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六.守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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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白衣人开口问他，声音有些犹豫，但意外的温和好听。云守寒仰视着他的脸，初春三月的阳光落入他的眼瞳，那是要把人的神魂都点燃的一点光。时隔多年，当年那点光比起如今云起在天诏盟总殿顶端看见的万丈阳光简直微不足道，可云起依旧记得当时的感受，那光那么微弱，可是却亮得他几乎睁不开眼。
他此生难忘。
“嗯，你是谁。”
“浮尘谷，容修。”
云守寒一双眼盯着容修，于是容修反看回去。这个刚刚失去了所有亲人的少年声音冷漠而高傲，眼神极亮，亮里带着冷冷的防备的刺，像是失去什么东西的刺猬，竖起满身的刺对着一切敢于接近他的人，而故作姿态的刺掩盖的真实想法，却是害怕的想要夺路而逃。
浮尘谷容修？云守寒对于浮尘谷的唯一印象是父亲说过的所谓“江湖暗手”，据传但凡是能在这江湖里掀起波澜的大事，无论表面上的前因后果有多有理有据多合乎常理，背后总有浮尘谷一手助推。而容修，名满江湖的锦朝第一剑客，名字被那些江湖人整日挂在嘴边，想不知道都难。只是他从未想过第一剑客竟是出自浮尘谷，不由怀疑的看向容修，试图从那张脸上找到一丁点说谎的表情。
那一看之下，说谎的表情倒是没发现，云守寒却发现容修的右眼侧有异样的花纹，银白，泛着金属般微冷的光，纹路极简单，但看得出是一条竖在眼尾的银龙。龙向来是皇家的象征，倒也无怪他素日以垂纱斗笠掩面。常人只道是江湖高手怪癖，现在看来竟是为了不担这犯上之罪的缘故。
“你父亲生前是我好友，曾拜托过我若他有不测则替他照看你。此次我来便是救你脱困。我不能入江湖太久，你愿不愿意跟我回浮尘谷？”
“当然。”
他不知道为什么当时会那么斩钉截铁的答应了。很久以后他一遍一遍对自己说，入浮尘谷只是要学艺，学艺去颠覆这个江湖乃至这个天下，然后可以为自己的父母为自己的家庭平反报仇。
他选择性忽略了心里那个小小的声音。
“云守寒这个名字不好，你不该用一生守着春未至的孤寒。不如你叫云起吧，化用的是‘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寓意多好~”
容修语带笑意，轻轻摸了摸云守寒——现在该叫云起——柔软的发顶。他是典型的贵族少爷，常用芝麻叶汁和何首乌碎*浸洗的头发乌黑润泽。之前是从未有人会摸自己的头以示亲近，云起略不习惯，当下一脸不爽的想要避开，可还是乖乖任容修满足了两下手感。
那次云起只回忆到这里便再不肯说下去。萧雨生却突然想起第一次见到云起的时候，那个比自己还小一些的孩子站在萤溪透明溪水间的巨大白石上，一双眼极清澈而极桀骜，依旧带着稚气的脸上神情冷漠，浑身带着拒人千里的刺。那确实是个漂亮的孩子，灯芯草上的萤虫停上他柔软的漆色长发，一身染了血的锦袍衬得皮肤白得有些透明的质感。
“雨生，这以后就是你师弟，他叫云起，你叫他阿云吧。阿云，这是你大师兄雨生，他只比你大一岁。”
萧雨生看着站在白石上的云起，他看着萧雨生的眼神依旧带着警惕。然而那种警惕的眼神在接触到容修的时候烟消云散，他看着自己的师父，眼睛里是很深的依赖。萧雨生注意到云起的手，始终紧紧地攥着容修的袖摆，从不曾放开。
于是他默默地笑起来，他知道这个师弟这一辈子都只可能听他们的师父一个人的话了。或许这就是可爱的雏鸟情结，只是因为那是他生命中唯一一个真心对他好的人，这个对待外人像刺猬一样的师弟认为他们的师父是唯一一个可信任可依赖的人。然而萧雨生从不曾想过更多。
他的师父曾经对他说过，容修一生只收了三个弟子，萧雨生或许剑术尚不如云起，却是处世方面最出色的弟子；云起是故人所托，纵使武功出色，却依旧不解世事，是自己最有责任也最该宠爱的弟子；而他们最小的师弟墨城虽因身患顽疾而无法习武，却是在性格上最像自己的弟子，同样也是自己最不用操心的弟子。
师父对云起只是责任与宠爱吧。只是，只能是，始终如此。云起一直被保护的太好，前十三年有他的家人保护，后十三年有他的师父保护。所以他受的一点点小伤，愈合起来都会比别人慢上千百倍。更别提是他最依赖的保护着他的人离他而去这般痛楚。
可能把云起变成云盟主的，就是师父的离去吧。
萧雨生在剑刃擦破侧颊的疼痛中回到现实。云起一记劈斩，白衣下摆带着剑风扫灭他身侧的烛火。他用力极大，抬手阻挡的时候萧雨生有种青霜就此断去的错觉。
纯钧剑刃擦过青霜，绽裂出一片细碎的火花。
萧雨生已经看不清火花的颜色，他能看见的只有云起的眼瞳，原本死寂冰冷的银灰沸腾起来，像是在眼瞳里点燃了焚天的灼火。云起眼底的恨意比纯钧的剑刃还要锋利，而他眼里的光比那些火花亮上千百倍。
剑风划过，斩落两缕鬓发。一漆黑，一银白。
*1“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截自王维《终南别业》，此处解作“雨后汇集的涧水在此处干枯了，登山者在这里坐下来，看见山岭上云朵涌起，原来水上了天变成了云，云又会变成雨，到时山涧中又会有水，何必绝望”（摘自百度知道），此处容修的意思是希望云起处在绝境时不要绝望，因为那正是希望与新的生活的开始。
*2 芝麻叶汁和何首乌碎加入水中洗头，民间传闻有乌发的作用，无正式医学考证，请勿深究。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六.守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