毛向两侧垂着，一对凤目奕奕有神。鼻直颔阔，口角微微向下掩，唇上生了两寸雪白短髭，颔下长髥一尺白的没有半根杂色。此人头戴软相巾，身穿锗黄袍，寸排白铜钮儿，长大的袖子挽在手腕上半尺多，翻着马蹄袖儿，露出白色衬衣，腰系御赐玉带。下穿高腰胖袜儿，足登挖青云、紫缎心、青丝绦粉底朝靴。手持一杆熟牛皮编制的软马鞭，长有三尺；鸽卵粗细，乌黑锃亮。看年纪大约在七十岁左右，但实际年龄会更大一些。身后的两匹马上分坐一男一女，均是富家子弟打扮。
　　“莫将长孙全绪参见郭老令公，参见公主，参见驸马都尉。”
　　来的这老者便是平息了安史之乱的大唐“盖代之勋臣一品者”汾阳王郭子仪。他身后的是他的儿子和儿媳郭曖、升平公主。郭子仪神情萧闲，大敌当前竟然依然能够如此怡然，显出一种刚决之气，似乎生来就具备一种不可抗拒的威严。这种威严来自于人们的心里，那是他几十年如一日的打拚来的。
　　呼啦一下，百姓们也都匍匐在地，分道：
　　“给郭老令公磕头。”
　　“郭老令公的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郭老令公是我们全家人的大恩人。”
　　此时的人们竟然忘记了逃命，仿佛郭子仪一个人竟然能够抵御得了吐蕃、回纥和仆固怀恩的几十万大军似的。
　　“都起吧，都起吧。你是长孙全绪将军吧？老夫好像记得你是哥舒翰的旧部？”郭子仪虽然精神好，眼睛雪亮，但终究显得有些龙钟老态了。
　　“莫将正是哥舒翰将军的旧部，现任左羽林军将军，愿随老令公杀敌卫国。”
　　“长孙将军，带兵不是这样的。把城门打开。”
　　“是！”
　　刚刚扯起的吊桥被放下了，城门大开。
　　“诸位父老，我郭子仪身为一个军人，没有守住疆土，让父老们招致池鱼之殃，惭愧之至。”
　　“这不能怪郭老令公。皇帝疑心太重，怕郭老令公功高镇主，所以才落到今天这步田地。皇帝却先逃了。”那人群中有人说道。
　　升平公主又是气又是惭愧，直气得胸口起伏，此时却不能作声。
　　郭子仪说道：“各位父老，闲话不要多说了，敌军快要来了，快走吧。”
　　众人面面相觑，相互看了看。
　　“我们不能就这样走了。郭老令公对我的一家人有恩，我留下来帮官兵守城。”
　　“我也留下来。”
　　“我虽然体力不支了，还能帮你们做做饭……”
　　“我们也不走。”
　　“……”
　　长孙全绪喝道：“让你们走，你们怎么又不走？快走吧。”
　　郭子仪朗声说道：“各位父老，全都留下是不可以的。如果大家觉得我郭子仪还靠得住，就留下些精壮的年轻人吧。各位都听我的话，年老的、体弱的、妇女、孩子，赶快撤离。”
　　众人都跪倒在郭子仪的面前，哭声一片。
　　郭子仪对长孙全绪说道：“速速遣散老弱妇孺，守住三天。我到回纥人的军营走一遭。”
　　“父亲，您不能去。回纥人会杀了您的。”郭曖说道。
　　“是啊，父亲。我父皇调各镇节度使的救兵去了。”升平公主亦是如是说。
　　郭子仪说道：“远水解不得近渴。你们夫妻跟长孙将军守城，要听从调度，知道吗？回纥人以为我和当今皇上都死了，所以才叛唐的。他们若还顾及旧日情谊，与我们一起夹击吐蕃人最好。若是我回不来，身为军人马革裹尸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众人听得此话，更是悲声震天。众人均是以膝代足，趋步上前。
　　“老令公……虎穴龙潭，去不得呀！”
　　长孙全绪说道：“是啊。我们死守长安，他们是远途跋涉，绝了粮不战自退。老令公又何必冒此大险呢？”
　　郭子仪不再与他们多言，抖擞衣褂，催马便奔长安城内方向奔去了。因为他们所在之处是城东，而吐蕃和回纥联军将来自于西部和北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