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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风起(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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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真公主离开时,丽娘特意相送。本以为与她的芥蒂难以化解,谁知只过了一晚便烟消云散了,丽娘并不知道那晚发生了什么,却为得到玉真的信任觉得高兴,所以即使怀孕辛苦,她仍旧跟着李隆基的马车将她送至潞州城外。
而李隆基在玉真离开后的几天之后,也遵守诺言将丽娘带上了丹朱岭,一住便是两个月。山中岁月竟如梭,而有了常奴的陪伴也让丽娘最为辛苦的这段日子变得多彩起来。她可以在每天早上喝到新鲜的羊乳,山间的村民们也会把刚采摘下的蔬菜送来,甚至有常奴亲手猎来的野味儿,而山间最干净清冽的山泉水更是成了丽娘的必需品。有了上一次的经验后,李隆基为了有备无患,更把擅长妇幼调理的郎中安排在山中,以供随时请脉问询。丽娘在最辛苦的两个月中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关怀,她也越来越深切的感受到这个孩子的存在,尽管她还不知道这个孩子是男是女,却已经在无形中为了他倾其所有……
“上一次王毛仲带来的胡饼怎么样?”丽娘正在用完膳,忽然想起了两个月前的那桩事情。
“嗯,竟像是小时候吃过的味道,只是来了潞州之后还从未听闻有卖胡饼的,姐姐你是在哪里买的?”
丽娘掩面而笑,这才知道王毛仲还没交胡饼的来历告诉他,丽娘还记得上一次弟弟连同李隆基戏弄她的事情,这一次逮到机会也如法炮制起来,“有谁会去买半块胡饼的?上一次王府中来了一个自称是来自长安的乞丐,他浑身褴褛只有半块胡饼还像样,我知道你最爱吃的,用了好几块白馍才换来的!”
常奴听完之后,脸色瞬息万变,惊异和恶心涌上心头,最后生生变成了绿色。他想要逃出去偏偏腿又发软,只能猛灌了好几口热茶才压下反胃的潮涌……“阿姐,你怎么不早说?王大人也真是,竟然和你合起伙来整我!”
丽娘看见弟弟的脸色实在难看,也知道他终于尝到了苦头,便大笑着将自己的一碗茶也端到他面前,口中还不忘斥责道:“你也知道被戏弄的滋味不好受,我好歹是你姐姐,你也敢信?”
常奴这才知道上当了,他满脸不悦又不敢发作,只能闷声接过姐姐的茶水一饮而尽。“姐姐的话我一向深信不疑,谁知你也来戏弄我?”
“好了好了,那可是正经西市‘李记’的饼饵。再说都要辜负人家一番心意了!”。
“谁从长安来了?”常奴惊魂未定,听见姐姐如此说便忍不住问道。
丽娘无意隐瞒,遂径直道:“你不知道么?是王爷的九妹玉真公主!”
常奴闻言若有所思,他久居山中并不知道多少外界的事情,但是丽娘的话却让他联想到最近发生的许多事情。他沉思了许久好似猛然惊醒便说道:“难怪……”
丽娘这下才醒悟过来弟弟的话外之音,她不禁追问道:“难怪什么?”
常奴被姐姐的话惊回,又不知如何回答,他慎重地看了一眼周围才谨慎道:“你们上山不久,从长安来的消息就没断过,山下一封封书信上来,大多都是玉真公主的。三哥每每将自己困在屋中,时而愁眉不展时而心情舒畅,背着姐姐不知道操了多少心呢?”
丽娘闻言一惊,却不知道常奴所说的这些事情,她以为他们在山上相守便可以暂时躲避掉诸多烦心事,却不想他仍旧围困其中不得自解。
“三哥最怕姐姐因为这些事情伤身,在姐姐面前总是潇洒自在,可我知道他很不容易……”
常奴的无心之词,让丽娘感慨颇多,她轻抚着小腹黯然,这才明白这个孩子的来到竟然让自己与他越来越远……
恰在此时,李隆基从外面进来,他纯黑的斗篷上还带来了夏初山间青草的芳香,丽娘赶紧回神没让李隆基看见自己方才的失落。她挺身站起,欲将他的斗篷摘下,却被他一把抓住了手腕制止。
“我马上要回城一趟,你今晚先留下,明天再让安春陪你回去,我会让高力士来接你们。”李隆基言语中交代地匆忙,让丽娘登时紧张起来。
“怎么这么匆忙,是不是出事了?”丽娘敏锐的直觉告诉她李隆基从来不是会着急的人,而能让他失了方寸的事情自然不是小事。
谁知李隆基话锋一转竟然同她开起了玩笑,“我说娘子,你都怀孕八个月了,总不想把孩子生在山上罢?这里环境虽好,可也着实不方便,今晚收拾一下,明天就回去罢。”
丽娘听他这么讲,觉得也有些道理,便答应了下来。可一想到他大晚上就要下山,不禁又担心起来,“那你非要今晚下山么?夜路难走,何不等天亮同我一起?”
李隆基心事颇多,却知道不能在此时给她再添压力,他随意找了一个借口敷衍道:“城中有人投了名刺要见我,此人实力雄厚不容小觑,放心罢!我有力士陪着不碍事!”说完,李隆基便松开了她的手,转身扬长而去……丽娘的眉目却渐渐凝重起来,今夜的李隆基浑身杀气,让丽娘心声恐惧,她低头看向皓腕,尽管李隆基竭力控制,却还是不由自主地用尽了力气……
“三哥怎么这么狠?”常奴亦瞥头看过来,这才发现长姐的手腕已被勒出了红印……
丽娘默默地抬眼看向他,脑中又浮现出了那一抹黑影投入月色中的决绝……
李隆基驰马而来,惊呆了府中的所有人,只有王菱默默地引他到了自己房中,并遣退了所有奴仆侍婢,门外只留下高力士守住房门。
月色当空,已经跟随李隆基二十年的高力士犹为镇定,他不停地绞弄着双手让自己竭力保持平静,而一墙之隔,从不冲动的李隆基却将桌案上的茶壶杯盏摔得稀烂。
“王爷拿它们出气并不是办法,当今之际还是要‘安内’!”王菱迎面而上,她一语中的的话让李隆基暂时平静了下来。
“王爷难道就不觉得奇怪,为何皇后对我潞州城内了如指掌,就算是张刺史是韦后的人,可丹朱岭上下我们瞒的这么严,可为何还走漏了风声?”王菱对于内宅中私通外人的事情一向深恶痛绝,这样败坏家风的事情伤害了她这个当家主母的自尊,可她又必须面对。
李隆基想到玉真的近况,不禁又着急起来:“也怪我太急功近利,竟然放任玉真去状告安乐,大家毕竟是安乐的生父,我竟然天真的以为能够告倒她!”
王菱想起那晚李隆基为妹妹出谋划策的情形,就是在这间屋中,却不想才两个月过去,时局竟然被扭转的如此厉害,看见夫君黯然神伤,王菱竟然觉得丈夫的行为乃大义之举。她将身体蹲伏下,捧着夫君的胳膊诚然道:“可我觉得三郎并无错处。安乐侍宠生娇,朝中无人不知,却无一人敢站出来戳穿她的罪行!袁丛一一个区区的左台侍御史敢接下玉真的状子就不错了,更何况还抓了那么多安乐府上的奴才,已经很不简单了!”
将来龙去脉细细捋顺,李隆基这才觉出自己的力量有多么的微弱,他暗自反省,却被王菱再度说起的一番话猛然点醒,“可是三郎,无论别人如何看待这件事情,只是大家的反应终究让人失望了!大唐有这样一个懦弱无能的陛下,你还要守着你的底线一心拥护么?”王菱最后的那句质疑深深敲在李隆基的心上,她的诘问像一把无形的匕首让他为自己的付出与忍耐心寒,然而最让他的顾忌的还不是大家的德行,他心中守着一杆名叫‘亲情’的秤难以平衡。
他已经冷静下来,便伸出手将王菱扶起来让她坐在身边,他慢慢开口却还是充满了犹豫,“可我终究还要叫他一声三伯,如果真得毫不顾忌,我还有何面目回去见父亲和姑母?”
王菱知道李隆基终究心软,她不再与他争论这个问题,便又问道:“那朝中怎么办?我只怕玉真的性子会不甘心,若执意犯上只怕难逃‘忤逆’的罪名!”
李隆基略一沉吟答道:“我马上还要去一趟高平,你代我写信给玉真,让她暂时先住到相王府中,不要再生事了。”
王菱点点头道:“知道,可你去高平做什么?”知道李隆基并不仅仅为了玉真的事情下山,她不仅生疑。
李隆基烦躁地摇了摇头,他好像做出了一个很重要的决定,“玉真的事情只怕韦后和安乐公主早晚会查到我头上来,一旦他们注意到潞州,即使我们瞒的再严实也总有破绽的地方,丹朱岭上的五千铁骑总不能凭空冒出来。我马山去高平,总要找到地方先安置下他们,毕竟几千个人,要让人丝毫不察觉也确实需要周密部署一番。”想到临淄王府中最让他头疼的那个人,李隆基更显得焦躁,他虽不愿相信却也下意识地做好了最坏的准备,只听他声音中怒气未平地说道:“如今我只怕张宜正已经知道了丹朱岭上的秘密。不怕他来查!就怕他已经将消息传到京城去了!”想到最坏的可能性,李隆基不禁一下子站起身来一阵踱步。
王菱知道那并不是不可能,她管理的后宅中出了漏洞这一点已经毋庸置疑,她初来地方并不想动杀戒,却不想给王府招来这么大的祸患。而李隆基的提醒,又再度让王菱陷入了自责的境地,她猛然间开口已经是杀气重重,“之前王爷一直顾忌着丽娘有了孩子,不忍心对刘氏下手。可如今既然丽娘不在,索性斩草除根永绝后患!”
李隆基被王菱的话震慑道,他突然间回头竟在那双寒光凛凛的双眸中看见了自己的影子。回来的路上,他不止一次的想把刘氏千刀万剐,他三番两次地放过她她却仍是不知悔改,以致于太平公主特意来信嘱咐最近韦后特别留意潞州,叫他千万小心。可谁知一时的疏忽,王府中竟然出了这么大的纰漏……然而,丽娘对他的影响已经根深蒂固,他不敢想象,如果她知道了心雅的死讯,他们又该如何收场……
一路上呼啸的夜风吹熄了他心中的怒火,他亦不愿以刀俎对待亲眷,终究是理智战胜了怒气他摇了摇头说道:“这种时候杀了她,只会让张宜正更加疑心。先留她一条性命罢,不过要先收押,容后再处置……”简短的一句话却预示到他终究心软了,他不想再留下来,便出门叫力士出发,想到明日他们也许不会回来,便又转身朝王菱嘱咐道:“我本来告诉丽娘明天会让力士接她下山的,就怕明天赶不回来,你就让王毛仲去罢!”想到丽娘的月数,他又问道:“府中的稳婆,郎中都准备好了么?”
王菱微微点头应道:“都备好了,她一显怀我就张罗这些,都是城中颇有名望的。”想到丽娘,王菱还是不忍心地问道:“王爷想让丽娘看见这一幕么?”王菱话语中没有任何感情,却是替一个即将成为母亲的人积了阴德。
“此番波折过后,王府不会太平了,她早晚都要经受这些。”李隆基离去前最后一次看向王菱,这位女军师也已看不出还有别的情感,只见他毫无留恋地回过头去道:“力士,我们走!”
临淄王府中的这一夜分外平静,风雨欲来的气息弥漫在府中上下。王菱亦清晰地感受到了李隆基心中的恐慌,这是他第一次孤身一人应对危机,他毫无惧意也让妻子的心更加坚定。王菱将手书好的信帛最快传递出去,便领了若干家仆准备清理门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