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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国将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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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儿却瞳孔骤缩,僵硬地转身,来者约摸十五六岁的模样,身着便服看不出军衔。硕大的伤疤从额角到鼻尖蜿蜒可怖,其间脸颊爬满了烫伤的疤痕,右手袖管空荡荡得飘在空中,嗓音稚嫩尚在变音。
虽音容相貌皆有变化,念儿却直觉此人即是李晟。来不及想他为何在此,便瞧见他朝她邪魅地挑了挑眉,“正巧饿了,不知领吃食可是在何处?”,夺过矮个儿手中的碗盘,“既然你们都不吃,我便不客气了。”
看似随意掠过实则腕劲之大只有矮个儿自己晓得。微微一侧便扣得江祁一脑袋。
江祁破口大骂“什么人,是不要命了罢。”
李晟身侧侍卫身形一闪,架刀拦住,“大胆,此是我骁骑营刘都统,岂容你出言不逊。”
江祁还未曾反应过来,周遭之人已经哗啦啦跪了一地。将脑袋埋到地上不敢抬起。明眼人都晓得此行无非为念儿解难。
骁骑营中群龙无首,如今掌事的仅刘启文和许昌二人。传闻骁骑营先年出了个骁勇善战的大将,面目可憎,几次一人独挡闯入敌营立下军功无数,却无人料得竟是个独臂的少年将军。
“小的有眼不识泰山。”
刘启文如今已高过念儿,顺势将她搂过“不知你指的是这位小兄弟还是我。”
江祁更为冷汗蹭蹭“不知何青与刘都统熟识……”念儿手肘一抵,狠戾撞在刘启文肋下,刘启文吃痛,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青筋突突地别过脸“我与何青并不相识……”又看了看满头饭菜的江祁,“本以为你与这位小兄弟抢夺些什么便过来瞧瞧。不知你们校场何处,还请这位小兄弟带我去一趟。”
说罢拂袖而走,念儿应了一声也随即跟上,底下哗然。待人走出数步不见踪影,江祁才起身呸了一声道“我说那小子有什么能耐得以结交权贵!”
闹剧下场,各自散去。念儿被带到李晟的营帐之中,心中大震却面色无波,半是刺探道“晟儿。”他本该身死在仪葬那场暗杀之中,当日连尸首都已经找出,如何会活生生出现在此处。
少年调皮笑道“青寻将军,你日后还是唤我一声刘启文较为妥当,或者启文哥哥?”
哥哥两年前临死之时曾说过,刘启文与羽林军何涛交好,是可用之才称其年方十七,如今不过十五却该算是十九了。
苦心孤诣为他换了年纪身份名字,连断臂之事都有意掩去,加之刘启文言谈之间待她亲厚,想必是哥哥安排他在此处。不知是否为何涛与哥哥所救,担心遭人怀疑。念儿并不敢多问。
“你既然已经到了南地为何不与三王爷说?”
念儿抬首问道“我自有打算,你又是为何回来?”
“我正要与你说此事,将军失踪多年,兵符也再无踪影。营内一向由许昌大人代管,这几日郾城有难。许昌将军下令骁骑营全力抗敌。三日前被皇上拦在羌州,要许昌大人交出兵权。”
念儿眯着眼“你如何知道我在此处?”
“我如何会知道,骁骑营中以为你多半死了……”李晟讲到此处顿了顿,又继续道“南朝入侵,国破在即,我此番来是找三王爷寻求对策的。不过既然将军在此也免了麻烦,兵符消失前由先皇亲自传授在将军手中,并无其他转交,骁骑营自当听令与将军一人。”
“无需考虑我,皇上要如何办便如何办。”
刘启文变了脸色“将军是什么意思?”
“我说按皇上的旨意办,不要让骁骑营靠近郾城半寸!刘都统听不明白?”
“郾城若是失守……”
“郾城不会失守,我自有分寸。”
皇上终于还是走到这一步。他不可看李宸独自做大,万万容不得骁骑营来郾城接应。她只需冷眼旁观看两人关系慢慢锐化,战败不敌而朝廷按兵不动放任生死乃是军中大忌,
她必须带着骁骑营在生死攸关之间救下李宸一命,救下北朝与水火之间,不但叫李宸感念骁骑营大恩,也可赢得百姓拥护。待到军心不稳,李宸被逼无奈之时自当揭竿而起。
现在,还不是时候。
忽而几人飞窗而入,未多言几句便朝刘启文动起手来。李灏不知从何处冒出,伸手将念儿搂入怀里“走!”
“住手!”念儿敏捷滑出,制止了出手狠厉的刘启文,陈安伺机却毫不留情一掌拍下。
念儿犹豫片刻转向李灏抿唇道“他是晟儿!”李灏大惊“陈安,住手!”
“如今是我青寻所带骁骑营中都统刘启文。”念儿咬牙有意加重青寻二字。李灏会意,附庸风雅地从怀里掏出一把纸扇在胸前摇了摇笑道“本以为寻弟被何人所掳,原是来此处认亲来了。”
刘启文别扭道“九哥。”
“刘都统,”想起当日自己为救他险些失了性命,他却骁骑营过的风生水起,难免心中膈应。摆手阻止道,“日后还是唤一声九王爷更为妥当。”
刘启文从善如流地唤了一声“九王爷。”
“不错”李灏满意地点头“比之先前乖巧不少。”
又闲聊几句,也粗略了解到当日何涛救下李晟,更名刘启文送至骁骑营中邀青寻代为照料。尸首为淑妃先前寻到之人,特意放人吕府以避青寻之嫌。
李灏看看念儿又看看刘启文,晓得念儿现下比得装作了然的模样,忍不住替念儿问道“为何不曾告知青阳郡主?”
刘启文听得青阳之名眼中黯然失色,深沉如秋日零落的枯木之萧索静谧,低声道“青寻将军称此事少一人知道便安全一分。青寻不愿念儿姐姐知道太多。”说罢紧紧盯着念儿,眼角隐忍又带了希冀,如同求证一般,声音中微微的颤抖透露了紧张“属下听闻念儿姐姐与将军一同遭人刺杀,未能逃过。”
念儿有些不忍,“她知道你还活着必定很是欢喜。”
思及青寻,念儿不愿多提,默了片刻,几人未免起疑匆匆散去。
李灏与陈安一路相随,将念儿送至营帐后才悄然归去。
次日军中有消息流传开来,骁骑营所领援兵为皇上所扣。军中愤恼有之,惶惶有之,却也无可奈何。
这日后念儿与刘启文,李灏时常密聚。说是探讨战况,有个不大正经的李灏十有八九也聊不成什么正事。便顺理成章演变为唠唠家常,念儿却小心谨慎刺探骁骑营中琐碎杂事。
一月后,南朝再攻。由前几次败势,李宸倾兵之力应战,南朝节节败退。念儿生疑“此战依刘都统看来如何?”
“南朝照理来说兵强马壮,恕末将实言,三王爷的兵力仅敌其十之三四。”
李灏接过嘴道“依你所言,此战我北朝大胜其中有诈?”
“不,”刘启文肃色道“不止是这一仗,这两年来大大小小数十次战役,依末将看来均有不寻常之处。”
“我藏身军中有些时日,确然有些蹊跷。每次作战更像是例行公事,分明兵力悬殊,我军却死伤寥寥。”
“你的意思是南朝并未尽力,有意放过我朝?”李灏横插进来,把念儿往一侧挤了挤“瞎说什么胡话,他若是无心统一我朝为何三番五次出兵?”
念儿往一侧挪身继续道“你来时那一场便是死伤无数,折兵近三成。”
刘启文道“依将军看,此番南朝为何不敌?”
念儿惊怔,“三王爷何计?”
“乘胜追击,攻入南朝。”
念儿低下头,几缕风拂过她苍白的面孔,轻轻卷起嘴间一阵叹息,不知出声的是风还是念儿。似下了极大决心,念儿漠然出口“随他去。”转念又抬头定定重复“随他去。”
两句“随他去”一则任他深陷泥潭冷眼旁观,另一则跟随在侧,必当亲自领着他跳入陷阱。
刘启文神色难辨,铿锵跪地道“末将领命!”李灏则是不知所云的模样,把玩着手中一把折扇,上下扑腾宛如王朝志颠覆。
果不其然,李宸刚入南朝,长孙果然留了后招,带兵绕至临州攻入。临州依山傍水地势险峻,是一道易守难攻的天险,所布兵力非多。但倘使攻入便自此长驱直入南朝境内。
而李宸带上全军兵力被困南朝之中,叫北兵牢牢牵制周转不便,半点也动弹不得。营内只留几个伤残。
李宸心中焦急,全军慌乱。临州一旦沦陷,便是国破之时。
一名大将跪地磕首“请王爷准许末将冲出重围,誓死护住临州。”
“不可,长孙巴不得我等领兵去了好各个击破。”
“剩余在此便是死路一条,皆是全军覆没!”
“我军不可再损大将。”
几员大将相继跪了一地,个个痛心疾首的模样。李宸扶额,沉吟半晌缓缓道“按兵不动。”
“王爷,临州不可陷啊!”
李宸沉痛,“鱼与熊掌不可兼得,临州失守尚可重新夺回,几十万将士若埋身黄土我等更是没有翻身之日。”
一位老将声泪俱下,“临州天险自成,一旦失守怕是难再夺回。且临州北连羌州,东接郾城,一旦攻破离亡国就不远了啊!”
另一人斥道“此事已无万全之计,你当真要这几十万人一同白白赴死么!”
一时地上寂寂然再无声息。许久才得闻方才之人几声吸气,落下浑浊的老泪,自言自语仰头哭道“天要忘我北朝,天要亡我北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