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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傀儡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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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阿尘,我记得你说过,不是没有办法解救音铃,只是她执意不肯。那办法是什么?可否也帮帮念儿?”
樊尘摇头,抱歉地说:“恐怕我无能为力。当初收留音铃,并非只因为她是你一世的爱人。其实,音铃她本是我一个故人的爱徒,没想到那一世会与你有一段姻缘。这也就罢了,你还忘了人家。这也就罢了,她还对你痴心不死,用灵魂换了‘入骨’。服下‘入骨’,本该脱离六道万劫不复,但念在她与你的情分,也因为故人的托付,我就收留她在城中住下,免受食人鸮蚕食之苦,也借着这里的结界隐蔽她的行踪,免被鬼吏乃至天界发现,以至魂消魄散。”
阿懒皱起眉头,觉得意外:“竟还有这等渊源?我还当……”还当樊尘只是为了他,才破格收留一个人这么久。音铃入住华夜城,也有几百年了。
“收留她,也实在是没有办法的办法。那故人托我尽可能地保她一段时间,他自己去天界寻求拯救徒儿的办法。九十年前,故人寻来,说找到了一个冒险的办法,可助音铃的残魂逃脱命运轮回,作为箜篌琴灵存活下去。她本就是箜篌仙子,如果能化归本体,也好。虽然心性记忆未必保得住。她的师父立誓,从前没能庇护好徒儿,往后只要自己还有一口气在,就会守着琴灵让她不灭。”
“……这样很好啊,为什么不呢?”
“音铃不肯。”樊尘说着,淡淡看他一眼,方才继续,“化归本体,也许就会丧失全部作为人的记忆,也会失去人类的情感。她认为你与她约定了三生,是一定要履行的,所以执意要等你记起她来。所以当她师父来寻她的时候,她以命威胁,站在华夜城边缘,说若是逼迫她一分,就从这城边跳下去。我们都知道,一旦离开华夜城,她就会应罚被销魂散魄。更何况那个救她的法子,实在是非她自愿不可实施的。我这故人,平生也最拿这个徒儿没办法,最后也只好妥协,一拖再拖,拖到今时今世。”
阿懒久久说不出话来。沉吟好半天,才苦恼地挠挠头说:“憋死人了!净是些傻瓜,一个一个的,让我拿他们怎么办呢?”
樊尘说:“你也不必苦恼。一个人有一个人的选择,其实她宁愿抱着记忆魂消魄散,也未尝不可,和失去记忆而变回琴灵活着,本质上是没什么区别的。就如同每一个人的每一世,说是灵魂不灭,其实又有什么意义呢?人活一世,活的就是个记忆罢了。若记忆泯灭了,再投生转世,也就相当于是另一个人的另一段人生了。你看这阴司每日来多少魂,又去多少魂,世间便生多少人,死多少人,过一世换一副皮囊,连内里也变了,还说什么灵魂不灭呢?纵使曾经相识,到头来,你又能认得几人呢?”
阿懒看着樊尘的侧脸,那样年轻的面孔,却是一个比天地都沧桑的人。他仿佛是这世间落了单的一个魂灵,谁都不能体会他的孤独绝望。他已经没什么所求,就连起初的那么一点不甘心,也被时光消磨。
阿懒突然说:“阿尘,若是这世上没有所谓轮回,每个人的生命都只有一回,比现在长久百倍的一回,至为绚烂疯狂的一回,你我可随心活着,活得轰轰烈烈,活到尽情尽兴,然后彻底死去,连魂魄也消散在天地间。你觉得,会不会痛快一些呢?”
樊尘似乎是认真想了一想,末了却只是不痛不痒反问一句:“又有什么不同呢?”
“……”阿懒无言以对。
是没什么不同啊。不过是放大了、加长了的一世。而那放大了的、加长了的时间,也比不过樊尘生而至今无垠寿命的零头。阿懒差点忘了自己是在跟谁说话,拿人世的事去诱惑他,简直可笑荒唐。
可还是忍不住,反驳了他一句:“那是因为你没有爱过一个人。”
你如果爱上一个人,就能体会那种近乎疯狂的渴望了。对一世相守的渴望。
樊尘闻言,只微微侧了侧头。那角度,不足以将目光投向阿懒,却足以让阿懒凝望他眼眸。那里面依旧,没有波澜。
阿懒垂了垂眼,不去看那亘古不变的冷寂,话又说了回来:“眼下,我虽改变不了太多,而且即便改变了也可能并没有太大的意义,可是……他们曾经是我世上的牵绊,牵绊这种东西,哪怕淡了忘了,也是心上的难以放下。我总要做点什么,才能安心。”
“那便去做吧,再微茫的希望,也不妨一试。生命便是这点可贵。”樊尘说,“只是我真的没有办法,你或可以去寻到我那故人,问问他的办法是什么,又是否可行。”
“阿尘故人姓甚名谁?”
“云和山仙君。”
“云和仙君?就是那个给幽镜他们开班授课教妖怪如何变成凡人的云和仙君?”
樊尘轻笑:“是啊,云和一向是个热心肠的老头儿。”
“云和仙君?”音铃从门外进来,手背在身后,神神秘秘,“你们说的云和仙君……是谁啊?怎么听起来那么耳熟?我认识吗?”
阿懒与樊尘对视一眼,心下俱是一片唏嘘。她的记性还真是一泻千里一落千丈。
“云和是个老头。嗯……呃……”阿懒思索一阵,“认识不认识的你就不要介怀了,反正你就算现在想起来了,隔天也是要忘的。”
音铃眨眨眼睛,不知何意。
“话说回来,音铃,你来这里有事吗?”阿懒问完这句,突然想起来,貌似又把帮她找琴弦的事忘记了,她今日来此,该不会就是讨琴弦来的吧……于是缩头缩脑往樊尘背后凑了凑,假装不在。
“小沈,哎小沈你看什么呢?樊大人背后有图画吗?”
“啊……呃……也、也没有。我就是看这里有点脏,我帮他拍拍,拍拍……”说着抬手煞有介事掸了掸樊尘衣领。
“小沈,你猜怎么了?”
“你琴弦又断了?”阿懒脱口而出。说完立马扇了自己几个嘴巴,多嘴!哪壶不开提哪壶!樊尘余光瞥见,忍不住扬唇轻笑。
“不是的,是南苑的花开了……”音铃说,说完困顿一下,“哎?你倒提醒了我,我的琴弦好像是断了两根……小沈你近日去人间吗?路过云和山的话帮我讨两根琴弦来可好?咦……我为什么会说云和山?云和山是……什么地方?”
“你……”阿懒正要说话,却见樊尘突然放下茶盏,一言不发匆匆忙忙往外走去。背影是有些匆忙,阿懒辨认了半天,确认那不是自己的错觉。
不由得好奇,也便起身,跟着他出去。一路跟到南苑,在冷月亭下看到了樊尘。他站在那里,看着脚下的什么东西,有点出神。走过去一看,他脚下果然开了一朵莹白色的花,及膝的高度。七瓣,半开半合。没有枝叶。只有一朵,显得有些脆弱。
“还真开了?”阿懒饶有兴趣打量那花,却不认得是什么花。不像牡丹芍药,不像合欢丁香,不像幽兰蘅芜,不像木兰山茶……这他娘开的是什么花?倒是考住他这个在软红千丈里摸爬滚打过无数世的资深凡人了。想当年他还做过一世花匠呢。
樊尘偏偏很不识趣地问了句:“这是什么花?”
阿懒挠头:“四不像啊……”
“哦,原来是叫四不像啊,名字倒很别致。”
“……”
樊尘虽是负手立着,一如往常,可目光中却带着些流连。阿懒忍不住打趣:“你喜欢这花?”
“……”樊尘顿了一下,“谈不上喜欢。只是以为它们永远不会开。有些意外。”
嘴硬。喜欢就是喜欢,连个喜欢也不肯说。正待再调笑两句,却猛然感觉心口一震,异样的感觉,仿佛有什么东西悄无声息钻了进去,很快便占据了他的身体。有一个声音在耳边……不,是在耳道里、在脑中回响:“你喜欢他?你喜欢他……哈哈哈哈……”
那声音诡异地笑起来,带着森森鬼气,像是来自地狱深渊的恶魔。
阿懒觉得惊心动魄,想要抬起手来看看,却发现身体已经不受自己的控制。
那声音再度响起,阴沉中又刻意挑起尖锐的语调,拖着长长的尾音,阴晴不辨:“我的左影神大人,你还在等什么?拖延时间吗?”
阿懒启开颤抖的唇,想说‘不是’,却又想起来,与他对话,不需要张口。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抬起来,伸向毫无防备的樊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