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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云和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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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梵尘有生以来第一次从一个地方落荒而逃。
尽管在阿懒看来,他跟平常毫无两样,淡定得近乎冷漠,像个超凡物外的老头子。
梵尘离开后,阿懒觉得心里有些憋闷,本想做做深沉模样,推开窗子倚在上面看看梵尘远去的背影……结果好死不死的一眼却看到了一个比自己深沉一百倍的人影,不是别人,正是他亲亲亲亲的亲儿子念儿。也就是这一世的钟夜。
钟夜站在飞瀑流萤下。其实他离了飞瀑流萤还很远,但从阿懒的角度来看,景深重叠了,显得他好像是站在飞瀑流萤脚下的,身体轮廓也镀了一层柔和的荧光。
他痴痴望着梵尘离去的方向。不仅望着,还远远跟了上去。阿懒于是跃出窗外,也尾随而去。眼见樊尘回了寝殿,钟夜才停下脚步,踟蹰不离,抬头望着“月华流瓦”的大门,望着院子里灯火璀璨的高阁,眼角眉梢写着“依依不舍”。
……坑爹呢么这不是?!
儿子跟爹喜欢上同一个美人,试问最终花落谁家?
答,谁家也不落,因为美人是个没有那什么功能的美人。
阿懒叹息又叹息,费了好大力气才把冲过去打儿子一顿的冲动压下去。却见那边钟夜蠢蠢欲动,似乎有翻墙进去的意思。这可不行啊,阿懒赶紧跑过去按住他的肩膀,说:“儿砸,散步呢?”
“……”
“走走走,爹陪你那边儿散去,这地方可不是你好来的。”
“为什么?”
“儿子你真是个好奇宝宝。因为里面住着爹的新娘,你不能越矩进去,行吗?”说着已经连拖带拽地把他带到了飞瀑流萤下,沿着碎星铺就的九曲虹桥漫步。走了很远,谁都没有说话,似乎各怀心事。
“你要娶的人,姓甚名谁?”还是钟夜先开了口。
“嗯?”阿懒没反应过来。
“你不是要娶亲了吗?”
“哦,是啊,不知哪个挨千刀的乱点鸳鸯……那女子姓甚名谁,我还真不知道……反正无所谓。”
“女子啊……”
“是啊,我倒想娶个男子呢……唉儿砸,你也……”阿懒上下打量钟夜一阵,手指比划半天才组织好语言,“癖好那个啊?”
“哪个?”
“男人啊。分桃断袖。”
钟夜看了他一眼,点点头,又朝前走了几步:“这样吧,我俩的喜事就和你俩一起办了吧,也省得再挑吉时吉地。”
阿懒站定在当场,拿两颗滚圆的眼珠子瞪了他好半天,才说:“我发现你这个小孩儿……根本说不通话嘿。”
“你答应了会帮我。”
“说了除此一事。”
“我也说了别无他求。”钟夜坚持,“我知道我活不了了。灰飞烟灭之前,我就这一个心愿。你帮就帮,不帮也罢,还请别再总出现在我面前,假惺惺说你多么亏欠于我。”
“嘿你……”
“我又不用他洞房,也不用朝朝暮暮,就那么一下下……来告慰我、来告慰我的不甘心……”
阿懒看到他眼里氤氲的雾气,心底的酸涩丝丝缕缕。这孩子痴心可鉴,只可惜认错了人。如果是自己,成全他这错误的心愿也罢。可惜那人是樊尘,樊尘未必会答应。
“好吧,一切等我回来再商议,可否?”阿懒说着,抬头望了望结界外天空中密密匝匝的黑影,这批食人鸮追踪能力似乎变强许多,自打钟夜住进华夜城,它们的数量几乎成倍增长,日夜徘徊不离。
“你要去哪?”
“去阳间找个人,两天就回来。”
“不会误了婚期吗?”
“误不了。”阿懒认真交待他说,“听着,我离开的日子,你务必待在这里,寸步不要离岛,也不要去找樊大人。相信我,一切尚可转圜。”
“……”
“听话,我真的是在帮你。嗯?”
“好。”钟夜点头答应,又补了句,“你要真肯帮我,请务必把我们的婚礼安排在同一天。”
“哎你——”阿懒话没说完,钟夜已经径自往回走了。阿懒却眯了眯眼,开始品咂他反复强调的“同一天”是什么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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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了樊尘的特许,这回离开冥界走得光明正大。人间正是四月芳菲,美景良辰。只可惜无心赏风吟月,一路繁华擦身而过,星月兼程赶到云和山下。
云和山明明地处和暖地带,却是冰天雪地白茫茫一片。寻遍山中,空无一人。唯山顶残存几座房屋遗迹,也只剩了坍塌的夯土台基和上面的朽木。
像是自哪朝哪代遭了旷世大劫后,就绝灭人烟了。
云和仙君不在云和山中,也没留下任何线索,樊尘也没说过倘若此处寻而不得该去哪里再寻。阿懒一时没了主意,扫开积雪一屁股坐在半截石阶上,开始梳理亟待解决的种种事情——
如何解救音铃;
如何解救念儿;
如何处置小白;
如何得到那失之交臂的最后一枚神骨;
如何在杜宇进攻冥界之前探到轮回之井的所在;
如何在一切计划都成功之后,面对樊尘……
还真是纷乱如麻。
一件一件来办吧,先回华夜城再说。刚要起身,却觉一只手搭到肩上。下意识先躲闪再回头,那人却比他更快,另只手作掌刀穷追不舍,一路将他逼退到背靠石柱,掌刀始终以毫厘之距虚抵着他的喉咙。幸而阿懒最后关头捉住了他的手腕,借着毫厘之隙偏头避过。
这才看清,对面的是个白发苍苍的老朽枯骨。他正在渐渐敛去眼中的杀意。
“你来做甚?”老头收手,不友好地问。
“阁下想必就是云和仙君吧?”
老头笑了笑,带着几分嘲讽:“问得真新鲜。”
“……?”
“你我见面岂是一次两次。”
是了,当年的沈归好像就是从云和山上娶走了他的爱徒,当是见过面的。
“仙君见谅,小鬼记忆残缺。”
“哼。”
“仙君似乎不大喜欢我。”阿懒无奈地笑笑,“是为爱徒不平吧?”
“你说对了。”
“那……要不您打我几下消消气?这回我不还手,照死里打。”
“打你有用?我铃儿岂能恢复如初?打死了,故人却是要怪我的。”云和仙君拎着胡须苦笑,“铃儿自甘为你堕落,我该痛骂的是她。”
这仙君实在是太明事理了。要是刚才没袭击他那一下,就更明事理了。
“敢问仙君,这里……何以荒废至此?”阿懒环顾四周,“听闻您以前常常在这里向俗世弟子开班授课,凡人也收,妖物也收,乐善好施,美名远扬。”
“自从铃儿出事,我就离开云和山了。”云和说,“恰好一场冰雪袭山,我便遣散了所有弟子。后来再没有收过学生,三百年孤家寡人。”
“那您今天怎么这么巧回到这里?”
“呵……”云和弹一弹花白的胡须上哈气结成的冰霜,回首望一望曾经光鲜华美的居所,“你说错了,不是‘这么巧’,而是我时常回来。”
“时常?”
“放心不下。若是铃儿回来了,却找不到我。”云和背对着阿懒,仰着头闭了闭眼,似乎在仔细聆听空气里遗留的旧时欢声,衣袂和须发,俱是花白飘逸,“说吧,找我何事。”
“想问问您,听说您找到了解救音铃的办法,可否告知是什么办法?”
云和侧头瞥了瞥他:“告诉你无妨,只是说来话长。你先说说你为什么想知道?”
“一是想要帮上点忙。”
“你帮不上。二是什么?”
“二是……”阿懒沉吟了一下,有些难以启齿,“二是想要如法炮制去救另一个人。”
“另一个人?”云和蹙眉转身,长长的白眉都被甩得飞起。
“另一个服下‘入骨’的傻瓜。”
“又是你哪一世的痴心人?”
“那倒不是,是我某一世亏欠良多的孩儿。”
云和眯了眯眼,眉头皱褶这才由憎恶变为鄙夷,半晌摇头说:“那抱歉了,我这救铃儿的办法,无法如法炮制。”
“为何?”阿懒立即便问。
“因为,救铃儿,是基于她箜篌琴灵的本质,且要耗去我全部的仙力。你说的那人,若是凡夫俗子,本就无力回天,更何况即便可救,又有谁能为他舍尽一身仙力修为?”
“啊……是这样吗……”
“沈归,我奉劝你,好好考虑考虑,他值不值得你奋力去救。”云和从这句话开始,一改方才的傲慢和敌意,渐渐变得语重心长,像个见惯风雨的长者,“毕竟拿灵魂换‘入骨’,是他咎由自取。他已做出选择,甘愿放弃的东西,你又何必替他惋惜。”
好像是这个道理。阿懒一时无话可说,沉默了好一阵,才道:“您绝不会说音铃是咎由自取。”
云和闻言“哈哈”大笑,笑毕又鄙夷地“嗤”一声,说:“我何尝不会说她是咎由自取?她就是咎由自取,可这世上就是还有个我,愿意为她的咎由自取承担后果,为她舍身赴死在所不惜。因为她是我的唯一。这就是区别。那个人是你的唯一吗?还是芸芸中的一个?”
阿懒彻底无话可说。
越听越觉得不对。这老头对音铃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绝非简单的师徒之情。老牛吃……不不不,不伦恋吗?
“都是个人的造化。”云和摆摆手,似乎话已说完,便转身离去,“你回去吧,勿要因这些不相干的小人琐事旁生枝节,好好去投下一世的胎,莫叫痴心某失望。”
痴心……某?
为什么感觉他最后这段话,像是别有深意的……忠告?
事到如今只好无功而返。云和说得对,念儿虽是他的儿子,钟夜却也是他的仇人,一世抵一世。何况他已经尽力了,实在帮不了,只好由他自己去承担命运。
赶路赶到一半,突然感觉有人尾随。作为一个防范意识特别强的鬼,阿懒当即掉转方向往路边的大树上窜。
结果窜了还没一人高,□□被人扯住,猛地往下一带。
还好他裤带系得紧,裤子没掉,人下去了。
那力量没有稍微松懈,直接拖着他继续往前跑。
然后他就用实际行动解释了下“颜面扫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