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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   【转】

      边镇转回又过了五日,恰恰避开了一场大雨。空气透湿,湘水愈冷,逆流而上时寒风更是刮面而过。

      展超立于船头,青鸟仍旧在他身前不远处扑棱着翅膀,不时叽叽喳喳地叫上两声,倒还显出几分生气。

      自王秋平那幅画作问世,湘水河面上已极少有船只行驶了。

      今日却不寂寞。
      迎面另一艘不大不小的渔船顺水流而下,从一个小黑点渐渐放大,而后清晰。

      展超眺目望去,大吃一惊,似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忙唤道:“宋老三——”

      宋老三这一路来都跟在他身后,离不出五步远,这会儿忙将嘴里嚼了半粒的花生咽下肚,乖乖上前听候指教:“展大人?”

      “你看看前面那艘船,撑船的那人,像不像赵大?”
      他问“像不像”而非“是不是”,全因酒馆遭白玉堂摆了一道后便全速返程,依常理,是不可能的。何况白玉堂既存心躲他,又怎会再出现于他必经之路上。

      宋老三猫着腰,眯起眼睛瞧了一阵:“小老儿看那人……不是赵大。”

      “怎么说?”展超疑惑,低头看他。

      宋老三咽了口唾沫,又眨了眨眼:“那赵大脖颈处有一块打娘胎里带出来的褐团团,他却没有。哎,展大人,您别看我年纪大了,目力还是不错的。小老儿觉得吧,那人或许是赵大的孪生弟弟赵化也未可知。”

      “什么?他还有孪生弟弟?你怎么早不说?”展超猛地揪住宋老三的衣领,即使刻意压低了音量,语气中也尽是掩不住的愤慨。

      宋老三苦着脸赔笑道:“这这,您也没问呀!”

      展超冷哼一声,手上才松了些劲,须臾又再度拧上逼问:“那我们在酒馆见到的是谁?”

      “那个是赵大!绝对没错!”宋老三仿佛发誓一般连连保证。

      观察了一阵,确认了白玉堂不在船上,展超思量再三,到底按捺住了激荡的心情,只吩咐船夫将船划向靠岸一侧,尽力避开对方。

      两船交错而过的时候,青鸟叫得越发欢腾。

      而青鸟追踪白玉堂的依据,是气味。
      此人必定沾染了白玉堂身上的气味。

      然而,住在王秋平隔壁的是赵大,出现在酒馆的也是赵大。

      除非……是那场目前无从考证的孤峰脚下的比武……

      不行,我得去找他问清楚;晚了,恐白玉堂堕入彀中。
      展超暗暗捏紧了拳头。

      船头调转,身后一众人等却不再跟随。

      青鸟指引,黑衣独行,再度踏上寻觅之途,身影挺拔如山。

      一月后

      “青杏姐,前头来了个人,说是找包大哥的,偏巧包大哥又不在。我听他声称自己是玲珑阁门下的,你可认得他?”薇儿又不知从何处捧来许多零嘴吃食,笑语盈盈地走进院子,身后还跟了一位长衫玉面的男子。

      青杏尚未及回话,来人已露出再明显不过的惊喜:“青杏师妹,是你!”

      “南师兄……”青杏正巧穿了季老大寿当天身着的那件黄色衣衫,此番忽见亲人,喜难自抑飞扑而去,与那日飞蛾扑火般往藏剑阁顶的情状十足相似。只是这次,不会再有一个杨用提着割云剑架住她的脖子了。

      “原来你就是南枫啊。”薇儿甜甜一笑,却见南枫只是向她点头致意,并未再有其他动作,自知莽撞,悄悄退了开去。

      “杨师兄死了。”青杏将头埋在南枫的怀抱里喃喃。

      南枫的身体有一瞬不可察的轻颤,他深吸一口气,言道:“我只听说割云剑被盗,又接到包捕头的传书说有要事邀我前来,便从大理匆匆赶回一探究竟,不想你竟在这里。到底是怎么回事?割云剑呢?”

      “是李师兄监守自盗。割云剑……”青杏目光深远,幽幽望向院落另一边的九曲回廊,“和杨师兄一起坠落孤峰之下了。”

      李浩素来怯懦,南枫稍一细想便明白了此间关节。
      他伸出右手拇指抚过青杏颈上尚未完全消去的血痕:“你受苦了。”

      青杏以手背拭去未落的泪珠,言辞切切:“南师兄,师父他老人家病重,如今玲珑阁无人主持大局,眼看着就要日渐衰落。江湖上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蠢蠢欲动,全靠师父余威尚在才勉强保得一夕安宁。他日若师父有个好歹……我实在不敢想……”

      南枫凝神片刻,到底还是为难地开了口:“你是知道的,我自小喜爱医术,从不过问阁中事务,更无心阁主之位……”

      话音未落,前院大门“嘭”地一下被撞开。

      “展大哥?”
      ——是薇儿的呼声。

      包正此时正立在赵大家书房里。

      地面被打扫得纤尘不染,而东南一角堆满了各式各样的书籍。

      自展超那日领人闯进这院子后,赵大便再没回来过。包正时而悄悄带人前来查探一番,无获而归,也是常有的事。

      直至今晨,有个小捕快进门时不慎绊了一下,包正才猛然发觉不对。以往总觉得这间书房看起来有些别扭,原因竟是在于书架——其摆放位置与寻常人家有些差异,整体规格也略大了一些。
      包正忙吩咐人将其挪开,结果上了三五个大汉却半分也挪不动,只好先将架上书籍全部取下。

      探过书架镂空处,包正曲指用力敲了敲墙壁:“这后面是空的。”

      身旁早有人拿了尖锥,上前问道:“头儿,凿开吧?”

      包正抬掌在空中虚按,示意大家将手中工具放下。

      这书架应是由机关控制移动,目前没人知道这机关如何运作,若是这样胡乱撬开,万一暗藏杀机,防不胜防,悔之晚矣。

      “此事务须保密。着人暗中守好这里,我先回去,再想对策。”

      “是。”

      离去时,不过未时刚过,天色竟渐渐有些暗了。

      展超笔直地坐在椅子上,面部僵硬,一言不发。

      包正时不时望他一眼——身为自己的得力助手,硬功夫是不错,可为人处事总莽撞得教人担心。

      前些日子用来打发薇儿的话语此刻无论如何也打发不了自己,回想起来就像一个笑话。

      包正在厅内不停地来回踱步,以舒缓自己内心的不安。

      “你是如何失忆的?”南枫翻了翻展超的眼皮,正色问道。

      “不知道。”展超的回答相当消极。

      一觉醒来便发现自己躺在一处陌生的山林,脑袋里空空的仿佛缺了一块。展超回忆了很长时间才想起来自己姓甚名谁、家住何方。

      他方才闯进门时完全是一副落魄潦倒的样子——头发散乱、满脸胡茬,直把薇儿吓个半死。若不是他哑着嗓子唤了一声“薇妹子”,薇儿都险些不敢上前认他。

      含着泪替展超梳洗干净,薇儿觉得他精神也好了些。正逢上包正归来,便一五一十地将情况说与包大哥听。

      南枫皱眉,端起案上的茶杯缓缓抿了两口,语气里含了少许的不确定:“看样子像是中了什么毒。我得先细细研究试验才能为你医治,可能需要些时日。”

      “那可不成,”展超闻言便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似乎又恢复了从前活蹦乱跳的样子,“我记得自己要找一个人,十万分火急的!就是想不起来是谁了。”

      包正想了想,道:“许是王秋平被劫一案,我让你去抓那个叫做赵大的疑犯的。”

      “那我即刻便去。”展超说着便伸手抓向自己搁在一旁的玄铁佩剑。

      包正拦道:“不,不急的。我派其他人去也行,并不是非你不可。”

      “可是我急!”展超不自觉地咬紧了嘴唇,“我觉得我不去好像要有什么大事发生了。”

      包正一把将他按回椅子上坐好:“你必定是查到了什么……”

      南枫却插话进来:“既着了一次敌人的道,此去还需万事小心,不可莽撞。我在此为你研究解毒之法,待你回来估计也就差不多了。”

      展超躬身,道一句“多谢”,提剑跨步出门。

      薇儿正恼南枫所为,又苦于不好发作,只哭着道:“包大哥,你怎么不拦他了?不行,我要跟展大哥一起去。”

      包正叹了口气:“你看他,可不是疯魔了呢,出了院门必定日夜兼程,是能带上你一起去的样子么?罢了,我记得你略懂些机关奇巧,我这儿晚些倒有事用得着你,你先回屋去吧。”

      凭白玉堂与展超的交情,见了面应会暗地里维护他的。就算两人动起手来,也总要留三分余地。

      包正是这么以为的。

      殊不知,白玉堂此人,从来不可以常理揣度。

      忘记了青鸟的指引,费力找到赵大之时,已是十五日后的黄昏。

      夕阳映着展超的风尘仆仆,虽微有倦色,到底是比十五日前好了太多。

      不同于边镇的湿热,此次相遇的地点距赵白二人比武之处不远,挥洒着秋季独有的凉风。

      可白玉堂并不知道,因着他之前疑心赵大的内力,此刻他身边的人已换回那个颇有些功夫、可与他较量百招的赵化了。

      “你忘了所有的事情?”白玉堂这句问话显然颇为无奈。

      展超愣了愣,还是如实告知:“并不全是,我只记得我有一件紧要的事,迫切要找一个什么人。现在想来,应该就是你身后这位逃犯了。”

      赵化似想说些什么,尚未得开口便被白玉堂制止。

      方才展超一见他便丢出一句标准的套话——“在下六扇门展超,这位兄台烦请让一让,勿要妨碍我捉拿疑犯。”

      白玉堂听了直如头顶挨上一记闷棍,哑然失笑。

      此刻他心思电转,竟也配合展超装起严肃来:“你想要他,得先赢过我。”

      展超心头忽然掠过一丝奇异的抵触,忙暗自定神,扬手道:“那就只有得罪了。”

      “且慢,今日天色已晚,料想以你我的武功必不能分出胜负,不如明日辰时约在玲珑阁西侧峰顶吧。”白玉堂目光流转,却字字掷地有声。

      “好。我想你也是守信之人。告辞。”展超抱一抱拳,绝尘而远。

      第二日

      这山顶有一棵百余年的桂花树,在午后阳光的照耀下散发出明媚的芬芳。

      展超就背对着这棵桂树,站在不远处,手里玄铁长剑直指白玉堂。

      他们已打了近三个时辰了。

      白玉堂手中反握着一把短刀,立于悬崖前。面若桃花,嘴角挂着凌冽的微笑。

      那日杨用也是这样站在孤峰边缘,命悬一线。
      那时他是怎样说的呢?

      隐在桂花树后的包正不禁恍了神。

      他与薇儿是半个时辰前赶到的,见展白二人斗得正酣,便没有打扰;同时为免薇儿被剑气误伤,护着她躲在树后。

      “其实你这个捕快当得还不错,武功底子也没落下。倒是招式上还需再增添些变幻才好。”
      此时此地,白玉堂竟悠闲地指点起展超的武功来。

      缺失记忆的展超当然不会发觉,这是白玉堂第一次夸他,甚至是第一次在他面前好言好语。
      因而这话到了展超的耳朵里充满了十足的挑衅。

      展超心下一颤,奋力再舞一个剑花迎上。

      纵然少年心性,却也从小受到六扇门严苛的训练,断不能在对敌时因三言两语而胡乱分心。

      白玉堂却不接招,只撤身向后,兀自在腰间摸了一把,攥紧手心,而后挥向展超。

      展超疑为暗器,本能侧身欲躲。

      “卑鄙!”薇儿暗喝一声,跳出荫蔽,拉满手中弓弦,高呼道,“展大哥,我来助你!”

      “薇儿!”
      “不要!”
      紧挨着的先后两声疾呼,分别出自包正和展超之口。

      他们已看清白玉堂手中空无一物。

      可箭亦已成破竹之势,千钧一发。

      “怎么?展大哥,他居然敢暗算你——呀!”薇儿的话语猛然截断在喉,一声惊呼,换来的是长久的沉寂。

      那头的白玉堂,竟然不闪不避,任由流箭插进右胸,带着他登萍渡水的身躯向后退去。

      连一贯沉稳的包正也呆住了。

      展超奋然疾追。

      白玉堂左手再至腰间,这回却不是虚招,一样细长之物被用力掷出,反射着耀眼光芒,打了一个弧线正落在展超额前二尺处。

      展超步伐稍滞,一跃而起,稳稳接住,触手冰凉。

      展超,我白玉堂临别以贴身白玉笛相赠。劝君慎所用,无作神兵羞。

      展超,我胜了。

      展超,你不知,我一直想拼死与你一较高下,可如今却又庆幸……幸好,杀我的人,不是你。

      血珠溅出了一朵花儿的形状,衬得白玉堂像一只舞在花丛中的白蝴蝶。

      其实方才白玉堂若是全力飞出手中短刀,展超是断无生机的。

      午后的阳光灼痛了展超的眼。他恍惚看见了白玉堂坠落悬崖之前嘴角扬起的一抹笑容,渗透着他从没有感受过的艳丽。

      壁立千仞,石棱青苍。孤峰之巅,风景依旧。

      包正费力地咽了一口唾沫。有些东西再次刺进了他的心里,留下的遗憾竟是别人的了。

      那时是不能救,如今是救不得。

      “古剑黯寒寒,铸来几千秋。白光纳日月,紫气排斗牛。……劝君慎所用,无作神兵羞。”
      “我不能容忍的是,割云剑从此在李师兄手中受辱。”

      这才想起,杨用去前,原是这样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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