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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七.醒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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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年前,浮尘谷。
云起不会喝酒,他也没喝过酒。墨城也不会喝酒,他一样没喝过酒。师父向来教育他们喝酒伤身饮茶养性,于是浮尘谷里三个弟子终日喝茶,从碧螺春到云雾,从普洱到雀舌。容修从不吝惜把钱花在买茶上。
然而茶不能解忧。没有哪一本典故说过茶能解忧。
所以他们师兄弟两人凑了钱买了一斗西凤酒*,在萤溪边喝得昏天暗地。两人酒量都差,差得不行,于是常常是两个人干了一杯就都醉了,整个人都摊在大青石上胡乱念着些什么,然后头一歪睡过去。
那一斗酒他们喝了六天,醉了六天。真正的醉生梦死。
醉了是真的什么事都想不起来的。云起亲身试验过。他知道那种滋味,两眼一抹黑抛却万千事。所以醉了是真好的,什么忧愁烦恼都不再,只留下无意识的梦海里的黑潮,吞没所有神识。
所以他渴求真正的醉,他们都渴求真正的醉。因为半醉和醉后复醒的时候,眼前是一片模糊了所有颜色的混沌,人影和景物都不再清晰可辨,却有一抹干干净净的白,不带一点杂质的,清晰地站在视野末端。在他们可望而不可即的地方,生生提醒着。
太难受。
当年云起的家族被灭,他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紧握纯钧以更坚决的姿态与追杀他的杀手战斗。当年墨城最好的兄弟为了保护他而死,他看着他兄弟的鲜血溅在他脸上,然后拼了命的反抗那些皇室派来的近卫。他们离生死都曾经那么近,曾经以为最重要的人离去,反而激起了他们最大的斗志。
可现在容修死了。世界崩塌般的。
墨城一直知道,在云起的眼里,容修不止是师父,至少不止是师父那么简单。可能于云起而言,容修作为他自己所占的部分比容修作为师父的部分更为重要。只有墨城听到过云起那次醉倒后深夜的呓语,下意识的,无意识的。
“师父……师父……师父……师父……师父……容修。”
他们不在意买醉。因为所有支撑着他们坚持下去的力量似乎都被抽干,留下的躯体里空空荡荡。似乎连血液都不再流动了,需要用醇香的辛辣的酒来填补身体里始终存在的空缺。
云起亲眼看着萧雨生一手提着青霜剑,剑尖依旧往下滴滴答答掉着血珠,一手握着那本浮尘谷内奉为至宝的浮沉心法。那竹笺的另一端还握在容修沾了血的手上。他亲眼看着的,亲眼看着师父在他的面前气息散尽。他亲眼看着的,亲眼看着师父对萧雨生颤着声吐字,尾音坠在风里。他亲眼看着的,亲眼看着萧雨生提着剑从屋梁上轻功掠走,欠他们一个解释,一条命。
那天夜里师父养的青鸟叫声那般凄厉,他只不过住的远,晚到了一盏茶。师父是锦朝第一剑客啊,除了他的弟子,根本没有人能够让他放下防备,更没有人能伤到他。云起知道不可能是他自己杀的师父,而墨城身有顽疾无法习武,在谷中学的只是谋略。除了萧雨生,没有人能够杀了师父。
萧雨生走了,带着青霜剑和浮沉心法。青霜剑尖还沾着容修的血。云起和墨城始终不明白,为什么容修还会将浮沉心法交付给萧雨生,交付给这个杀死自己的逆徒。
他们能明白的只有一点,师父死了,从前浮尘谷缺一不可的三位师兄弟如今彻底分道扬镳了,从前的日子别提回去,可能连回想的资格都要失去了。
六天后那斗酒喝完了。
大梦一场,归于终结。
云起意料之外也是情理之中的白了头发*,墨城顽疾复发大病一场。对于他们而言,这六天醉生梦死,要说是逃避现实,也够了。他们一口气花光了一辈子的轻松流干了一辈子的眼泪,日后的一切现实无论再险再苦也只能清醒着面对。
不过于他们而言,这天底下已经找不出比容修的死更险更苦的世事了。
于是回忆结束。
云起一剑割破萧雨生侧颊。萧雨生连退三步,脚尖点上大殿两侧的太师椅,于是他整个人就“飞”了出去。他的剑也消失了,云起本来绝不可能落空的另一剑差点斩到地上。
突然他问了一句:“你的头发是怎么回事?”
话音未至,剑先至!
他的剑就像突然从空气中冒出来的一样,没有剑光,没有剑气。青霜剑的锋芒都化在烛火里,下一秒就从烛火上的袅袅烟中窜出一点剑尖,直指云起咽喉。
这一招是虚招。
第二剑,剑尖消失在空气里又再次从空气里冒出来,刺向肩井穴*。这一招也是虚招。第三剑割向大腿动脉,第四剑环着手腕过去,都是虚招。虚招没什么了不起的,然而再没什么了不起的虚招,如果四个虚招都在几乎同一时间击出,那就不止是了不起了。
那四剑在同一时间击出,云起却没动——看起来真的没动,纯钧都像老样子垂在身侧。
他在等。
萧雨生出的所谓“虚招”,云起可以肯定他并不是真的想出虚招。他这些招原本应该都是刺破皮肤血流如注的。能让他把每一记杀招都逼成虚招的只有一件事。他的杀招没法刺破对手的死穴。
一个高手在真正出杀招的时候他的心里只有“杀”这个念头。抛弃掉“防”和“逃”,心无旁骛的只顾“杀”。如果你想杀掉一个武林高手其实也是很容易的,在他出杀招的时候杀了他。当然前提是你必须得躲过他的杀招。
云起没有在萧雨生出杀招的时候杀了他。因为他不能。萧雨生出剑的速度太快,快到云起只来得及防住自己的死穴。青霜每一次从空气里突刺,刺到的都是纯钧的剑背。
现在他在等萧雨生的最后一剑。
萧雨生的身形消失了,然后突然出现。他手中没有任何东西,只有“烟”。淡淡的青烟。他那一次出现迅疾如风,整个人以云起为中心作小幅度的盘绕。这时候他的身形已经看不清楚了,烛火里只能看见淡淡的虚影盘绕,就像云起的身周围上了一层纱。
他的“烟“碰上了云起的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