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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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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城里已经好几年没有这么大的雪了。
沈梁清把多余的蜡烛熄灭,拨亮了暖炉,仍旧拿出枕边那叠机密文书来看。不知是为了这异样的大雪,还是因为别的愁绪,今日丝毫没有钻研的兴致。熬到最后,他实在忍不住走到窗前张望。
“叽——”竹栅终于开了。
太好了,不染回来了。
沈梁清推开门。深夜的大雪之中,不染穿着厚厚的白狐裘氅,隐藏得很好。
“不染!”无法抑制心中的欣慰,沈梁清轻声地唤了女儿一声。
“爹!”不染加快了脚步,连忙跨上台阶,连雪花都来不及掸去,就扑进父亲的书房中。
“爹!这次我又偷到一些消息了!”不染还没从兴奋中恢复过来,从发髻里摸出一小团写了字的丝巾,交给父亲。
沈梁清并不急着打开,只将丝巾放到桌上,却把暖炉捧了来,让不染烘着。
“爹,我不冷,衣服穿得可厚呢。”“爹让你受苦了,不染。”沈梁清却看着不染通红的鼻尖和手指,叹了口气。
父亲大人今天似乎和以前不一样啊。不染有些担心地想。
“不染,你过来。爹和你聊聊吧。”
也是啊,三个月才能重逢一次呢。父亲左迁之后,原本总是想着巴结他的那些大商小官们也不见踪影。母亲六年前就去世了。她这个独生女,从小就被教育去盐铁帮卧底,没有一个人知道她竟是除盐党元老沈梁清的女孩儿。
或许是一直接受政界气氛的熏染,不染很小的时候就聪明稳重,原则更是出奇地坚强。父亲曾经表扬过她,说她懂大局。这句话不染一直引以为傲。八岁的时候终于在父亲的指示下成功骗取了盐铁帮帮主的信任,做了老帮主的义女。如今娉娉婷婷十九岁已经是盐铁帮的要员之一了。这就是父女二人的初衷——打进盐铁帮核心,哪天找到机会就一举削根除害。
只可惜不染越做越顺的时候,父亲沈梁清却因为除盐这件事冒犯了上头,不久前被降了职,在州里做个空头官,毫无实权。人一失势,盐铁帮也就开始特别注意他了——要知道,如今沈梁清比不得他做大官的时候,现在杀是不会有什么大轰动的。
要想除掉盐铁帮越发难了,眼看女儿在黑巢中苦难受罪,在监视下生活,沈梁清怎么可能不自责。每每看到别家女孩此时已嫁为人妇生息享福,心中更是悲酸。所幸女儿毫无怨言,她从小对这邪教也是恨之入骨,父女二人如今正是同心一志,拼尽所能。
“爹。女儿知道爹现在正是不顺。留得正气在,不惧邪气侵。此时不顺不过是老天爷考验我父女的意志。爹不是也一直教育女儿要像旱莲那样么,破土于旱泥之中,生就副君子模样。”不染微笑道。
沈梁清拿起那条丝巾,眉头紧蹙。“爹只怕有生之年不能如愿了。不染啊,想必你是知道的。”
看样子爹也发觉了。不染终于笑不出来了。
最近这个月帮中每次大小集会,总是要提到父亲的名字,想必帮中对父亲的监视又是步步紧逼。现在新帮主上任不到半年,一定想找机会去掉这个除盐党的领头羊建一回功。父亲一定已经察觉最近有人监视他了。
“不用难过,不染。我也觉得大限将至。你尚青春年少,爹若是某日舍你而去,你万万不要在盐铁邪地逗留,速速脱身,早日出嫁。”沈梁清扳过女儿肩膀,“你虽是女子,也要坚强些。我父女二人相伴时光向来不多,我死了,你也一定能习惯。早点找个归宿。”
不染的眼泪突然流了下来。锄恶惩奸是父亲这一生唯一的追求,怎么可能就这样功亏一篑。
“你八岁的时候,爹给你戴上的旱莲种子还在么?”
“在。”不染从颈下掏出红线系着的旱莲种子。
“爹没有什么别的可以留给你,我死后,园中这些旱莲,你可略微看护,算是你爹在世的一点证据。还有你颈上这颗种子,也好好留着。若是爹死前还有什么要说的,你可去找门前那位裴先生。时间不早了,一会儿雪又要大起来,你早些走吧。”父亲扶女儿站起来,要将她送走。
不染不敢强留,现在盐铁帮很有可能派人来监视沈梁清,她再留无益。
“爹,你不用担心。即使哪天只剩女儿一人,我也会完成爹的夙愿。”
这是不染对父亲所说的最后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