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塔女》李悦澄

6、六

　　11

　　去年秋天，刚刚走马上任的陆市长亲自在海滨晚报上刊登了一条征集令，要为海滨城组建一支自己的自行车队。这一行为遭到了海滨市民无情的唾骂与鄙视。有的人说，这个内陆来的土鳖，没见过世面，还自行车队，他也不上街数数我们海滨人有几个骑自行车的。还有人说，我们海滨城什么时候轮到一个内陆来的土鳖指手画脚了，快点滚回去。更有人说，不要着急，我们海滨城的市长，没一个干的长，这土鳖再厉害也得和前几任一样滚蛋。

　　市民们一口一个内陆土鳖，没过多长时间，陆市长就新得一个名字叫陆鳖，几个月下来，大家已经不记得他本来的名字是什么了。

　　然而雄心勃勃的陆鳖市长并不知道自己做了这么一个不得人心的市政工程，还是一心一意要把海滨自行车队建起来。每当他在繁忙的工作间歇，想起自己留学国外时见到的那些成群结队、身材精壮的自行车少年，就忍不住对王秘书说，海滨人，尤其是男人，太懒散了，一个个大高个子，却没有精神还驼背！我要从根上治治这个毛病！民强才能国富！

　　王秘书也是海滨本地人，他每次听到这样的言语，脸上都十分挂不住，起先他还辩解两句，说海滨城坡路太多，不适合骑自行车。可是他渐渐发现，在陆鳖的字典里，根本没有不适合这一说。

　　“事在人为！越是坡路多就越要骑！ ”

　　陆鳖就是这种硬汉，他对王秘书这么说，对报纸、电视、杂志，对嫌弃他的市民，一样敢这么说。于是他的强硬终于为他的自行车队招上来第一批队员——九个血气方刚、迷恋权势的崇拜者。

　　陆鳖喜出望外，为他们准备了最好的山地自行车，车轴、链条、辐条，无一不是进口材质，又轻又结实，连鞍座都是纯皮的。全套的训练服装和鞋帽透气舒适，冬暖夏凉，还衬得小伙子们身材修长，肌肉发达。有一段时间，陆鳖自行车队的人只要在城里出现，就要引起一阵骚动。不谙世事的小姑娘为他们尖叫，人过中年的老大妈也寻么着从中找女婿，就连以前对陆鳖不以为然的男人们，也开始偷偷乜斜着自行车队闪亮的装备了。

　　我到底还是征服了这座桀骜不驯的城市，陆鳖得意洋洋的想。

　　然而好景不长，陆鳖没几个月就受够了自行车队招摇过市的行径，他认为每天只在路况平坦的海岸商业街走一走，根本起不到锻炼的效果。于是他从自己老家的体校找了一位自行车教练，开始为小伙子们制定专业的训练计划。

　　教练指着海滨地图，强有力的说：“从海岸商业街出发，上望云山，到山顶以后下来，走帆船码头，顺着海岸上地坝桥，从灯塔岛绕一圈再回商业街。这一圈每天至少三趟。”

　　这个安排听得陆鳖频频点头，却让小伙子们触了霉头，因为望云山和灯塔岛是全市两个最不好走的地方：望云山地势陡峭，天路频现；灯塔岛则道路狭窄，海风遒劲。这两处连开车的人走过都要格外小心，更不要提自行车了。教练看小伙子们这副表情，一拍桌子一瞪眼，大喊一声，怕什么！我跟你们一起去！

　　他本想第一天也不要练的太狠，于是骑到望云山顶以后，他吩咐队员们稍事休息，待会再出发骑行下半圈，值此机会自己也正好可以俯瞰一下海滨城。山顶的风十分清凉，他坐在自行车上，用脚支撑着地，顺着眼前这条又长又直的下坡路一眼望去，两边全是颇有历史感的老楼；稍稍抬眼，则能看到充满新生力量的钢铁丛林；再向远处眺望，一望无际的茫茫大海，和海面上矗立的小小灯塔，都映衬得城市更加美丽。他还从未见过哪个地方能像海滨城一样把新与旧，把自然与人文融合得这样好，他在心中暗暗发誓，一定不负陆鳖重托，把这个自行车队练出个样子。

　　想到陆鳖，他的嘴角忍不住浮现出一丝微笑，这个人还是老样子，不信鬼，不信神，只信他自己。

　　“教练，一会要起风了。”一个队员说。生长在内陆的教练大概不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只是恩了一声，便让大家准备出发。这时最年轻的自行车手小刘突然“啊”地叫了一声，他那本来停在一边的自行车毫无征兆地走了起来，直奔下坡路而去，小刘连忙追上去想控制车速，可是这个下坡很急，他只好急中生智，用手抓住把，顺势骑了上去。

　　教练见状，忙说，大家上车，我们往灯塔方向骑！

　　于是他们就这么一路跟着小刘骑到了帆船码头，又来到地坝桥上，直奔灯塔。教练对小刘刮目相看，因为一路上大家都拼尽全力也没能追上他，即使是弯道他也能有很出色的表现，更要紧的是整个过程小刘十分专注，紧紧握住车把，从不分神，这正是教练最欣赏的队员类型。这里还是有些有天赋的孩子的，他自顾自地点了点头。

　　临近岛上的码头栈桥，全员准备折返，可小刘的速度依然不减，直冲上了小栈桥。大家连忙大声叫他，小刘！小刘！折返啦！

　　忽然一阵强近的海风，只见小刘骑着车，走完了栈桥所有的路，然后好像飞机起飞一样腾空而起，栈桥上的灰尘唰地被车轮扬起，在空中留下一道潇洒的弧线。

　　小刘坠入海水之前，终于回过了头，看着灯塔，眼中满是惊恐与无助。

　　三个月后，陆鳖被调任，具体去了哪里人们并不关心，只记得一年前他们吃完晚饭，喝得微醺的时候打过赌，说这内陆土鳖呆不够一年就得走，事实果然如此。

　　至于那位自行车教练，人们根本不知道他来过。

　　12

　　黄涛叫小玉好好睡个午觉，她却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心里想着刚才真不该鬼使神差的就买了件泳衣，应该推脱说自己来了例假不能下水就好了。如果黄涛知道她不会游泳，肯定非常失望。听说这的女孩子，都是海水泡大的，海风吹大的，所以都是样貌又漂亮，性格又坚韧。而这两样小玉一样都没有。

　　不过下午三点钟黄涛来找她的时候，她还是高高兴兴地把泳衣装进了包里。

　　离石泉西路最近的海滨浴场，说近不近，说远不远，小玉查过地图，这一段骑自行车最合适，然而黄涛却说，我们海滨城没有人起自行车。

　　“因为坡路太多不好骑。而且灯塔女神不喜欢自行车。”

　　“灯塔女神？”小玉听到这么幼稚的言论，又忍不住笑了起来：“你多大了？“

　　“反正比你大！”黄涛气鼓鼓地答道。

　　大两年零七个月。小玉想。

　　到了海滨浴场，小玉磨磨蹭蹭，耗了好久才去更衣室换了泳衣。她特地挑了一件价格适中，简洁朴素的泳衣。卖泳衣的老板娘一直惋惜地咂摸嘴，说：“小姑娘你年轻又漂亮，身材又好，来一件花的嘛，这个比基尼也不错啊，你穿保证回头率百分百呀！”

　　可是小玉偏偏不希望有什么回头率，也不希望被人误认为是轻佻的女孩。

　　她慢腾腾地换好泳衣出来时，黄涛已经沙滩上等她半天了，没有了宽大T恤衫的遮挡，黄涛显得更黑更瘦了。小玉尴尬的坐到他旁边，不敢回头，不知所措地用手玩着温暖的沙子，反复涂抹着防晒霜，期待着又害怕听见他说那一句：“我们下海吧！”可是过了一会，黄涛还是没动静，小玉装作不经意地往旁边撇去，却找不到黄涛人在哪里，她站起身，发现黄涛肩上挎着一个租来的泳圈正往她这边走。

　　黄涛走到她身边，把游泳圈仍在她脚边，说，走吧。

　　小玉说：“你怎么知道？”

　　“我猜的。你这人，什么都写在脸上。”

　　小玉不喜欢被人看透，慌忙辩解：“要是你判断错了呢？我要是会游泳呢？”

　　黄涛一边做着转体运动一边说：“不可能。我一向看得准。“说完他一个人向着海边走去。

　　小玉提上泳圈跟着他，心有不甘。可是这时她忽然想起，自己曾经发过微博，说过不会游泳的事情。我怎么这么笨，连发过微博都忘记了，差点又被他忽悠。小玉决心就黄涛引以为豪的观察能力和自己的脸部表现能力好好与他理论一番。

　　沙滩上小贝壳搁着脚心，弄的小玉觉得痒痒的。一层小浪冲到岸边，没过了小玉的脚。海水有些凉，但总能适应。黄涛已经走进海里很远了，海水都到他腰部了。

　　可是那条微博都是两年前发的，那时我大学还没毕业，和黄涛还不认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