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三道剑/策羊此生》雪月饼

5、遭遇

　　昆仑长乐坊，地处北隅，冰封苦寒，却因为恶人谷风头日盛而声名大噪，吸引着各色江湖豪客汇聚于此，络绎不绝。

　　叶飞羽走进昆仑酒坊时的形象算得上相当狼狈——身上的破棉袄满是雪泥污渍、又厚又重，重剑早就扛不动了，一旁的谢晓元帮他背着，好在轻剑还在自己腰间，总算没丢了身为剑客的最后一丝面子。他的鞋子也被雪水浸了个透，腿脚僵硬，面色青灰——显然是冻的。翩翩的江南公子打出生起就没见过这么多雪，他不似身旁的道士有内力御寒，能活着爬进长乐坊，已颇为不易。
　　谢晓元在叶飞羽被门槛绊了一个趔趄的当口一把扶住他，却只换来后者狠狠一瞪，叶飞羽强撑起一口气，甩开道士的手，气呼呼地挪到角落的一张桌子前坐下，招呼殷勤上前的店小二：“上你们店最好的热菜热酒！”
　　谢晓元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摸摸鼻子，风度翩翩地走到藏剑少爷身边坐下：“别生气啦，贫道也不知藏剑武功如此神妙，玉泉鱼跃居然会冲进雪堆……”
　　“闭嘴！”叶飞羽脸上一阵青一阵白：“要不是你非要抄那个什么近道，本少爷又怎么会……哼！那段路上尽是乱七八糟的山坡陡崖，我看分明是你这臭道士存心害我！”
　　“少爷，那你可真冤枉我了。”谢晓元不紧不慢地提起茶壶，给两人面前的瓷杯满上热茶：“最近昆仑山上不太太平，贫道与少爷一见投缘，担心少爷遇上什么事情耽搁的行程，才免费领少爷抄了这条近路——唉，如此贴心又靠谱的向导，整个昆仑都找不出第二个呀……”
　　叶飞羽很想骂“靠谱个屁”，但顾及藏剑山庄的君子风度，想了想还是忍住，只是脸上仍带着嘲讽：“我看你不是怕我遇上什么事情，而是你自己惹了什么仇家，才不敢走大道，绕路躲避的吧。”
　　谢晓元微笑得一脸无害：“叶公子言重了，像贫道这么品端行正的人，怎么会做这种事呢？”
　　叶飞羽终于忍无可忍：“放屁！”

　　说话间，店小二已经将一大盆热气腾腾的水煮活鱼端上来，谢晓元拿起筷子，先夹了一块鱼腹放到叶飞羽碗里，笑道：“少爷稍安，这雪池眠鱼可是本地特产，昆仑独有，少爷你尝尝。”
　　叶飞羽本来黑着一张俊脸，但盆中的鱼汤咕噜噜地鲜香扑鼻，白嫩的鱼肉配着嫩黄姜丝、翠绿葱花，令人垂涎三尺，再加上旁边道士好声好气地伺候着，满肚子火气不说全消，至少也消了一小半。好几天没吃到什么像样熟食的叶少爷拿了半天乔，最终还是抵不住鱼汤的诱惑，拿起筷子，吃得整个脑袋都要埋进锅里。

　　吃饱喝足，叶飞羽打着饱嗝，摸摸肚子，颇为大爷地对一旁的道士甩下一句：“掏钱！”谢晓元乖乖掏出荷包，招呼店家结账。
　　店小二笑眯眯地跑过来，道：“刚才已经有位爷替二位把帐结过了。”
　　叶飞羽一愣：“有人结过了，是谁？”
　　谢晓元转过脸，酒店另一边的角落里，一名黑衣男子正微笑着向他们举杯。
　　叶飞羽好奇道：“你是？”

　　那名男子起身走过来，叶飞羽这才看清他的长相：身量修长，长发披肩，腰间插着一支雪白玉笛，年纪大约二十左右，疏朗清隽，双眉入鬓，神采飞扬——看起来是一位万花弟子。
　　那名男子温和地对他们一拱手：“在下万花林铁墨，敢问这一位可是藏剑山庄的叶飞羽叶公子？”
　　叶飞羽更摸不着头脑了：“诶，是呀，你认识我？”
　　林铁墨脸上的笑容更加温和起来，低声道：“在下受昆仑掌门所托，来接应公子。”
　　他忽然伸出手晃了一晃，叶飞羽看清他手上的东西，失声道：“碎星令。”碎星令是叶晖门下信物，叶晖主管山庄商道外务，因此外遣办事的藏剑弟子之间，常以此令为传递消息的信物。如今这信物竟在一个万花弟子手中，则不能不令叶飞羽惊讶。
　　林铁墨倒似看穿他心中疑惑，笑道：“贵庄本来有几位侠士要来接应，可惜在蜀中遇到一些事情，来不及抽身，在下刚好路过蜀中，又与贵庄有些渊源，便代为向少侠转交此物，顺便也受人之托，护送叶公子上山。”

　　他神态温和，语气诚恳，叶飞羽犹豫了一下，点头道：“原来如此，那多谢你啦。”说话间，目光却犹疑地扫向一旁。
　　林铁墨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安静坐在桌边的道士，微笑道：“这位是……”
　　他的目光与谢晓元堪堪对上，骤然一冷。
　　眼前闪现一道白光，极亮、极寒。
　　杀气暴涨，瞬间森冷入骨。
　　林铁墨毕竟是久经战阵的老江湖，太阴指猝然而发，瞬间疾退三丈，然而，呼吸倾刻，他面前的桌椅已经被爆炸的剑气劈得粉碎，衣袖襟摆，布帛也片片飘碎。

　　好一招人剑合一。

　　原来在他们说话之时，谢晓元已经凝神归元，在身边无声无息地布下气场，就等这一刻，突然发难。
　　叶飞羽大惊道：“你干什……”话未说完，谢晓元一把抓住他，纵身冲出酒馆，林铁墨在身后大吼：“拦住他们！”转眼间，数道黑影从门边窜出，扑向谢、叶两人。谢晓元反手一招八荒归元，剑气纵横，将那几人逼退数尺，脚步却丝毫不停，梯云纵配合聂云，转眼间几个起落，已在数丈开外。眼见两人就要冲出包围，忽然间，斜刺里一道凌厉的枪影，伴着沉重的马蹄疾突而来。
　　“铛！”金铁交鸣，谢晓元撤身飞退，赶上来的林铁墨趁机一笛点来，这一招看似杀向谢晓元，实则指向还在发愣的叶飞羽。谢晓元急忙一把搂过叶飞羽，侧身急闪，仍是躲避不及，笛音厉啸中，纯阳肩头鲜血飞溅，连手中的长剑也哐啷落地。
　　林铁墨一招得手，心头大喜，顺势冲上去打算再补一指，背后的天策“且慢”二字还未出口，就看见另一道冰蓝色的剑光凌空而起。

　　年轻的万花不可置信地低下头，在自己侧腹上，一块深色的殷湿正迅速扩大，鲜艳的颜色滴落在脚下的雪地上，仿佛落梅点点。

　　而道士已经退到数丈之外，手中的玉清玄明闪着幽蓝寒光。

　　静虚门下谢晓元，自十二岁那年洛风死后，一直都是剑气双修。他背后的剑匣中也一直藏着两把剑，虽然紫虚子祁进对他一直颇不待见，但他的紫霞功，确实在太虚剑意之上。

　　黑甲天策静静地坐在马上，看着几个手下冲过来把林铁墨扶住拖回去，然后转过目光，碎魂缓缓抬起，斜指面前的纯阳道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