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3、劫 ...
-
落花归树,枯木回春,时光在宫墙间徐徐回流。
“因果善报,只怪我们与皇上都是无缘。”唰的白晃晃的光影在眼前闪现。
母妃还活在世上,叶瑾瑜也还是双十芳龄。鬓角未生华发,眼周也是丝滑白嫩。
“你想我死?”她刚刚产子,面色如纸苍白。
“不,我只是想为青儿报仇罢了。”
母妃冷笑道“分明是你陷害何清儿,如何又一副冠冕堂皇的模样,你想要的是后位吧。”
“不,不是我!”叶瑾瑜惶恐地蓦地张大了眼睛,狠狠扇了母妃一巴掌。
母妃吐了口嘴血“你赶走何清儿又如何,杀了我夺得后位又如何,你越是让何清儿离开不过让皇上心里对她多生一分执念罢了,你永远不是何清儿也永远比不上她的位置。”
“不!”叶瑾瑜瞪着森寒无神的眼睛,如地狱煞魔一把,眼睛布满了通红的血丝,李睿倒吸一口凉气,后退一步便看见叶瑾瑜狠狠掐上母妃的脖子。
“你竟敢这般张狂,就不怕皇上定罪么?”
叶瑾瑜邪魅地笑起来“你因难产与腹中胎儿一齐死去,与我何干。”母妃一声惊叫,挣扎着摔下床去。李睿趴在窗口,指甲嵌入窗台的直棂窗木里,眼睁睁看着细长的银针没入母妃头顶,母妃嘶哑着喉咙,连惨叫都难以划出喉头。他什么也做不了,救不了她,不敢动作,只能怔怔看着一切在眼前发生。
“对不起。”叶瑾瑜身子瘫软倒地,刹那间又梨花带雨哭得如同委屈的孩子,含泪跪在床头,
母妃唇色全无,神智已然不清,惨然朝窗外伸手“睿儿……”
叶瑾瑜握住她的手,潸然泪下,一遍遍重复“对不起,姐姐,对不起……”
“我未有念儿放心不下,”母妃疲乏地躺倒在床,嘴角荡开一抹苦笑“也罢,也罢,也都是因果善报,怪只怪我与皇上无缘吧。”气息漂浮,似是叹了口气也兴许只是艰难地呼吸着“姐姐要先去陪青儿了,她定是寂寞。”
“母妃!”李睿一声哀呼,巨大的光影又迎面袭来,所有一切都隐没进光影中一点点褪去,只留一句“姐姐,我定会好好照顾睿儿。”悠悠荡荡飘浮在空中。
光圈倏然一派明黄,渐渐浅去褪去,父皇笑着站在他面前,捋着胡子轻轻拍打少年的后背。一个少年站在凌霄殿前对着叶瑾瑜朗声道“母妃,儿臣愿前往颐华宫中。”
父皇哈哈大笑,“好!爱妃可愿意将睿儿过继到膝下。”
“大皇子喜爱臣妾是臣妾之幸,道颐华宫中与灏儿也可作伴。”一个有绿色的身影从叶瑾瑜身后探出脑袋,笑嘻嘻跑过来拉了拉他的袖子涩然唤道“哥哥。”
“哥哥……”李灏在桌上乐陶陶地为他夹菜,李睿蹙眉将它扔在一边。
“哥哥!”李灏为他筹备贺礼,自己动手编了个草蛐蛐,李睿扔在地上教训道“玩物丧志!”
“哥哥哥哥。”孩子稚气的嗓音轻声呼唤的,咯咯笑着的,声声入耳。又变了音调,变得哀伤而难过,抽抽搭搭地,一声一声,一句一句“哥哥,哥哥!”唤地李睿头痛欲涨,刷的一睁眼瞧见李灏泪嗒嗒地趴在他的床前,一把搂住他脖子喜极而泣“我以为哥哥和小姐姐一样再也醒不过来了。”
李睿心中最为柔软的地方微微触动,蓦地又想起早年一场大病是叶瑾瑜所设计,心中生厌,推开李灏“我自然不会死!”
李灏半点未退却,变幻出十几个李灏来,揣着各式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四面八方朝他跑来,李睿将它们砸落在地,倒退一步,逃似的跑了出去。
走在皇宫的青石台上,雨滴啪嗒啪嗒,几个清丽的女声夹杂其间模糊不辨“好妹妹,你去罢。改日皇后娘娘封赏落下来你少不了回头谢我。”
“不过便是碗汤药么。”
“我便是不愿到昭阳殿内当差,这府上成日乌烟瘴气的草药味谁晓得常人闻得闻不得?”
“也是,在昭阳殿当差哪有出头之日。你说大皇子能有什么出息?”
“可不是,拖着病怏怏的身子指不准还能苟延残喘多少日子。”
李睿垂着头,脸色煞白,浑身发抖。
“杖责四十。”是李灏的声音森寒的,带着汹汹怒气,他向来是个乖顺的孩子,李睿第一次见到他发怒的模样。
“皇上。”李睿睁眼见程仕立在一侧,“该早朝了。”
李睿默然良久,一脸倦意。
退朝后便呆在书房,这几日念儿日日一退朝便候在此处想与他对弈,碍于他繁忙终不得愿,将近黄昏又欠身辞去,今日却迟迟未出现。
李睿停笔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
“辰时已过。”程仕微微欠身,李睿继续走笔,听得程仕顿了顿又补充道“郡主这会儿在佰藤苑内杀鸡。”
李睿笔锋一顿,墨汁大力渗入锦布,连案头也浸染上一点墨迹,脸色柔和了些许,“今日何时用膳?”以往自然是李睿吩咐传膳便传膳的,此一问自然是念儿何时才能做好的意思。
程仕思索片刻答道“郡主鼓捣了两个时辰也才刮干净一条鱼,唯一只炖好了一锅姜汤,也无什么卖相。”
“无妨,端过来吧。”见程仕不为所动,抬头“嗯?”了一声。
程仕有些为难地深深低头“郡主说是煮给娘娘安胎之用。”
李睿懵住,掩嘴干咳掩住脸色少有的尴尬。
程仕体贴地转过话题,“今日九王妃求见丽妃娘娘。”
李睿将奏折翻过,声音仍是淡淡而温润,只程仕听出其中夹杂着一丝森森寒气“她倒是能挑时候,找的是念儿还是丽妃。”
“九王爷不堪重刑,已经招了。”
“哦?”李睿将奏折放下,瞧不出多少疑惑也看不出带了多少兴致,仍旧平淡的,与前一个月多月日复一日枯燥无味地禀告着李灏不肯招供时的模样并无二般。心中却惊震,李灏一招长孙雨时便来求见,消息比之他还要快些。
“他称尽自己一人所做,只是念在多年的手足情谊,不忍眼睁睁看着他们赴死,因而动了劫人的念头。”
李睿甩下一本奏章淡淡道“当日羽林军几千双眼睛可都看见了有不止一人混入。”
“九王爷称那些人都是璟瑄殿中几位护卫,均已死在当日的混战中。”
正巧念儿与叶璇并肩而入,一个笑靥粲然一个低顺垂首,程仕与李睿止住话题,“娘娘。”程仕行完礼,对着念儿笑问道“郡主都煮了些什么?”
叶璇笑道“程公公看不出来罢,本宫吃了小半蛊都未能尝出是鲜虾肉粥。”
程仕挑眉扫过那蛊粥,红的虾绿的菜白的米,半蛊还是米粒清汤颗颗分明,半蛊已经焦黑。心中一个咯噔,正欲开口听的李睿抬起眼皮问道“煮给朕的?”
念儿唯唯诺诺道“本是给丽妃娘娘备的,没有做好,便想拿给程公公尝尝。”
“拿过来。”李睿接过粥,仔细打量一番,轻拧秀眉“父皇先前果真喜爱吃你做的?”
“先皇病重之时味觉退散,对吃食并不讲究,只消一些煮久的流食便可下咽。”
李睿浅嘬一口,目光落在念儿受伤的手上,只停留一瞬便又悄然挪开“日后烹饪之事还是交予下人。”
“念儿自知手艺欠佳,”说着顿了顿,半晌又道“不知皇上今日是否得空。”
程仕解释道“这几日事情赶在一块了,都较为忙些。”
“若是皇上繁忙,青阳在自己屋内候着即刻,相去不及百步,还劳烦程公公过来通传一声。”
李睿并不作答,程仕也屏息而待。这几日念儿成日守在皇上身侧等他处理完朝事能分她片刻,她以为皇上日夜操劳,他却晓得皇上的心思,无非借政事为由,缠着念儿多逗留些时辰罢了。
李睿搅了搅碗中的粥,果真声音都冷了几分“你想说什么?”放下粥碗,“还是你想知道什么?”
程仕识相地屏退众人,一时屋内只余李睿与念儿两人。念儿低着头,李睿坐在高处目光灼灼地瞧着她。“若是与朕谈吕将军之事,朕记得曾许你不伤他性命。”
“皇上一言九鼎,青阳自然信得过。此次来是想问皇帝打算如何处置李灏之事。”
“郡主需操心之人可是多了些。”
此次李灏落在他手中,人证物证都沾手可得,至今还留他一命也不过是为着念儿,他不敢动他的九弟。
他有的是时机杀了他,却不忍心让念儿背受愧疚。此次若非念儿令李灏相帮,他难能叫李灏落马。他精心设计让念儿潜出永昌宫中,又算准她以一人之力难能救下众人,必定找李灏为伍。再混入暗卫一举将众皇子杀害,将罪责推至假传圣旨私自带皇子出宫的李灏身上,整个事件如同一个巨大的棋盘,一步步都按着他的旨意在顺利地走下去,一步步将所有碍眼的棋子逼入狭缝,随时可以铲除干净,他却被情义停滞了一子。倘使李灏此次因她而死,念儿此生都会愧疚于心吧。他迟迟不敢动手,静等李灏将叶氏招供,等他无依无靠再也没有威胁便将他放逐至北疆疆域,从此远离皇宫做个乡野农夫。可一等却等来今日他一人担下所有罪责。
情义这东西,再一次将他的棋局全盘崩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