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状元相公傻子妻》山水序

6、第 006 章

　　梨花迷迷糊糊好像又掉进了那条河里，春寒料峭，河水刺骨。她手脚乱窜，撞得浑身都在疼，尤其是脑袋，不停流血。阿娘抱着她，手掌按在她头顶的伤口上，急地直哭，阿爹找来大夫，大夫把尖尖的银针扎进头顶，真疼！

　　梨花疼地直咧嘴，阿娘抱着她不住地哄，梨花乖，梨花听话，梨花敷完药就好了……记忆里，那是最后躺在阿娘的怀里，后来的阿娘不再抱她了，也不再哄她了，只剩下漫无止尽地催促呵斥……再后来，阿姐们也开始嫌弃她，跟着外头的人欺负她，甚至他们都唤她——傻子。

　　梨花不想当傻子，她好想跟阿娘讲，再抱抱她，她也好想阿姐们能对她好，他们可以对她，笑一笑……

　　“阿娘……”梨花皱着眉，烧地眼泪都掉出来了。

　　冬良用手给梨花擦了擦，那眼泪却跟断了线似的，不停往下淌。

　　冬良打小没照顾过人，也不知该如何做，只学着小时候爹哄他的那样子，不住地劝，你阿娘在这儿呢，你阿娘在看着你呢……

　　梨花朦胧中睁了睁眼，也瞧不清楚面前的人是谁，只委屈地皱着鼻子哼哼，“阿娘……梨花不想当傻子，阿娘……”酸酸楚楚的声音，不知在心里压了有多久，“……阿娘，别嫌弃梨花，别嫌弃……”

　　许是烧的糊涂了，梨花哆哆嗦嗦伸出一只小手来，抓住床头冬良的袖子边儿，一边哭着一边又睡了过去。

　　冬良眼看不是办法，想起身去给梨花找个大夫来，可身子一动，那袖子就被梨花给拽紧了。

　　就连睡梦中她都害怕自己的阿娘不要自己。冬良叹口气，将心里那点别扭心思先放一边，端了姜水喂给梨花喝，然后捞起帕子，给梨花擦额头。

　　原想着，她是个傻子，所以自己这个正常人吃了亏，所以慢待她，利用她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及至后来不小心看了她的身子，才醒悟自己做错了事儿，她不过是个跟韵书一样的女子，甚至年纪比韵书都还小上一些。算起来，却觉得是自己亏欠了人家。即便她是个傻子，也一样有爹、有娘，即便她什么都不懂，也不该无缘无故给人欺负……

　　梨花醒来的时候，入眼就看见了那个冬良相公。相公靠坐在床尾，闭着眼睛打盹儿。

　　他睡着的时候，也是不笑的，鄂下胡子拉碴，跟春天里原上疯长的草一样。

　　他怎么在这里？梨花想坐起来，问问他为什么睡在这里，可浑身不舒服，就又躺了回去。

　　梨花双手巴着被子边儿，头疼身子也乏，恍惚记得自己好像是生病发烧了，然后他照顾她，喂她喝姜水来着。看来漂亮姐姐说的是真的，睡一起就不打了，还会对她好。他们现在也算是睡一起了，虽然不在一张被子里，可是却是在一张床上。阿娘和阿爹有时候吵完架，也会一个睡床头一个睡床尾，阿姐就说他们是睡一起的。梨花病的有些不清楚，但自觉不糊涂，所以理所当然的认为他们这是另一种睡一起的意思。

　　其实他也并不是那么喜怒无常不讨人喜欢，梨花想着，想笑，发出口来的却是嘶哑的咳嗽声。

　　冬良睡的不沉，模模糊糊听见声响儿，跟拉破了的风箱一样，片刻都不停歇，不由得皱了皱眉，睁开惺忪的眼睛，却不想，一眼就落进一双清亮的眼眸里。

　　冬良楞了楞神，梨花捂着小嘴，眼睛眨也不眨地瞧着他，瞧地冬良率先移开了视线。

　　“你醒啦？”冬良说着伸手往梨花额前探了探，有点黏腻，热度也没那么高了，看来好像转好了。想不到梨花身体还算结实，若是换做韵书……冬良手一顿，将脑子里的念头甩开。

　　梨花的眼睛像黏在冬良身上似的，好奇地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其实不笑的时候，也没那么难看。

　　“你看着我干嘛？”冬良被梨花盯得浑身不自在，并不是他不喜欢梨花的缘故，而是换做谁被人直愣愣地盯着，都会不舒服的。

　　“好看！”

　　“有……”冬良下意识地把后面毛病二字卡在喉咙口，梨花脑子直，不该同她计较，再说，再说是自己亏欠在先。

　　冬良一想到梨花名义上跟了自己之后，将来就不能再找别人，立马浑身不舒服地站起来，借口去做早饭。

　　以前在清源家里的时候，梨花都是早早地起床做饭、洗衣喂鸡，就算有时候生病了，阿姐们也并不愿意代劳，及至到了这里，一切有谢月华操持，生病的时候，也有人照顾。

　　梨花突然觉得嫁了相公，其实也很幸福。

　　同样的鱼片粥，熬的格外软糯，同样的下饭小菜，闻起来也格外香甜，三双碗筷两个人，相对而坐。

　　梨花第一次跟冬良在一张桌上吃饭，端着饭碗，只觉得满心高兴。

　　“别看了，吃饭！”冬良头也不抬也知道梨花在看他。

　　“好。”梨花答应着，筷子伸进碗里搅了搅，眼睛却没有从冬良身上挪开。

　　冬良闷头喝粥，并不打算问她。他心里明白，就算问了也是白问。埋着头灌下两碗热粥，冬良擦着嘴抬起头来，却见梨花一口都没动。

　　“怎么不吃？”

　　梨花其实等了冬良很久，见他终于抬起头来，放在粥里的筷子终于动了动。筷子尖儿挑起一片嫩白的鱼肉，香香甜甜，梨花却没舍得吃，而是小心翼翼地越过桌面，递到冬良面前。

　　他做饭给她吃呢，阿爹从来都不给阿娘做饭的。

　　“你吃……”

　　冬良怔愣，梨花一脸认真的道，“不烫的。”

　　工地上，河工们还在议论秦家的婚事，说是韵书爹娘收了董家的定金，要把她嫁给董彪的弟弟董文。锦州城里的人都知道，董家虽然发了迹，家里的两个儿子却都不是好东西，董彪仗着捕快头子的身份，到处欺男霸女，他那弟弟董文虽然不似哥哥乱搞，却打小就身子弱。听说一年三百六十日，只有六十日是好的，其余时间都在家里养着。但凡有好人家的姑娘，谁都不愿意把女儿嫁进董家。

　　“韵书娘真是掉进了钱眼里，把好好的姑娘往火坑里推。”

　　“还不是为了他哥娶媳妇儿的事。听说秦家大儿子的媳妇要在府里安家，逼着秦家老两口拿钱出来买房置地呢。”

　　“那府里住起来可贵了，秦家能负担的起？”

　　“所以才要把韵书卖给董家啊！”

　　……

　　怎么会是董家？冬良用成亲来与韵书做了断，为的是让她过好日子，而不是嫁个不是东西的男人毁了自己的幸福。冬良虽对董文没什么印象，可对那个董彪，却是到死都不会忘的。那个整日跟在董师爷身后的小跟班，那个抄家时冲在前头的小队长，那个押着囚车不可一世的董捕快……陈家败落至此，董彪父子功不可没。他当年就恨不得宰了他们一家，可爹却拦着他要他过太平日子。

　　是！董家背靠大山横行霸道，现在的他斗不过，只能白白送死。可冬良心里记着，杀父之仇不共戴天！韵书是知道的，总有一天，他要和董家父子做个了断，她能同意这门婚事？

　　韵书不同意又能怎样？冬良清楚的知道，韵书爹娘自来重男轻女，为着他们那个宝贝儿子，什么事情做不出来。只是韵书……

　　刘绘春已经很久没来找过冬良了，自打陈秉安问斩之后，他就被董彪从县衙里给打了出来。一个无依无靠的外乡人，干了半辈子仵作，好不容易成家有了孩子，却连吃饭的家伙都丢了。若不是丈母娘见他东西岐黄之术，资助他摆起个小药摊，他这会儿连养家糊口都不能。刘绘春从县衙里出来的那一刻就告诫自己，这辈子千万别得罪董大捕快，要不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刘绘春不想惹事，事情却偏要来找他。刘绘春看着屋子里的两个女人，后悔早上起来没求菩萨保个平安，他娘子却不晓得他的难处，一边哄着哭的梨花带雨的昔日姐妹，一边不停冲他使眼色。

　　刘绘春心底狠狠骂了句败家娘们儿，硬着头皮出了门。

　　“去不去，少爷你自己看着办吧，反正我是把话给带到了。”

　　刘绘春假装给工头送跌打药膏，避着人把韵书要见他的话转告给了冬良，“……韵书不同意婚事，想来找你寻个主意，可她娘说她要是敢见你，就死给她看。韵书没办法，才找了我媳妇儿。少爷你知道的，我家那口子以前在县衙的时候，跟韵书两个最要好，所以……”

　　“嗯，我明白的。”

　　冬良知道刘绘春不想招惹麻烦，要不然他不会避了自己这么久。而今天他能来，想必是拗不过韵书的情面。只是自己该去见韵书吗？冬良犹豫了很久，最后决定，还是去见她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