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破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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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罗刹从不低估儿子乱来的决心，但他低估了儿子乱来的速度。
次日，西门吹雪自废丹田内力。
次日……
次日！
堂堂魔教教主呼吸骤停，站在原地愣了半晌。
表情史无前例。
怒极，深深深深吸了口气，继而缓缓一笑。
内伤未愈的的我被赶了出去。
一身衣服，一把剑，其他别无所有。
失去内力后，昆仑山的风变得更加寒冷。
群山连绵起伏，白雪覆盖所有山头。四野无人，天地空旷萧索。
我一手握剑，一手稍稍拉紧衣服，沿着山道慢慢走下去。
山腰处，一排车架逶迤而上，炫目堂皇的金饰幔帐在雪山间十分醒目。
随行人不多，为首的是玉门关那位店小二，此刻换上了教中高层的服饰，气质轩昂，判若两人。
我停步。
对面车辕乍止。
“属下奉教主之命在此等候。”
“教主告知，离开昆仑山脉需步行五天，沿途只有两处补给点。”店小二说到这里，努力稳住自己的表情不崩，小心翼翼道：“教主还说……您忘了带钱。”这么接地气的交代险些让这位教主死忠粉说不出口。
翻脸扔出家门，转头送钱送人——亲爹的行事风格二十多年没变。
但风格浮夸如此的座架，我内心是拒绝的。
这么做明显在故意给我找不痛快。
这个套路我太熟悉了。
比如八岁那年，我练剑忘了吃饭不慎昏迷，他立刻收缴万梅山庄所有的刀剑，将库中武学秘籍全部换成医书，并且在我喝药粥修养期间，命厨子做遍美食摆在我面前，准看不准吃。
我怎么做的？
清水就药，视而不见；折梅当剑，我行我素。闲暇时还学习了一身好医术。
——老爹当然可以在他的地盘为所欲为；但是，我决定要做的事情，也不会有分毫改变。
我静了静，上车。
“到玉门关外，选没人的地方停下。”
“教主的吩咐是送到——”
我站在车上，侧身俯视这位圣教子弟，“关内，是我的地方。”
“……是。”
车马行至最近的秘密据点。店小二似乎想说点什么，我没有多理会，直接离开。
希望这是最后一次跟老爹的下属打交道。
漠北朔风,黄沙乱雪,干冷不堪忍。
沿着记忆中的路线回到玉门关，酒肆重新开张，熙熙攘攘，车喧马嘶。
万梅山庄的接应马车应该早已抵达。
看到马车之前，我看见了另一个人。
酒肆旗杆之下，腰悬一柄细剑的女人，以布遮面，只露出一双清澈平静的眼睛。
也不知在此站了多久，她的头顶和肩膀处蒙了层浅砂和雪粒。
她在等人。
我看见她，她也看见了我。那双眼睛霎时显露十分的明亮。
满堂兮美人，忽独与余目成。
孙秀青。
蒙着面的姑娘提剑而来，在我面前站定，稍稍抬头。
“孙姑娘为何在此处。”
冷淡中带了点轻和，我听见大概是自己的声音如此问道。
我行走江湖从不隐藏身份，周围陆续有人望向这个方向，没有人敢靠近。
周围的风和周围的人似乎一齐慢了下来。
“陆公子说你可能在这里。”她似乎微微笑了一下，隔着面纱看不真切，“所以我来了。”
她静了片刻，声音轻了一点：“有事请教西门公子。”
“请说。”
“根骨，悟性，勤奋，绝世秘籍，需要哪些才能成就一名真正的剑客？”
“除了绝世秘籍，都需要。”说完，我想到万梅山庄和西方魔教书库里那一摞一摞的剑法。我自创剑法的过程中，这些秘籍给了我许多启发。于是我实事求是地补充一句：“也许，秘籍也很重要。”
孙姑娘略略低头：“我六岁拜入峨眉，习峨眉剑法，后随师父学他的刀剑双杀七七四十九式。师父说我资质中上，悟性不差。若以勤补拙，假以时日差可踏入一流。”
我缓缓点了下头：“的确。”
峨眉名门大派，其弟子翘楚三英四秀当然不差。
但是，当年我所见的三英四秀，没有一个踏入一流之境，所差不过勤奋而已。许多人剑术“有成”后便踏足江湖，卷进是是非非。金钱，恩仇，权势，美人，哪一样都比每天七八个时辰习剑有趣。所以世上资质出众者多，绝世高手极少。
“自从我们……我分别后，我朝夕习剑，希望有一天能站在你面前求教，但终不能突破。”
我：“刀剑双杀不适合你，峨眉剑法更好。”
独孤一鹤性格骄矜霸道，内力雄浑，久居上位，充满一派掌门的威严。他的剑法路数与他本身个性契合，不适合一般人修习。
她摇了摇头：“师父西归以后，我修习的便是峨眉剑法。”
根骨、悟性、勤奋、绝世秘籍皆备，缺了何物？
我问：“拔剑的时候，你在想什么。”
想什么？
想为师父报仇？
她心里对西门吹雪并无恨意，西门吹雪又救过她的命，于情于理都下不了手。况且，江湖上的仇恨大多毫无意义。剑客比试，本就生死两成，不论成败皆是英雄气概。若输的一方因此嚷嚷着举派报仇，那才叫笑话。
峨眉派所恨不是独孤一鹤之死，而是峨眉派输给了万梅山庄。
他们恨丢了面子。
想光大峨眉、出人头地？
不，孙秀青不是作为一派顶梁柱养大的，或许对功成名就有期待和幻想，但她骨子里没有太多雄心壮志。在她前面有大师兄、大师姐，师兄师姐死后，门派里还有多位长老操持。
想证明自己？
师父说过，努力到九十九分后，剩下的一分便是千万人终生无法企及的天赋。在西门吹雪这等天纵之才面前“证明”自己，何等的狂妄徒劳。
都不是，都不是的。
其实……
其实我想——
我想你——
我想你注视我——
能用来练剑的和没资格用来练剑的，西门吹雪眼中只看得到前一种人。
注视我，记住我，不是作为可有可无的过客，也不奢求成为妻子，仅仅作为一个对手，一个挑战者。
孙秀青说不出口。
她不想给西门吹雪不必要的牵绊。
她也不想说谎，于是只能沉默以对。
迟迟等不到回答，我换了一种方式问：“你真的想成为剑客吗？”
我不理解她为什么要选择这条路。
女人不该当剑客。
剑客不能当妻子：妻子奉献与家庭与爱情，剑客只奉献给自己的对手。也最好不要成为母亲：生育摧毁女人的身体，死在病床上，比死在对手剑下还要悲哀。
像我的母亲，想当女人也想当剑客，所以她过早离世。
拿起剑就不可以放下了。
独孤一鹤必须接受我的挑战，叶孤城必须死在太和殿上，而我，从不拒绝别人提出的决斗。每一个传奇都是后来者的踏脚石，不得善终几乎写入剑客的宿命。这不是大多数女人期待的安稳生活。
孙秀青依旧没有回答，她凝视我，轻声问道：“在你眼中，峨眉剑法可有可取之处？”
“灵秀清奇，道家风骨，包容万端。”
“那便好。我已深思熟虑，希望你不要怀疑我的决心。世有成全与被成全，二者其实是相互的。同道而行，不会寂寞。”她含笑，低头俯身，“峨眉派剑客孙秀青，谢过西门前辈。”
愿峨眉剑法能够给你的剑道带来一点点成就。
“十年后，可否与我一战？”她问。
曾经的苏少英起码要用二十年才够资格在我面前出剑，此刻的孙秀青若能保持这个觉悟，十年足矣。
我看着她行了一个江湖人礼节，款款大方。心中那点蛛丝似的的东西，飘飘摇摇，慢慢地、彻底断去。
“可。”
寒冬未尽，万梅山庄的雪开始融化。
陆小凤煎熬等待三个多月，终于得知好友无事，开心得直翻跟头，又跑到梅树下刨酒瓮，一点不客套，通通带走。
出于待人接物应有的礼节，福伯出言挽留。
陆小凤怀中抱酒跳上墙头，大笑：“乘兴而行，兴尽而返，何必见西门①。”说完已无踪影。
我回到山庄，一眼注意到梅花树下的泥土有翻动的痕迹。
敢这么光明正大做贼的……“陆小凤来过？”
福伯回道：“他在庄内等了三个多月，两天前得知您安全回来，便离开了。”
我点点头，不多话。
陆小凤来来去去风风火火，不需要关心。
福伯仔细打量我的脸色：“庄主见过孙姑娘了？”
“嗯。”我迎着福伯略带期待的注视，想了想解释道：“峨眉剑法颇有可取之处，望她发扬光大。”
——正文完——
【幕后】
福伯：庄主，我期待什么您心里没点数吗？
阿雪（认真脸）：嗯，我会好好习剑的。
福伯：……哦。（逐渐死心.jpg）
玉爹：……呵。（早已死心.jpg）
①出自《世说新语·任诞》，非常喜欢的一篇。
王子猷居山阴，夜大雪，眠觉，开室命酌酒。四望皎然，因起彷徨，咏左思《招隐诗》。忽忆戴安道。时戴在剡，即便夜乘小船就之。经宿方至，造门不前而返。人问其故，王曰：“吾本乘兴而行，兴尽而返，何必见戴!”
正文到此完结。请大家看一下作者有话要说，谢谢。
作者有话说
第42章 破妄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