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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喜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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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疆已经飘起了湿雪。
几天以前,柳泽跟随柳易君浏览了一回两位师兄年幼时的练功场地,觉得无论温廷远还是安誉,能长这么大实在太他么不容易了。
“随柳苑里,人人都会随柳剑法,”柳易君说,“而要出彩就需靠自己领悟了。我只帮着把底子打好,把着大方向不错。能悟出来,便算我的弟子,我亲自教几年就可出师。”
“不过这法子长久不了,等我不在了,还是得按着寻常门派行事。所幸这些事情几个管事是明白的。”
柳泽对此等异于常人的教法十分钦佩,发觉自己可能打不过烧火丫头和洗衣婆子。他本就不大看得上他爹的为人行事,于是天真烂漫地拣柳易君痛脚踩:“阿爹,这么些年随柳苑出师了几个人?”
“两个。”
柳泽哪壶不开提哪壶地问:“为什么人这么少呢?”
柳易君瞥了他一眼,淡淡道:“这世上,一来聪明,二来努力,三来话少的人不多。”
柳泽点到为止,识相闭嘴。并不晓得他那位温廷远师兄乃是一个绝世话痨——可惜与他师父一脉相承,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故而也很擅长睁着眼睛说瞎话。
“阿远的剑法是在这山里磨砺起来的,这孩子有天赋也有气性,难得一见。阿誉找了几个高手陪练,却仍不如阿远。但胜在会哄人,每每考核时买通阿远替他作弊放水。”
柳易君带着柳泽在山间一逛,此时山间小路泥泞,寒风刺骨:“这山里头的飞禽走兽,花草虫鱼不少,是把剑法轻功融会贯通的好地方——说起来,阿远的蛇也是从这里捉来的。”
柳泽当即十分诚恳地表示,温廷远师兄可遇不可求,而自己只是一介凡人也。
柳易君本就没指望他儿子争气,此行只是带着他熟悉随柳苑并几处产业,顺带着教育一番而已,不与他多啰嗦。
“阿誉的路你怕是也走不通。他厉害得很,不用我出面,自己寻到了几个高手陪练。有一个叫叶青的,至今还跟着他。”柳易君道,“你便跟着几个老师傅慢慢磨罢,总能磨出点结果来,他们都可放心用。至于在外头的管事,我已经换了几个老实念旧的。即便你不会家里的生意,只要宽和下人,法令有度,也能平安。”
柳泽终于听出些不对,他忐忑地看一眼柳易君:“阿爹,你这是要出远门么?”
柳易君欣慰地看了他一眼,我儿子还没蠢到家:“行了,我们也不算多亲近,你也别硬装着舍不得我的模样。事儿我差不多准备妥当,若有意外,只管问几个老师傅和老管事。实在扛不住了,你跟着阿羽去外头躲一躲,这些事情阿羽明白,不用你操心。”
柳泽呆傻地看着他:“阿爹,你这是要去中原找温师兄和安师兄么?”
柳易君叹了口气,有点忧郁,我儿子还是那么蠢。
我要是能和这两位谈谈就解决问题,至于折腾到今天么?阿远是肯给面子的,但这面子差不多也用光了。而阿誉一向白眼狼。
要去,就该找那一位,擒贼先擒王。
“我留给你的人都是好的,”他懒得和儿子纠缠,言简意赅道,“但你也别掏心掏肺地全信了。”
柳泽应了一声,一面脑补着他爹客死他乡,他安誉师兄前来灭门,或是他师父师兄通通同归于尽,外头小人侵夺财产,一瞬间悲上心头,不能自已。
故而实在可以感慨师门传承的力量——大概是因为有一个很爱说一半话的师父,由不得人不脑补。
柳易君出马,外头如何骚动是柳泽所不能理解的事情了,但绝对是温廷远能理解的事情。
他失魂落魄,还未深刻地体会伤心的滋味,还未深刻地脑补阴谋阳谋,首先觉得自己活成了一个笑话。打他进中原起,有干过什么不后悔的事情么?
身在紫衣堂,就不该去招惹容舒;招惹了容舒,就该和紫衣堂彻底一刀两断。他两边都想好,于是两边都崩了。然后就是伤心欲绝,浑浑噩噩地妄想弥补,却不晓得自己依然陷在五年前——可旁人都在朝前看,连齐王都打进京畿了。
安誉曾经评价得好,“你优柔寡断,当断不断。”是啊,世间哪里来的双全法啊。
他活得十分乱七八糟随心所欲,至今成为一团乱麻,终于不能解开,仿佛只能一刀砍下才能一了百了。
此时他身在烟花巷的一处小宅子里,莫玖和谢君珏跟着一并搬来,谢君珏因为与阿缘告别还写了两首狗屁不通的酸诗以表离愁——这些字儿阿缘有没有都认得还是问题。
莫玖干晾了温廷远一阵,知晓伤心人开头的一两天里多半都是油盐不进的,只帮着他处理了几桩事,整理了各方动向资料以及临淄城的状况——鉴于温廷远见水可投河,见山可跳崖,见绳可上吊的状态,彼此都毫无异议。
直到他挑出一份传信砸在温廷远脸上:“尊师离开随柳苑了,温兄明白么?”
终于使得温廷远从恍惚中“腾”地明白过来:“你说什么?”
“尊师离开随柳苑了。”莫玖重复,“温兄,你要不要理一理事了?”
温廷远正常得如斯意外而迅速,他出了一头的冷汗,然后两天来第一次冷静而清晰地拿出主事的态度:“他是来这里么?”
“不是。”
“查。”
莫玖定定地看着他,半晌他露出一个微笑:“你不离开了么?”
温廷远突然豁然开朗,他终于把这些事串联起来:“安誉在逼我不问不管的离开,其实容舒也是如此,因为他们瞒了我一件事,这件事与另一方有所牵扯,兴许就是传信给阿缘的那些人。而师父居然离开随柳苑,却不来此地,必然也是为了此事。”
他越发兴奋起来:“安誉曾以阿羽和小崽子的性命威胁我,开始我还觉得可笑,那里还有我师父在啊。可是现下我师父离开了,可见安誉早知道我师父必然要走的。容舒不搭理我很久了,可是为什么那一天突然摊牌,明明阿缘私下里说过他其实没那么记恨我,那肯定是因为他知道我为何见了安誉。”
“他们在临淄的这些天,明知彼此的存在却毫不在意,不是很奇怪么。容舒在临淄时间也不短了,为何我的暗线一无所知?他们一定结成了某种同盟。而这几天来,他们所做的事就是叫我快些离开,不要管这件事。”
“所以我一定要彻查此事。”
莫玖想了想,倘若在王府里,敢有人对自己说这么一套毫无证据与逻辑的推测,自己一定不会再和此人进行任何心智上的交流。而此时他竟觉得温廷远十分聪明伶俐,此番推测兴许有几分真相。
昏君大概就是这样的,他叹息着想,我怎么会......瞧上这个人呢?大概是太孤立无援,也许等有了些许底气,我就不会如此了。
他不想反驳温廷远,温廷远好容易把他看作自己人商量事情,那便听一听罢。他横竖是靠温廷远逃命,仰仗别人的时候,哪来那么多废话。
“我要彻查此事,”温廷远兴致高昂道,“不过我在这里的人手实在少,我们先去卢阳。一来叫他们放松警惕,二来调遣的人也多一些,三来也安全。”
倘若事情真如温廷远所预料,此番安排也算得上周全,莫玖盘算一下,卢阳本是他们的必经之路,如此安排也算可进可退。于是点头应承:“只是雪还未化,路上难行。”
“这倒不要紧,”温廷远想了想说,“临淄城的储粮一向不多,秋收时又逢战乱。守军总要从外头运粮食来,商人也会来发一发财——我们走不了官道,走商道也好。”
莫玖应下:“好,最近福禄米行的人要往卢阳去,我们恰好和他们顺路。有米行的人在,也能把这消息放出去,该知道的就会知道了。”
温廷远知晓最近是莫玖帮忙理事,当下爽快地认同他的办法。他发觉自己长到二十五岁依旧无家无业无亲无友,只好把莫玖提升为知己好友,否则太孤单了。
莫玖仰仗他,感激他,至少此时不会离开。
“我们要走了,”莫玖对谢君珏说。
谢君珏依旧沉浸在与便宜妹妹分别的伤感里,咿咿呀呀胡搅蛮缠地闹了闹脾气,还是无可奈何地妥协。
莫玖看着他,突然忍不住问:“世子,如若还在王府,你还会喜欢这个丫头么?”
谢君珏十分坚定地点头:“会。”
莫玖笑了起来,他轻声细语道:“世子不清楚,当年王府繁花似锦,寻常野花入不得人眼。如今萧瑟了,一棵狗尾巴草也是别具一格。你这是真心喜欢那株草,还是因为没了春意盎然姹紫嫣红可选?”
他晓得谢君珏听不懂,他问的也不是谢君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