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绝归何处(清)》阿鼻寇色

16、第 16 章

　　纥司冒着鹅毛大雪赶路，身上披着大斗篷，深一脚浅一脚的踩在雪地里。本来是要回家去的，可一想有任务在身，便改了道儿。

　　铁帽子胡同，恩，看着墙上的漆木牌，他确定没走错地方，便往胡同里进去。胡同不是很宽，两人并肩可行，家家大门紧闭，偶尔有孩子嬉笑声传出，夹杂鞭炮数声。胡同里没人，只他一个慢慢走，慢慢看。刚到一户稍微破旧掉漆的门户，那门刚好开了，走出来一个穿着半旧不新袄子的少年。年纪同他相仿，戴着瓜皮帽，跺着脚关了门。

　　纥司看他关好门，便问：“这位兄弟，这里可有户爱义氏的人家？”那少年转身冷冷将他上下扫了几眼，一言不发就走。纥司急忙拉住他：“我是受人所托，帮他家姐姐递东西的。你若认识他家人，还望行个方便。”他掏了块碎银子塞在少年手里。

　　少年看看银子，再看他，这才不耐的开口：“有什么事说吧？我还有事做！”抽回袖子。

　　纥司问：“我找爱义氏裕泰。兄弟你认识不？”少年戒备的看他一眼，退开几步。

　　“你，你是谁？找他何事？”

　　“他姐姐有东西要我转交。”纥司不废话。

　　“你给我就行。”少年这回眼底已是厌烦，“多谢小公子，东西给我就好。”他显然不想同纥司多做纠缠，已经看了胡同口几次，分明有急事。

　　“怕是不妥，我要亲自交到他手上。你，难道就是？”纥司看看那门牌号，再看这人，有些不信。

　　“是，东西快给我吧，我还要去做工，迟了要扣钱的。”少年皱着眉头，推开门。“你若不信，进去问了便知。”纥司当真跟着进门去。院里没什么东西，除了一棵枣树，几丛不知名的花，就是一口水井，虽然简陋但收拾的挺干净。

　　少年推开屋门，纥司看进去就见堂屋里，一个人正趴在地上玩东西，全身都是脏的，看不清脸蛋。见门开了，呆呆的看着他们，大约七八岁的样子，只是明显有些呆傻，手上拿着布包，都是口水，身边还有些乱七八糟的小木块。

　　少年木着脸，进了里屋。一会儿，一个穿着灰布衣裳的苍老妇人颤巍巍的被他搀出来。“娘，这位小公子有东西转给咱们。”

　　纥司正扶起地上傻笑的孩子，见了老妇人，微颔首。“老夫人，可是爱义氏裕泰家的？”

　　老妇人连忙行礼，点头道：“对，对，这是小儿裕泰。官爷，可是我家裕如出了什么事？”她沟壑的脸，激动的开了花儿，手有些哆嗦，搀扶她的裕泰急忙安慰，边看纥司。

　　纥司连连摇手：“老夫人莫急，我只是来转交东西的。”说着，从袖袋里掏出一个钱袋。“这是她从宫里托人带的银子，总共十两，您先点点。”

　　裕泰接过银子，看了看递给他母亲。老夫人此刻泪水涟涟，边擦泪边哽着声音道：“多谢官爷，老身有礼了。”又要颤颤的福身，纥司上前托着她的手，笑了笑。

　　“不过举手之劳，老夫人保重才好，她在宫中一切安好，勿挂念！”顿了顿，“不怕夫人笑话，家姐曾在宫中受她照顾，所以，这里想感谢一番，望夫人莫推辞。”他又掏出一袋银子，比前一个分量重。那老妇人死活不接，几番推辞，倒叫一旁的小孩子抢了去，嘻嘻笑着跑开了。

　　老妇人一拍大腿，指着那孩子要骂，纥司急忙抱拳撤退，快速出了门。没走几步，那个叫裕泰的少年追了过来。“我们不要这东西，你拿回去。”纥司看着仍过来的袋子，想想便收了回去。

　　“裕兄弟，若是嫌弃这些银子，那有一事不知愿不愿意答应？”裕泰看他一脸真诚，涨红了脸，撇开头不语。纥司拍拍他的肩：“你若是找事做，不妨到一笑楼来找我。不必急着否决，我姐姐在宫中与你姐姐可是好姐妹，你若信得过我，也当我是兄弟罢，一笑楼，记得来找我啊！”他说完这些，看着还在沉思的少年，对着他身后大门口，露出半个身子的小家伙挥挥手，灿然一笑，潇洒离去。

　　裕泰盯着地上一串脚印呆了会儿，回身进门，冲着他娘道：“额娘，我去做工了。晚些时候回来，您不用等我。宝儿，听话啊，回屋去。”他拉着妹妹冰冷的脏手，把她送回屋里，关了门，走了。

　　望着天，裕泰想，可能也不是坏事。至少，这人并没有瞧不起他，或者，并没有嫌弃心智有缺陷的幼妹。

　　纥司到家的时候，天已经暗了，雪势渐小。摘了斗篷，换好衣服，他去给额娘请安。额娘其实病了，过年之前就有些胸闷气喘，起先以为是老毛病犯了，瞒着没告诉他。后来他知道了，找了大夫瞧，说是心疾，只要心态平和，不受刺激，一切都会好，确是老毛病，所以他没在意。没成想，过了年，额娘却病倒了，怏怏的躺了好几日，不见起色。

　　额娘不让他告诉姐姐，那两双鞋其实是福妈做的。额娘担心若是姐姐知道了，定然要回来看她的，她不想让她为难。

　　轻手轻脚进了门，香烟同福妈正在绣花样儿。见他行了礼，香烟乖巧的出去换茶水。福妈放下手头的事，俏声问，小姐如何，可有受苦？纥司微笑摇头。福妈指指里屋，退下去关了门。

　　纥司慢慢掀门帘看过去，额娘躺在床上，橘黄的烛火照在清瘦的脸上，蜡黄。心里一窒，踏进去。“额娘。”他轻唤，母亲半眯的眼睛倏的张大，看向他。

　　“回来啦！”母亲气若游丝，无力指了床边的凳子让他坐。“妤儿可好？”

　　“恩。”纥司连连点头，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姐姐很好，问起额娘的安康，我一一说给她听了。她直夸我作的好，还说以后好好奖励我呢。”他帮母亲掩好被角，坐到床上，拨开她脸上的碎发。“额娘宽心养病，待天暖了，我想法子让姐姐回来看你。”

　　母亲脸上漾起碎小的细纹，从被子里伸出手握住他的。“你日后要好好照顾妤儿，她是你唯一的姐姐。”喘了几口，接着道：“她跟着我受苦，是我连累她，连累你们。你日后一定要照顾好她，她虽时常出手伤你，却是为你好的。”手上的力道重了几分，纥司红着眼眶点头。

　　“额娘，我会好好照顾她的，您放心养病。日后，儿子还等着您抱孙子呢。”他眼含热泪，郑重的说。

　　“好儿子。你们都是好孩子，额娘，最是放心。”母亲倦容又起，纥司好言安慰一阵，这才退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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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妤苏一回宫，立刻就去管事姑姑处报到，还好，回去的不晚，又兼是十三爷差使，姑姑没多说什么，就让她回去了。刚回屋子，一群人就扑了上来，一个个争先恐后的打听十三爷喜好。妤苏装傻充愣，就是不切题，这些姑娘个个指尖点着她脑门子骂，没心没肺，没眼力劲儿，糟蹋人。

　　本来是来给她过生日的，被她几句话一说，也没什么心思，匆匆退了场。留下一地瓜子壳儿，干果核儿。裕如边收拾，边教育她说：“好容易才同她们有些话说，又得罪了。你就不能骗骗她们，诓她们一回？她们还敢去问十三爷求证不成？”

　　妤苏撇嘴，没必要！拿出包袱往床上一摊，比划比划发现改大的可能性挺小，她原打算送裕如一双呢。再看看裕如的脚，囧~~大脚女王啊！改成拖鞋她都不见得能穿进去。

　　裕如收拾好了，往她床上一坐，瞧着鞋子啧啧咂嘴。“这鞋是哪儿来的？莫非，是十三爷送的？”转念一想：“不可能啊，十三爷干什么送你鞋子？你老实交代，到底哪儿来的？”说着那手就往妤苏衣领子伸。

　　哎呀~~，啊哈哈~~~妤苏倒在床上打滚~~~裕如手长，她滚到哪儿手就跟着伸到哪儿，妤苏笑的眼泪鼻涕一起流，连连告饶。“我说，我说，你饶了我吧！”

　　裕如停手，也跟着擦眼泪。妤苏搂着被子，扒开眼前的头发，喘息着道：“今天出宫，可巧碰到我弟弟了，这是他送来的，家里额娘做的。”说完裹紧被子生怕这人再来个猛扑，她就玩儿完了。挠痒，她死穴啊！

　　结果，裕如听了这话，眼泪就止不住了。哭的跟人家欠了她好多债似的，妤苏一脸黑线的揪着被子不做声。咳咳，手足无措应该是。她等啊等啊，等到裕如声音小了，梗着脖子抽气的时候，才凑过去，盯着她仔细看。

　　裕如被她看的脸红一片，哽着声音喷：“看什么看，你就没哭过？”

　　妤苏一脸便秘撞墙的表情，扯着袖子抹一把脸，狠剜裕如。“老娘是看你水准够不够！”

　　呃？！裕如有点儿转不过弯儿，拉巴着脸看妤苏。妤苏觉着她这脸咋越来越长捏，抬手将她下巴往上一提。裕如脸由红转绿，正要发作，不小心打了个嗝，妤苏想死的心都有了，倒在床上，半天没动。

　　裕如不好意思了，捂着嘴推她，妤苏翻个身脸往被子里藏。只差没挂块牌子：此人已死，有事烧纸！

　　“妤苏妤苏，你别介啊，我不是故意的。”裕如汗，脸丢到姥姥家了。

　　又过了半天，妤苏才缓过劲儿来。“你晚上又吃大蒜啦！！”赤裸裸的怒气，结果乱糟糟的头发，破坏了效果。裕如缩缩脖子，微微点头。“去去去，漱了口再来说话，也不怕我短寿。”裕如乖乖捂着嘴，出门去。

　　再进来，不敢离她近了，坐在床尾，眼睛不大肿，有些红。妤苏看着，也没什么好说的，收拾包袱放在箱子里，又躺回去。“我知道你担心家里人。”盖好被子，她把脱下来的衣服递给裕如。“别太担心，年都过了，天会暖的，一切都会好，你安心吧。”不再说话，她闭目睡觉。

　　裕如一人呆坐着，看她露出的头发丝儿，眼神黯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