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光》夏初浅

25、第 25 章

　　一见到阮韶，楚承影就闻到了她身上的血腥气。这一回，他问都不问，上了马车后就自包袱中拿出绷带和草药，又另拿出一个瓷瓶，从中倒出一颗药来喂她吃了，又替她把散下来的头发重新挽好，撕了她脸上的人皮面具。
　　阮韶心知他有些生气，却也只是笑笑，主动将衣裳褪下，好让承影将绷带解开，为开裂的伤处换药。
　　看着那几乎被血染红的绷带，楚承影有心想在换药的时候下手重些，却终究还是不忍，只低声道:“小韶，下次小心些吧。这伤再开裂下去，……总是伤身。”

　　“嗯。”阮韶只是笑，轻柔的声音太过轻描淡写，还夹带上了一丝睡意。见对方换好药，她懒懒的将衣服穿好，然后头一歪，就靠着车窗睡了起来。
　　楚承影好几次想将她扶着靠在自己身上，但最终也只是从包袱中拿了件外袍披在她身上，然后掀开车帘，在沈平身旁坐了下来。

　　“怎么了？”沈平一边赶车一边侧头看他，见对方垂着头不是很精神，只叹气道，“为着阮姑娘的事担心？”
　　“没什么。”楚承影摇摇头，顿了一下又继续道，“只是有点生气。”
　　“因为阮姑娘不在乎自己的身体？”沈平猜测道。

　　“有一点吧”楚承影的声音很苦，“我只是有些生自己的气。”他回头看向马车，眼神幽暗无光，“从我第一次遇见小韶那一天起，到今天起已经快要九年了。可整整九年的时光，我依旧没法让她对自己好一点。”
　　他不想承认，可事实上，他对小韶毫无办法，他永远改变不了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一次又一次受伤。

　　沈平没有说话，事实上，他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认识承影足足五年了，沈平从未听过他如此无力的语气。而且，阮姑娘在他心中的地位如此重要，他此刻需要的，也并非什么劝慰的话语。所以，沈平只是安静的聆听。

　　楚承影却并未再说话，他只是抬了头看着一分分暗下去的天色，神色慢慢变得平静下来。
　　沈平等了一会未见他开口，只心情仍是不好，倒也只有笑着捡了些自己行走江湖所遇见的和听见的奇闻趣闻讲给他听，如此说了好一会，对方终于无奈的笑了。见他如此，沈平倒也放下心来。

　　“喝口水吧。”楚承影略有些无奈的将水囊递给他，声音隐带三分笑意，“说了那么多，也不觉得喉咙干得慌。”
　　“不是有你替我记着么？”沈平笑着接过水囊喝了一大口，又把水囊递到楚承影手上，“你也喝点吧。自阮姑娘离开沂水山庄后，我还没见你喝过水呢。”
　　楚承影便一边喝着水，一边听对方继续说着话。

　　“不过，说起那燕先生，我倒是有些想见见，这视名利钱财如粪土，却心怀家国大义之人，到底是何模样？只可惜，”沈平的神色很是倾慕，眸中尽是惋惜，“整整十年了，他从未露面，也从未露出一点形迹。若非简老板信誓旦旦的说燕先生是他的东家，我几乎要怀疑起是不是有这么个人了。”

　　楚承影也笑：“如今的‘燕草’二字，早已不只是燕先生的名字了，它已经变成了桓朝所有有识之士的代称。”
　　“说起这个，我认识的人，几乎都以‘燕草’之名捐过财物。其实这样想想，难怪大家都找不到燕草，因为人人都可以是燕草。”沈平说着说着就笑起来，语气中还带着庆幸，“虽说我们找不到燕先生，但幸好这世上还有一个简老板。要不然，今日我们也不能这么安稳的混江湖了。”

　　“江湖安稳吗？”楚承影摇摇头，语气十分不赞同，“到底是刀口舔血的日子，连命都得不到保障，如何可算是安稳？”

　　“我曾经以为，仗剑天涯，快意恩仇，这就是江湖。”沈平垂眼看向自己放在腰侧的剑，唇角的笑容也渐渐带上了些许苦意，“但后来，经历的越多，手上沾的血也越多，就越来越怀疑自己的初衷了。不过，”他抬头看向楚承影，僵硬的人皮面具看不清表情，眼睛里的笑容却很是纯粹，“遇见你之后，我就明白了。唯有——”

　　剩下的话语他没再说下去，只是迅速握紧了腰侧的剑，侧耳倾听四周的动静，同时低声道：“承影，你先进去。”
　　“小心。”楚承影立刻起身回了马车，将仍靠着车窗睡的阮韶扶着靠到自己腿上，顺手给她把了脉，然后伸手拢紧了她。
　　不过，既然那些人已经追来了，楚承影从包袱里拿出惯戴的木质面具，又将脸上的人皮面具撕了，重新戴上了木质面具。
　　马车开始加速，颠簸越来越明显，楚承影只是弯下腰用身体护着阮韶防止她磕着碰着。
　　不过，他们虽离沂州边界不远，但到底还在沂州，还在沂水山庄的势力范围内，楚承影也不担心那些人会在此地动手。只是，一旦出了沂州，恐怕小韶的伤势还会加重。

　　“承影，今天真的要离开沂州么？”
　　楚承影这么想着，沈平却已掀了车帘一角低声问他的意见。
　　“嗯。”楚承影点头，“沈兄，不要管方向，尽量走荒凉偏僻的小路。到了野外，没人能找得到小韶。”
　　“好。”

　　很快，阮韶自睡梦中醒了过来，却并没睁开眼睛，只靠在楚承影腿上睡意迷蒙的开口：“离开沂州了没？”
　　“刚出沂州不远。”楚承影伸手拿过一个瓷瓶，然后笑着将她扶起，“要看看外面么？”
　　“嗯。”阮韶笑着将头伸出马车外，打量着外面的景色。
　　“小心些。”楚承影扶着她，也探头看向车外，将手中瓷瓶的盖子打开，微微倾斜下去，就有一粒粒的药粉随风飘落地面。

　　那时太阳已经落山，天色一分分的暗下去，却仍旧可以看清不远处的景色。
　　那是一座有些低矮的荒山，周围都是相连的山峰，中间是坑坑洼洼的山路。
　　再普通不过的景色，可阮韶用右手撑着下巴看的出神，唇边还哼着一首语调轻快的歌。只是，她的声音太难听，以至于那歌声，也难听的让人不忍倾听。

　　楚承影听着听着，只觉得酸涩一分分的漫上心胸。
　　她曾拥有那般美妙的嗓音，那样如同天籁的歌声，可那些都只是曾经。

　　他有时候会想，如果，八年前他没有和小韶一起离开百草谷，那是否，小韶就不会遇见少庄主，就算遇见了，她也救不了少庄主，也就不会落得一身伤病，也不会有后来的那些事。或许，她会遇上一个被她所爱也爱她的男人，陪她看遍桓朝风景。如果是那样的话，小韶或许能够真正明白幸福的感觉。
　　可他也清清楚楚的明白，就算命运能够给他一次重新选择的机会，他依旧会答应她。

　　眼见离那荒山越来越近，阮韶和楚承影一起在马车上做好，然后笑着和楚承影轻声说了一句什么。
　　楚承影点点头，然后从包袱中拿出一件与沈平身上穿的同色的衣裳，往上面擦了些药粉，然后走到沈平身旁，把衣服递过去，耳语道：“沈兄，半刻钟后你将这衣服扔往旁边的树林，然后进来车厢。”

　　沈平收好衣服，一边在心中默念着时间，手下的马鞭却是挥的越发急了。
　　时间一到，他立刻将衣服往旁边树林的空隙处扔了，整个人立刻往车厢内退去。而与此同时，他似乎听见了一声依稀近在耳边，却又很轻的暗哑凄厉之极的虎啸。

　　骏马失去了主人的鞭策，开始仍旧奋力往前跑着。可没多久，它的速度就慢了下来。
　　阮韶三人就趁着这时拿了车厢内的东西，飞快下了马车，瞬间遁入了一旁的山林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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