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光》夏初浅

27、第 27 章

　　“把灯笼取了吧。”
　　等几人谢过那老汉一家人准备离开之时，阮韶却是忽然开了口，也没等他的回答，就拉了承影往前走。
　　那老汉愣了一下，抬头看着离开的阮韶想说些什么，可最终却也只是深深点头道：“……好。我、我会的，姑娘放心吧。”

　　离开那户人家后，三人果然没走多久就到了一处小城镇。城镇虽小，寻不到上好的骏马，但一般的马车还是有的。
　　有阮韶熟门熟路的领着，沈平很快就敲定了一辆马车，楚承影付钱后，三人便重新启了程。

　　上马车后，楚承影便问出一直盘旋在心底的疑问：“小韶，那灯笼怎么回事？”
　　“哦。你说这个啊，”阮韶眼都没抬，靠在承影身旁闭目养神，说的很是轻描淡写，“我帮他们做了些事，他们心里过意不去，就想谢我。只是，我也没什么缺的，也不想拂他们的好意，就叫他们在檐下挂一只红灯笼。等什么时候不欠我了，再把那灯笼取下。”

　　“他们？你是说还有其他人？”
　　“嗯。”阮韶点头，并不甚在意。
　　“如果你愿意给每个欠你的人一个机会来还清欠你的一切，”楚承影这次沉默了好一会，才言辞恳切的低声开口，“那你为什么不给陆公子一个机会呢？”

　　“我要怎么给他机会？”
　　听到这话，阮韶终于睁开了眼睛，看向楚承影的眼神却满是悲哀，“承影，你告诉我，我要怎么给他机会？坦言相告吗？然后让他今生都活在愧疚之中，或是让他把自己的命赔给我？”

　　“不。”
　　楚承影摇摇头，垂下的眼睫盖住了一切情绪，只强压着的声音依旧清冷，“小韶，嫁给他吧。”

　　“承影，你知道的。”
　　阮韶这次沉默了更久，才闭上眼睛轻轻开口，嘶哑的声音还带着微颤，仿若一声叹息，“我不喜欢强求。”

　　“我只是不希望你后悔。”楚承影的声音也隐有些颤音，却被强行压抑着，“小韶，你总该试一试。”
　　“陆公子并不喜欢我。”阮韶只是缓缓的陈述着这个事实。
　　“可是你爱他，不是么？”楚承影的声音染满了苦涩，“八年了，小韶，我不想你再等一个八年。”

　　“我不爱他。”
　　阮韶却是睁开了眼，仰头凝视着头顶的车厢，脸上的笑容很是柔和，声音也染上了三分轻柔的笑意。

　　楚承影豁然侧头看过去，只听对方语意柔和的继续开口。
　　“有人告诉我，喜欢只要一眨眼，爱却要一生。我们可以在任何时候说喜欢，却只能在死去的那一刻说爱。”阮韶缓缓转头看向楚承影，“所以，我不爱他，我只是喜欢他。”

　　楚承影蓦然无言，只是突然伸手将阮韶揽入怀中，脑袋埋入对方的颈侧，垂下的眼眸有湿意沁出，语声微带哽咽：“含光，算我求你，嫁给他吧。”
　　阮韶只笑着说：“承影，我是阮韶。阮琴的阮，韶光的韶。”

　　“你要忘了他吗？”
　　楚承影松开她，深深凝视着对方仍带着笑意的眼睛，“小韶，你连他也要忘了吗？”
　　阮韶只轻轻闭上了眼睛。

　　“可你怎么才能忘了他？小韶，你不要忘记……”
　　“对我来说，只有想与不想，没有能与不能。”阮韶轻轻打断他，“承影，其实我早该忘记他的，不是么？只是，我不想。”
　　“在再一次听到那曲停云之前，我不想忘记他。只可惜，”她轻轻叹气，“他已经不吹笛了。”

　　停云，那是阮韶最喜欢的笛曲，却也从未哼唱过。也因此，从未碰过乐器的他专门去学了笛，却也只学了那一曲停云。
　　可阮韶在这时提起，楚承影愣了一下，花了好一会儿才想起那是八年前初次遇见少庄主时所听见的那曲错漏百出生涩至极的笛音。
　　然而却也正是那一曲，让阮韶坐在山坡上侧耳倾听了好几个时辰，就此倾了心。

　　“想听吗？”
　　他这么说着，也没等阮韶的回答，直接从包袱里取出了一根有些陈旧的竹笛，横在唇边就开始吹了起来。

　　马车隔音不好，沈平又是耳目灵敏之人，车内两人虽是轻声细语，传入沈平耳中却是十分清晰。原本听两人谈论的都是隐私之事，沈平本待不听，只凝神注意周围动静也就罢了。
　　只是距离实在太近，就算不想听，那声音顷刻就入了耳朵，然后入了心了。
　　然后，沈平就只有苦笑了。

　　承影明知自己在外边，却依旧这般说，或许便是希望自己去劝说子宸，让他主动提出娶阮姑娘为妻吧。
　　确实，既然子宸欠她这么多，既然她这么爱、喜欢子宸，或许自己真的会再劝一次。
　　可是，如果阮姑娘已经决意要忘记子宸，那不是很好吗？为什么承影如此不希望她忘记？
　　更何况，他虽不知子宸会吹笛。可是停云、停云，他该如何告诉承影，停云，那是子宸亡妻的名讳啊。

　　清亮悠扬的笛声依依绕在耳边，沈平这时也懒得去想这两人倒是完全没有掩盖行迹的样子，只苦笑着继续赶着马车。
　　幸而这一路倒也无需担心，整个山道上只有他们这一辆马车，方圆百丈之内皆看不见人影，周围十丈之内均听不见人声，唯有风吹叶摇，鸟雀纷飞之景。

　　他们终究还是赶在日落之前去了下一个城镇，找了家不大不小的客栈投宿，沐浴更衣后就连心情也舒爽了起来。
　　因为惦记着阮韶身上的伤，楚承影忙给了小二一张药方，叫他煎好药后送到房里去，又点了些店中有的沈平爱吃的和阮韶能吃的菜。
　　阮韶却是累了，换了衣裳后就早早躺上床歇着了，连晚饭都没用。楚承影知她累极，想着待会叫她喝药时再一并叫她吃饭，也就任她去了。

　　这一晚也很是风平浪静，什么也不曾发生。三人醒来后，吃了早餐也就退了房继续往前走。只是，在前进的方向问题上，楚承影和阮韶有了不同意见。

　　“小韶。”
　　楚承影摇头，却并不解释，只道，“走徽城那条路吧。”
　　阮韶便笑：“我对秦城比较熟。”
　　“我对徽城也很熟悉。”
　　“我不想去。”阮韶只这样说。
　　楚承影坚持：“我也不想你去秦城。”

　　“那好吧。”阮韶妥协，伸手指向城外的一座高山，“我们也可以翻过那座山，穿过山后的峡谷，再走过一条密林，然后再绕过几个村庄，就可看到邺水，沿着水流一直往前走，就可直达邺城。”她回眸看向楚承影，笑容浅浅，“这样可行么？”

　　这里也可以直达邺城么？沈平心下沉思，可看阮姑娘的样子，绝对不是说谎。更何况，单看阮姑娘这一路行来的样子，显然是对这周围的地形熟悉之极。只是，听她口音明显不是本地人，也不像在这里呆了很久的样子，如何会对此地地形熟记于心，就连一些密林小路也了如纸掌。

　　那样的路，小韶的身体如何受得了？所以楚承影只是摇头。
　　“既如此，承影，到了秦城之后，你蒙了我的眼睛吧。”阮韶眨眨眼，“这样的话，我总不会见到什么不该见的人了吧？”
　　“好吧。”楚承影最终只无奈的摇摇头，然后示意沈平往秦城的方向驶去。

　　毕竟刚喝完药不算久，决定了走哪条路不久之后，阮韶就再次昏昏沉沉的睡过去了。
　　楚承影心里想着事，也就不再待在车厢里，干脆起身坐在沈平身旁吹着风。

　　“承影，是谁在秦城，让你这么不想让阮姑娘见到？”
　　“小韶见到了倒不要紧。”楚承影缓缓的开口，“我是不想让他见到小韶。”
　　“哦？”听了这话，沈平倒是愣了，“这是为什么？”听承影先前的语气，他还以为是，秦城里有个旧人，若是遇见了，阮姑娘怕是要不开心，所以承影才极力阻止。

　　“没见到小韶，他至少还有点念想。”楚承影轻轻叹气，那人纵然做过再多错事，心里总是记着的，这些年也一直在弥补，想着总有那么一天，能够有勇气去见小韶，祈求她的原谅。

　　“是你的朋友？”沈平一笑，“承影，我倒不知你在秦城还有个朋友。”
　　“我怎么可能与他成为朋友？”楚承影垂下眼，竟不知自己此刻心内是何感受，只是五味陈杂，“她是小韶曾经认识的人。”

　　“曾经？”沈平敏锐的捕捉到了这个字眼，“你这么说，阮姑娘现在已经不认识他了？”
　　“嗯。”楚承影点头，“小韶忘记了。”

　　忘记了？这话似乎有些耳熟，沈平晃晃脑，依稀有什么声音就在耳边。

　　如果，我不愿当她的朋友，那么，她会离开我，然后忘记我。
　　前车之鉴，后车之师。

　　那呢喃声依稀还在耳边，沈平几乎是豁然看向楚承影，惊道：“前车之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