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光》夏初浅

12、第 12 章

　　“七公子啊，很久不曾听到别人这么唤他了。”阮韶怀念的笑，“小靳，你想见他？”
　　“嗯。”小靳用力的点头，眼里全是期待。
　　“放心吧，你很快就能见到他了。”阮韶眯了眯眼睛，正准备继续说下去，却发现原本站在一旁的李公子突然上前一步挡住了小靳的身影，手中的剑也已拔了出来放在身前，摆出防御的姿势。

　　见此，阮韶连头也没回，只是冷下了声音：“不要在我的面前伤人。”
　　然后，她看向小靳：“小靳，别再跟着我了。”
　　小靳摇了摇头。

　　“小靳。”阮韶沉下声音，“你连我的话都不听了么？”

　　“不、不是。”小靳嗫嚅着摇摇头，却仍是一步不退。他沉默了好半天，才神色固执的开口：“如果你受伤了，七公子会很难过的。”

　　阮韶的笑容变得有些哀伤。

　　“而且，你知不知道你现在是和谁在一起？”
　　“知道。”
　　“什么？”小靳蓦然拔高了声音，看着对方平静的面容满是不敢置信，“你知道？”

　　“是的，我知道。”阮韶点头，语气平静，“千秋教的教主左冲。”
　　“你既然知道，为何还与他在一起？”小靳无法理解，“我知道你不是武林中人，对武林了解的不多。可即使如此，你也该知道他是个怎么样的人？这、这样……咳咳……”

　　“我是个怎样的人，也是你能评判的么？”
　　左冲一手掐住他的喉咙，另一手拂开李公子的剑，笑的很冷。

　　“左冲，放手。”
　　阮韶皱眉唤了他一句，然后继续看着小靳说道，“滥杀无辜、残忍嗜血的魔教教主，小靳，我说的对不对？”

　　小靳捂着喉咙咳了很久，眼睛却一直盯着阮韶，眸中缓缓蒙上一层失望。
　　“阮姑娘。”他轻声开口，说话的气息都有些不稳，夹杂着一丝微不可见的颤音，“七公子视你如命，别让他伤心。”
　　说完这句话，他看了李公子一眼，两人就已退了下去。
　　只是，没一会，他就提着一个包袱走了回来。

　　“里面是一些干粮和水，还有几幅药，你应该知道怎么用吧？”
　　“多谢。”

　　将包袱放在离阮韶不远的草地上，小靳转身就走，只是，走了几步，终究还是停了下来，背对着她道，“含光，别把自己卷入魔教之中，会死的。”
　　说完这句话，他几个踏步，便已消失不见。而那些天行门人，都已在这顷刻间，退的干干净净。

　　阮韶解开包袱，从里面拿了一个白面馒头递给左冲。
　　左冲却没接，只是低声道：“他叫你含光。”
　　阮韶想了想，咬了手上的馒头一口，咽下去之后才再次将馒头递过去：“没有毒。”

　　“那把匕首上面，就刻着‘含光’这两个字。”左冲仍旧没接，只是深深的凝视着她，“是因为你叫含光，所以那匕首上才会刻那两个字？”
　　“或许吧。”阮韶想了想，给了个模棱两可的回答，“你应该饿了吧，吃点东西，味道应该不错。”
　　左冲却只是冷笑：“含光，含光，阮含光，楚承影，倒真是两个好名字！”

　　“为何这么说？”
　　“你不知道？”左冲愕然，“殷天子三剑，一曰含光，二曰承影。而相传，含光与承影，相生相息。”

　　“原来如此。”阮韶的眉间浮现一丝怅惘。她沉默了一会，忽然道，“那第三把剑，是不是叫做宵练？”
　　“不错。”
　　得到了肯定回答，阮韶闭上眼睛，轻声开口：“左冲，我不想去百草谷了。”

　　只是，刚说完，她就睁开眼睛摇了摇头：“我说笑的。”
　　承影找了她这么久，她怎么可能不去见他？更何况，她一身的伤，除了承影，还有谁能治好？

　　将手中的馒头塞入左冲手中，她闭上眼睛往左冲身上一靠，轻声道：“左冲，接下来的路途肯定不平静。答应我，不要伤人。如果做不到，就不要出现在我的眼前，好么？”
　　左冲没说话，只是将那馒头三两口塞入了嘴中。
　　“我困了，你也休息吧。”

　　天色渐渐暗下来，左冲没像往常一般将阮韶抱入马车里，而是在她身边坐了下来，让她靠在了自己怀里，然后低头凝视着她的睡颜。
　　他从没有过这样平静而温暖的时刻。

　　他从不曾像现在这般，这么控制自己的情绪去听一个人的话。哪怕这个人，根本就不在意他。
　　可是，只要感受着她的体温，凝视着她的容颜，就能让他平时狂躁不安的心，平静下来。
　　他不希望她难过，不希望她认识旁人，更不希望她生自己的气。
　　他不想听到她冰冷的话语，更不想，她以那么平静的语气，说出那样的话来。
　　不要出现在她的眼前，他如何可能做得到？
　　她明明应该是，不，明明只是只属于他一个人的阮韶啊！

　　即使是夏日，夜里的风也极凉。
　　左冲将怀里的阮韶搂紧了些，然后也缓缓闭上了眼睛。

　　“放开她。”
　　低沉而带着愤怒的声音响起。

　　左冲不耐烦的睁开眼睛，就见先前离开的小靳正站在自己前方不远处。
　　还敢出现在自己的眼前，真是找死！
　　左冲冷笑了一下，然后起身将怀中的阮韶和地上的褥子一起放入了马车，这才一步一步的走近了小靳。

　　月色下，小靳面沉似水，右手紧紧的握着剑，双眼散发着愤怒的火光。

　　而左冲一步一步的向小靳走过去，眉间还带着残忍而嗜血的笑意。
　　他看起来走得很慢，可几个眨眼间，他已经站在了小靳的面前。

　　劈来的剑锋连衣角都没挨到半分，左冲收回手，看着不远处跌落的两个身影，眉宇间有些不满，更多的却是睥睨一切的狂傲。
　　“不过是多一个送死的罢了。”

　　“师兄。”
　　小靳飞快的从地上爬了起来，顺手抹去唇边的血迹，然后迅速走到李公子身边，伸手去扶他，声音里已带上了一丝哽咽，“师兄，对不起，对不起。”
　　“这时候还说什么话。”李公子一边说话一边咳血，却仍是用力的将小靳往外推，“小靳，快走。”

　　“走？”左冲低声笑开，“你以为你走得了么？”
　　话音未落，他已经出了掌，杀意铺天盖地的自他身上散发开来。

　　太快了。
　　快到小靳连反应的时间也没有，就已被李公子扑倒然后再次被击飞出去。
　　师兄的血已经染红了身上的衣服，可小靳却连喊他的力气都已不再有。

　　幸好，楚大夫一诺千金，爹爹的伤势有望恢复。自己还有弟弟，就算失去了自己，爹爹也仍有牵挂。
　　只是……

　　师兄，对不起，连累了你。
　　小靳泪落无声，后悔的情绪翻涌回脑海里。
　　可到了此刻，后悔还有什么用呢？

　　因此，他不去看步步逼来的左冲，只抬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马车。
　　含光，只愿我和师兄的两条命，能够换你离开左冲。
　　换你，好好活着。

　　寒冷的感觉传入脑海，眼前依稀看到了当年的冬雪，时间似乎回到了七年前。

　　天行门以轻功起家，正位于以陡峭奇绝著称的天行山下。
　　那年他才十三岁，正是最活泼好动的年纪，也是最骄傲自满的年纪，更是最有逆反心的年纪。
　　爹爹三令五申说他的轻功练的不到家，轻易不许上山。特别是冬日，山上雪多路滑，更不能去。
　　可他偏不信。
　　于是，选了一个下雪的冬日，避过了门中众人的耳目，他一个人偷偷的上了山，还特地选了最难走的那条路。

　　心高气傲的少年这边还做着自己无所不能的美梦，血淋淋的现实却把他的梦敲成了一张张碎片。
　　他崴了脚，因此从一个并不算陡的斜坡上一路滑了下去。
　　比较幸运的是，他落在了一个平台上。而不幸的是，那个平台周围，不论是上山还是下山，都有些陡峭。

　　雪越下越大，没多久，他就只能抱着自己的胳膊发着抖。
　　看着周围白茫茫的一片，十三岁的小靳忍了很久，终究还是忍不住哭了。
　　而这时，距离他兴致冲冲的上山之时，才过了仅仅不到两刻钟。

　　他哭了很久，直到最后连哭的力气也没有，才用力甩着自己的手，然后用勉强能活动的手去掐自己的脸颊和僵硬的双腿。
　　那段时间，他的整个世界只有白色。

　　而突然出现的那抹杏色，则是唯一的亮色，以及温暖。

　　他花了很长时间才让那抹杏色注意到自己，而直到那抹杏色走近了，他才发现她身旁还有一个白色的身影。

　　“伤到哪了？”
　　清冷的声音夹杂着些许关心，然后，一件还带着体温的温热的杏色狐裘系在了自己身上。

　　小靳抬头，眼中仍是水雾雾的一片看不清楚，可女子唇边的笑容却如此令人安心。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含光与七公子。

　　而如今，小靳闭上眼睛，用力扯起唇角，笑了起来。
　　七公子，对不起，伽蓝终究还是辜负了你的期望。
　　含光，当日你救我一命。今日，我为你而死。虽然你或许并不需要，可是，我们之间，两清了。
　　此后，我再也不欠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