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光》夏初浅

24、第 24 章

　　“停云？”何舒仔细想了一阵，仍旧没有记忆，讶道，“这是什么？你说曲子，是琴曲么？”
　　“算是吧。”阮韶愣了一下，然后缓缓摇了摇头，眉宇间带着些许怅惘，呢喃道，“也是，除却八年前那一次，我从未见他身上佩过任何笛子。”
　　他不再吹也是正常的，毕竟，他为之学笛的那个女子，已经去世了。

　　“说说其他的事吧。”揉了揉眉心，阮韶盯着眼前剑眉星目的少年，沙哑的嗓音难掩期待，“何舒，他平时都教你些什么？练武、读书或是写字？”
　　“父亲为小叔和我请了专门的教书先生，还有武师。”何舒有些奇怪，却仍是耐心解释道，“父亲很忙，偶尔才会指导我们一下。”
　　“那他陪着你的时候一般做些什么？给你讲故事吗？”阮韶歪歪头，想象着陆帷照顾何舒的情景，不由笑出声来，“他一定很温柔。”

　　“没有。”想到父亲，何舒也不由笑起来，“他很多时候都手忙脚乱，生怕哪一点做的不好，怕不能成为一个好父亲。”
　　“他总是怕我哭，怕我受委屈。每次我一哭，他都僵在那儿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语无伦次的哄我。可他越哄，我哭的越凶。他没有办法，就只有找小叔过来。”何舒越说越哽咽，眼泪一颗颗的落下来，沾了满脸。他拿衣袖胡乱抹了，哭着道，“我以前脾气不好，不懂事，总是对他胡言乱语，对他发脾气，可他总是对我那么好。”

　　“他是你父亲，不是么？”阮韶伸手抹去对方眼角的泪，柔声安慰，“何舒，你是他的儿子。不要想其他的事，你只需要记得这一点就好。”
　　何舒只是笑，笑里满是悲哀：“可我不是他的儿子。”

　　“你知道吗？”
　　阮韶依旧温柔的拭去了对方脸上的泪，然后看向窗外，缓声道，“我不相信血缘，可我相信感情。”
　　“血缘是天生的，谁也改变不了。感情却不一样，它只取决于自己。”阮韶伸手捂住胸口，“四年前，我遇见阮华。那年他才十三岁，”她转身看向何舒，充满回忆的眼睛里尽是笑容，“就像你现在这个年纪，比你高一些，也要比你开心一些。”
　　“他叫我姐姐，我说，好。”说到这儿，她用力闭上了眼睛，“自那天起，阮华就是我的弟弟。我不管什么血缘，我只知道，他叫我姐姐，我把他当弟弟。而这，就是事实。”

　　“何舒。”
　　她转头看向何舒，重新睁开的眼睛漾满笑意，轻柔平静的语气好似在诉说一个再清楚不过的事实，“陆公子告诉我，你是他的儿子，而你叫他父亲。这就是事实。”

　　何舒瞪大眼睛看着她愣了好一会儿，才重重的点了头。

　　之后两人都未再说话，直到有敲门声传来，阮韶起身开了门，笑着接过小二递来的东西，关门后又细细检查了一遍，才把东西放入包袱里，然后叫上何舒，退了房牵着马就慢悠悠的走着。
　　客栈门外便是繁华的集市，街道两边开着各种各样的店，路旁还有卖着各种各样小玩意和吃食的小贩。
　　阮韶仿若没看见背后那针扎般的目光，只兴致勃勃的拉着何舒看着周围的摊子，时不时的还问他需要些什么。
　　何舒自是不明白她为何这么做，可阮韶坚持，他也没办法，只得陪着她。

　　眼见着天色一分分暗下去，集市上的人也越来越少，就连两旁的店铺也慢慢打烊，阮韶才带着何舒再次去了先前去过的一家服饰店内。
　　“老板，我能看看你这里的衣服么？”阮韶笑着将一直往自己身后躲的何舒推到老板面前，“我想替他买一套。”
　　“当然。”老板笑着应答，自柜台后出来蹲着身仔细打量着何舒的面容，好一会儿才站起身来，视线自阮韶之后进来的几个人一掠而过，眉眼含笑伸手朝一旁摆放衣物的地方一指，“这儿的衣服都在那儿，姑娘随意看看吧。我先去招呼其他客人，姑娘看好了就叫我吧。”

　　阮韶点点头，便拉着何舒往那边走去，视线时不时的在衣物和何舒身上来回，时不时还伸手摸摸那衣服的质感。
　　就这样，他们越走越往里，外面老板的声音很是大声，偶尔夹杂着其他人的声音。可各种各样的衣饰影影绰绰挡在其中，几乎要看不清外间的人影。

　　好不容易见着了一件合心意的，阮韶忙把那衣服拿下，比在何舒身上，笑道：“这件怎么样？喜欢吗？”
　　何舒只是缓缓摇头。
　　“你先帮忙拿一下吧，我再看看那件。”将手上的衣服不由分说的塞进何舒的怀里，阮韶微侧过身，然后抬手去取身旁一件杏色的女装，笑着比在自己身上，“这件怎么样？好看么？”

　　何舒惊讶的说不出话来。因为一直仰着头看她，所以他看的清清楚楚，在她取下那件衣服的时候，她的手指在悬挂着那衣服的铁架上，左右各旋了三圈。而与此同时，似乎有什么微小的声音传来，却被掩盖在对方嘶哑的声音和衣服的刷刷声之下。
　　阮韶却没管他的反应，只笑着将手上的衣服拿好，口中却道：“这件不好看吗？那再看看吧。”
　　她一边说一边继续往里走，走了大概五步的时候忽然掀开眼前的衣服，拉着何舒极其自然的走了进去，口中依然说着什么。

　　何舒却再没有心思去听，他只是睁大了眼看着不远处高大挺拔熟悉之极的身影。
　　他手足无措的愣在那儿，想要往前走却连脚都抬不起。
　　那人却是无声的走到了他身前，然后将他抱了起来，这才看向正绕过自己往前走的阮韶。

　　“陆公子。”阮韶浅浅微笑，无声开口，“何舒无碍，请放心。”
　　她说完，侧首任已经走到自己身前的人拿了一张人皮面具贴到自己脸上，接过了肩上的包袱，散了盘好的发髻，将自己的外表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
　　“小韶。”楚承影今日没戴那张木质面具，换了人皮面具，容貌很是普通，只脸色有些白，也有些僵硬。他看着阮韶说话，却也没有声音，只是唇在动，“我们走吧。”

　　阮韶朝他弯了弯眉，眉心依稀还带着些许得意和狡黠。
　　楚承影只得无奈的笑笑，陪着对方往前走。
　　直至两人终于走至一架普普通通的马车前，那坐在赶车位置的人才松了一口气，对着几人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只是，他的面容也有些僵硬，这一笑，倒有些扭曲。
　　只是谁也没有在意，楚承影甚至朝他点了点头。然而，看着眼前的马车，他停了一下，终究还是凑在她耳边耳语道：“小韶，真的不让陆公子一起么？”

　　阮韶只是摇了摇头，然后回头看了正抱着何舒的陆帷一眼，笑意冉冉，嘶哑的声音很轻，却十分坚定：“陆公子。今日一别，还请……”她停顿了好一会，终究还是没有说出那两个字，只莞尔一笑，然后毫不犹豫的回了头，就着楚承影的搀扶上了马车。

　　“少庄主，请照顾好自己。”最后对着陆帷说了这句话，楚承影便放下了车帘。

　　“子宸，放心吧。就算拼了我这条性命，我也会护着承影和阮姑娘安全到达百草谷的。”
　　陆帷只是放下了何舒，然后伸手给了对方一个拥抱，笑道:“安之，先前你央我寻的初雪，我已得了一坛。”他伸出手掌，“今年中秋，我们不醉不归。”

　　“不醉不归。”沈平也笑，伸手与对方击掌为誓。

　　安之，阮姑娘，楚大夫，一路珍重。
　　看着疾驰而去仅剩一个黑影的马车，陆帷心内默念，然后抱起何舒放在一旁的骏马上，随后也翻身上马，朝着沂水山庄的方向疾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