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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二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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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二十日。
“这冷饼子姑娘已吃了四个,若是刚出炉的,还不知要吃下去几个,”翠荷在一边笑。
“这素饼是哪里的?”我拿起第五个,“个头不大,味道倒好。”
“是醒觉寺里的,在宝其山上,这饼也算有些名气。”说着托了盘子给门口的小丫头,回头见我正盯着那盘子眼馋,挥挥手叫丫头下去。“就是素的,姑娘也别多吃,前头好几回错过了晚膳,三少爷有些不高兴。”
我大咬了一口饼,口里含糊,“点心也是他自己叫备的,吃多了又怨。”
她摇头。
这时小九飞进来,爪子底下揪了根鱼骨头,丢在地上,骨头上只剩了鱼脑袋,在大理石的地上翻滚了几下,不动了。
“哎呀!”翠荷一声惊呼,“这鱼腥味最难去!”忙着找人打扫去了。
“包其山的饼子可好吃,你错过了。”我拿了块帕子抹抹嘴,瞟了眼地上,“嗯,长进倒是长进了,但谁知道你是去厨房顺的,还是真在塘子里抓的?”
小九气愤的来回踱了两步,扭头飞走了。
翠荷指挥着又是拿扫帚扫、又是拿抹布抹的,我心想大户人家真麻烦。
丫头正准备出去,我招招手。
“先别走,省的来回跑。”
话音刚落,一尾鲜活的鱼滴溜溜从窗口飞进来,掉在地上直蹦嗒,身上还缠着几根水草,一路留下好些个水印子。
翠荷张大了嘴,半响大喝,“还愣着干什么?!”
两个丫头急忙又冲过来。
小九站在紫檀雕花的木架子上,骄傲地朝我斜了一眼。
“唔,这回虽说是活的,但谁能知道是不是你自己抓的?”
说完只觉屋里分外安静,翠荷、丫头都停了手里活计,连同小九,一起愤怒地瞪着我。
我脸上一僵,随后嬉皮笑脸地正想说话。
“这鸟是你的?”一个清脆的声音从门口响起。
屋里的丫鬟看见来人,纷纷站好恭敬行礼,我也从太师椅上站起来,低头回答。
“正是。”
梁慧容缓缓走进来,还是那般娇美,正如以前一般,穿了件鹅黄的衫子,金丝腰带上绣牡丹花开,仍别着那串银铃,头上挽了同心髻,随意簪着两只镂雕的金钗。脸上粉嫩,乌黑的眸子里几分天真,嘴微微嘟着,时间倒是没在她身上留下什么。
“我看着它在池塘里抓了鱼,一路飞过来落在这里,原是你的。”
小九朝我哇——地叫了一声,我不应,他扑了扑翅膀又叫了一声,我踌躇着是不是要使坏把他打晕,可他小人家显然不准备放弃,正张了嘴还要再叫。
我无奈,“行了行了,我知道是你抓的。”
他收了嘴,一副“你看吧”的架势朝瞟了眼,低头顺毛去了。
梁慧容有些吃惊,扭头见我并不是跟她说话,转身看看阿九又看看我,更惊讶了,指着阿九道:“这鸟能听懂人话?”
我应了声是。
“可能送我?”语气欢欣。
“不能。”斩钉截铁。
众人都是一惊,她也一愣,这才从上到下细细地打量我,“也难怪,你这性子,果然有几分像她。”说着招了招身边的人,“回吧。”
跨出门槛时还听得她低语,“这鸟倒是稀罕……”
翠荷看了我一眼,没有说话。
我自然明白她的意思。梁慧容是府里的宝贝,大家巴结还来不及,我这厢倒先把人给得罪了。如今仗着有梁晨羽,可难保哪天宠爱不在,以后总有吃亏的一天。
我也无法细说,只装不懂。
“每天弄得跟狐狸精似的,”我穿了睡袍坐在铜镜前剥脸皮,“要是给人看见,非当是化成人形的妖孽不可,拖出去宰了都是便宜的。”
梁晨羽歪在床上,此时放下手里的书,笑着走过来,扶着我肩膀,“不就是个妖精嘛?把我的魂都勾去了。”
“我可没勾你,你那是自投罗网。”我把假面皮放在垫了冰片的檀木匣子里,“也不知老这么敷,可有什么害处。”
“要是你觉得不自在,或者找处园子住。”
我白他一眼,“到时有口说不清,真成狐狸精了!没几天已说地这般媚主,若还搬到外头去,不做实了这名头?话说坊间不一直传闻你是不近女色,只近男色的痴情将军吗?”
“男色,你这话头怎么老放不下?何况近不近女色,你难道不清楚?” 他从背后搂了我的腰,亲了亲我的鬓角,把头搁在我肩膀上,“别老憋在院子里回头闷坏了。小妹他们虽回来了,你也不用老躲着。要是不愿碰面,哪怕到外面散散心也好。”
我点点头,拿起旁边的药碗,低头闻了闻。
“这里头搁的什么?每天一碗的。”
“楚明送来的,你晚上睡不好,我跟他提了提。”他看着镜子里的人,“小妹那里我买了只金丝雀。”
我回头,两人相视而笑。
第二天。
“姑娘,哪那么容易兜?若都这样,还要钓鱼干什么?”翠荷站在扶着我,防我掉下去。
我双手拿着网兜,正探了身子抓鱼。
远远跑过来一个丫头,见着我便姑娘姑娘的,气喘吁吁好不容易到了跟前,“姑娘快去看看吧!小姐在你房里,手被那鸟给抓出了血。您快去看看吧!”
我一惊,丢下网兜急急往回走。
“小姐别哭了。”“……可是疼的厉害?这该死的鸟,竟和它主人一般无礼,回头让三少爷把它射下来做下酒菜!您快别哭了。……”“要不找大夫过来瞧瞧?……”
我推了门进去,屋里的三个人同时回头。
梁慧容坐在花梨木的椅子上正哭得梨花带雨,旁边两个丫头蹲在一边劝,手背上包了块帕子,有丫头按着。
阿九早没了踪影。
“梁小姐可愿让我看看?”
梁慧容坐在一边并不答,两个丫鬟朝我看了眼,眼神透着不善。
我让翠荷去备些淡盐水,又说了两株苗圃里消炎解毒的树,让她摘些叶子,洗净了送来。
东西备好了,她还没消停。我叹口气,流年不利,不得不走过去矮下身子,跟哄小孩子似的。
“我知道你怕疼,可时间拖得长了,万一伤口感染,那便不是清洗包扎那么简单,怕还要动刀子剐肉。你知道蛇毒便是那样,启不更疼?”我随口瞎掰,她眼里显出些害怕来,“所以我们越早弄越好,你说是不是?”
“……”她眼里并不情愿,两个丫头见她不说话,也闭了嘴。
我揭了帕子,柔柔握住她的手往水里送,她手指刚沾着水便一僵,顿住了。
我心里哀叫,小九造的孽,我却要倒霉。不得不耐下心来,“我会轻轻的,你若觉得疼,就抓着我肩膀,”抬头看进她眼里,“没事的,一切有我。”
她眸子一闪,手上松了劲。
两道爪印并不深,敷上碾碎的草药,用帕子包好。
这时管家叫人拿了金创药过来。我懊恼,三年在外习惯了,是自己糊涂,金创药虽贵,但梁府定然会常年备着。
正要拆包扎,梁慧容却收了手。
“不必麻烦,便这样吧。”临出门时停下脚步,扶了门框侧了头道,“姑娘懂医术?
“略知一二。”
“那可会医心病?”
“小姐指的是胸闷胸痛的心病?”
她嘴角牵了牵,“把一个人彻底从心里拿走,再不想起来的心病。”
我手里一紧,低了头道,“小女子不才,不曾习得这一门。”
她叹了口气,“终究不是她,”迈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