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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左影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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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小沈?小沈你怎么了?”音铃的声音传来时,阿懒突然惊醒。发觉自己已是一身大汗,手指有些痉挛,正恶狠狠地伸向梵尘的肩膀。枯骨一般的手指,像是带着寒光的利剑,仿佛意图刺穿梵尘的身体。
而梵尘却一无所知,仍自负手看着脚下半开的花,有些沉迷。
“小沈……”音铃察觉了他的异样,走来握住他的手,关切地看他眼眸。
梵尘这才回头,看到阿懒大汗淋漓,面如死灰,不禁蹙起眉头。
“没事,没什么……”阿懒尽力牵出一丝笑意,道,“忘了说了,我这一世貌似对花草敏感,一见到鲜花就浑身起癣子,难受得要死。可能死了也没能忘记那种感觉吧。好了好了不说了,你们赏花,我先去吹吹风……”
说着便趁自己还能够勉强掌控身体四肢,故作镇定地转身,而后大步离开。
路上几次险些迷失了心智,混沌中只听那诡秘的声音在脑中说:“我的左影神大人,何不去问问我们的朋友,轮回之井藏在哪里?”
阿懒用意念说:“他不知道。”
“哦?你不曾问过,怎知他不知道?”
阿懒勉力笑了笑,又道:“我与他十七万年的交情了,他的性子我还不了解?你看他闲云野鹤的,也不像是个管事儿的人。轮回之井必定不是由他看守的。”
“我没有说轮回之井一定在他那里,我是说,他是冥界资历最老的鬼神,想必应该知道些一二……”
“哦,那我要是冒失去问他的话,岂不是暴露了么?”阿懒笑,“天神大人,时间不是还有些么?你这么心急做什么?放心,我总归,不会叫你失望的……”
“是么?”那声音轻飘飘地道,随后又沉沉笑了几声,“好,你要时间,我再给你三个月,我的左影神大人。我当然相信,你不会辜负我的期望……”
话到此处,声音便消散在耳后,无影无踪,连尾音都没拖得太久。随后身体便恢复了知觉,只是仿佛被抽空了一般,筋疲力尽。阿懒腿脚一软,险些瘫倒在地。却担心梵尘跟上来,便扶着墙壁快步走回屋中去。
刚一推开门,便见桌案前一把折扇在半空中自己摇晃,如有人握着扇柄扇风一般,悠闲自在,间或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屋里没有点灯,全凭月光照进洒下银辉。
“左影神大人?”扇子背后传来春风含笑的声音,是个温润男声,“别来无恙?”
“有恙无恙,还不都是那样?”阿懒走去桌边倒了一杯水,咕噜噜灌下肚,喝了一半又嫌味道冷硬索然无味,剩了半杯泼在地上,坐到椅上对那扇子背后调笑,“现个身吧思寤,叫我好生想念。”
“这话说得,真是折煞我了。”话虽这样说,但那人语气中端的一副“当仁不让”的态度,叹口气又道,“我也怪想念你的呢,左影神大人。”
“你要当真想我,就现个身出来让我睡一睡啊,光说有什么用?”
“你当我不想吗?”那扇子背后渐渐现出一团缥缈的影,影子一会儿漆黑,一会儿又幻动光影,显现出一个黄衣男子的模样。面容清俊,眉眼带笑,发端染了霜白,瞳子是仿若煅炉中红铜的颜色,魅惑而危险。现是现了身,不过很不稳定,现一会儿,就黑一会儿,像一团没有实体的影子。
“你以为人人都可以像你一样吗?”他说,而后又换上秋水一般柔美的语调,“不过没关系的,用不了多久,我们的大业就可以告成了。到了那时,我便现身给你看,还不是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阿懒哼哼两声,笑说:“右影神大人这般风华这般媚态,真是连我都心里痒痒的有点把持不住,真不知道怎么会打动不了天上那位,反倒被人家赶了下来……”
“怪他不解风情呗……”思寤说,“他要是有你一半的风流,我也不至于落得如此。不过……你还不是一样?”
“别别别,我跟你可不一样。”阿懒赶忙撇清,“我不给人压的,我只压别人。”
“……哦,其实我偶尔也可以到上面去的。我不挑的,具体情况还是看人。”
“我不看人,统统我在上。”
“那我们很合适嘛。”
“你可说呢。正好你喜欢给人投怀送抱,我呢又是一个被无数人投怀送抱的命……”
思寤“哈哈哈”笑出声来,笑了半晌又悠悠哉哉摇扇子:“左影神大人好不要脸。”
“过奖过奖。”阿懒啜茶,“哦,对了,你今日来此,有什么事么?”
“来知会你一声,过几日,杜宇要带着古蜀鬼军侵占冥界。”
“哦?”阿懒扬眉,沉吟一阵,“就这么迫不及待?不是说只要我这边成功,便可以不入侵阴司?”
“还不是因为你办事不利?本来你负责寻找神骨与轮回之井,我负责提防与周旋天界,杜宇负责谋划与统领战事,互不干预就好。可眼下时间已经没剩了多少,而你,不仅轮回之井没有找到,就连神骨也未凑齐。难道我们都要坐视你把事情搞砸吗?自然是要有人接替你出手,换一种方式来寻轮回之井。”
“不是说再给我三个月么?”
“他说了给你三个月,那就一定会给你。只是,他可不会向你保证这三个月里不采取别的行动。”思寤轻描淡写,“所以,我奉劝你,要是想活,最好抓紧点时间。”
阿懒沉默不语。思寤挑眉看了他一眼,又去摇那把折扇。鬓角的银丝被微风带起,下颚被月光勾勒出纤长的线条,微微带着一丝意味不明的微笑。
叩门声响起,从容不迫的三声,是梵尘的习惯。
两人对视一眼,思寤笑说:“非礼勿视么?”
“你想看就看,只是待会儿要是看到点什么,可别把持不住现了身。我不玩仨人的。”
思寤又笑了,说了一句“我们来日方长”,便隐去身形。眨眼功夫,连那把扇子也从眼前消失。阿懒定了定神,起身走去床边,和衣睡下。
刚闭上眼,便感觉一阵微不可察的风掠过脸颊,鼻尖已经嗅到了一股淡淡花香。他又睁开眼,看到梵尘站在床边,垂眼望着他,长睫覆着眼眸,不辨悲喜。
“阿尘?”阿懒显出些意外,“你怎么来了?不赏花了?”
“你……”梵尘似乎是不擅于问候人的,想了半天才想出三个字,“还好吗?”
“无妨的,就是感觉浑身发痒,又有点恶心头痛而已。其实我身体根本没什么反应的,大概是潜意识里记住了在世时对花草的反感吧……”
“我觉得四不像没什么不好,为什么会让你有这样的反应?”
“哦,你不知道,凡人的身体都很脆弱的,不同的人又有不同的毛病,譬如有的人不能吃辣,有的人不能见风,有的人不能闻香,有的人不能……总之就是这样子,会生病会难受,不像你们,从来不知道生老病死的苦楚。”
梵尘没有说话。
“哦,我也不是说生老病死有多么好,只不过,一世的悲欢,大起大落,身在云端有时,置身炼狱也有时,有时痛有时快,有时又痛快。希望、欢喜、悲伤、惊惧……若是站在生死之外去看看,反倒觉得那是一种很有意思的体会。”
梵尘不搭他的话,只弯身探手去他额上,想要看看他上一世活着的时候究竟是怎样的一副身子,竟然连小小的“四不像”都扛不住。明明是很美的花。
手刚搭在阿懒头上,阿懒却是一愣,只当他是学着凡人的样子,来量自己的体温。他是在表示关切吗?纵使无心,纵使笨拙,他也的确是在这样做。心下说不出的欢喜感动,仿佛一下子被填满了一般——那里本来有一个小小的、千年万年的的窟窿。
阿懒近近望着樊尘碧蓝色的眼眸,望着他眼睫微垂认真的模样,呼吸像突然凝滞了一般,胸口的跳动却是急促的,久久不能恢复正常的频率。他的目光随着他的目光游走,不舍得离开分毫。
梵尘的手在那里搁了一阵,还未探到几幅画面,突然感到身体不爽、力不从心,便打算将手拿开。阿懒却猛地伸手按住,顺势将他带倒在自己身上。梵尘来不及反应,就被阿懒抱着向床榻内侧滚去,一个翻身压在身下。
仍是来不及反应,便有奇怪的东西覆在了他的唇上,温热的,柔软的,会动的……鼻尖也有微凉的触感,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地蹭来蹭去,喷薄的热气打在他的人中位置,痒痒的,急促的……
然后他看到了一双半张半阖的眼,眸中有湿润水汽,显得迷离,又透出异样的深沉。因为距离太近的缘故,看起来还是一上一下错落的,又奇怪又别扭,又让人莫名感觉窘迫,脸颊不由自主地“噌噌”升温。实在不知道眼下是一个什么情况,心里这又是什么奇奇怪怪的感觉?
这感觉……这感觉……仿佛管不住自己般,想要沉沦。
下一刻这些感觉就统统消失了。因为他隐去了身形。
察觉到的第一刻,梵尘便化作无形的影,穿过身上的躯体,离了床榻。悬在床前三丈外的半空中,才又显出身形来,微微侧头,嘴唇动了动,却什么都没说,又转回头去。
“……”阿懒又抱着虚空默了一默,方才回头,也不起身,只将目光投在梵尘依旧一丝不苟的背影上,“生气了?”
“什么坏习性。”
“开个玩笑而已。”阿懒勉力笑笑,“反正你也不会有感觉,何必认真呢?”
“……”
“不过话说你刚才是自己隐去身形的,还是被迫隐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