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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冰下无声的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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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打打闹闹地继续赶路,天色暗时,刚好到了谢晓元所说的避风所在——那是昆仑一个小山谷中的一个岩洞,岩洞里面空间并不大,仅够容纳两三个人睡卧,里面还有些砖石瓦罐等杂物,大概是附近的猎人狩猎时使用的临时居所,现在大雪封山,狩猎时节已经过去,正好供了他们两人落脚。
谢晓元麻利地用几块石头搭起一个简陋灶台,上面支起一口铁锅,告诉叶飞羽:“在此处等着,我去弄些柴火。”然后窜出洞去,几个纵跃就消失在山间。
谢晓元埋头在小树林中拾柴,他手上的长剑价值不菲,砍起木头来也得心应手,顺便刨开雪地,看看泥土里有没有蘑菇之类可以带回去炖汤。
他做这些事的时候专心致志,连有人悄无声息地走到他身边,都似乎恍若未觉。
身着白色道袍的少女在他身后三尺之处持剑而立:“师兄。”
谢晓元头也不抬:“来啦,有什么消息吗?”
“师父要我转告你,师尊伤势已暂时稳定,但浩气盟逼迫甚急,要你务必抓紧时间。”
谢晓元拍拍手站起来,转过身:“就这些?恶人谷没有动作吗?”
“长乐坊传来消息,肖药儿和莫雨近日在坊间出现,但似乎并未有其他行动。”
谢晓元微微沉吟:“十恶出其二……我明白了,你回去告诉张钧师叔,万勿轻举妄动,昆仑这边,我已有门路,请她不必担心。”
“嗯。”少女点了点头,却并未离开。
“还有事吗?”
少女犹豫一下,低声道:“师兄,我看见你和一个藏剑弟子在一起,他可是昆仑派找来的铸剑之人?”
谢晓元点头:“是。”
少女抬起眼睛:“我明白了,昆仑派不足为惧,藏剑山庄却不易应付,请师兄万分小心。”说完转身便走,谢晓元却在背后叫住她:“等等。”
少女回过头。
谢晓元道:“转告众人,不要动那个藏剑——我来处理即可。”
少女怔了一怔,却只是点了点头,施展轻功,瞬间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谢晓元抬起头,一勾新月,淡如云烟。
他默默站了好一会儿,才转身往回走。
快到驻地时,他忽然发现一个人站在山坡上,远远向别处眺望,走进了才看清,原来是叶飞羽。
原来叶飞羽见他久去不归,还以为他迷了路,于是拖了重剑跑出来找他——但是爬上山坡,却发现在这陌生的荒郊野岭,真正可能会迷路的是自己,别说找人无从找起,万一自己跑出去了,谢晓元回来找不到人该如何是好。
于是只好站在山坡上进退不得,谢晓元远远看见他的样子,心里一阵好笑,却又微微一暖。
他施展轻功落在小少爷背后,轻轻拍拍他的肩膀。
叶飞羽吓了一跳,回头看清是他,才松了一口气,但转眼又换上一副吃人的表情:“鬼鬼祟祟的想吓死人啊,还有,怎么回来这么晚,小爷我都饿扁了!”
“包裹里不是有干粮?”
“硬成那样怎么能吃!”
“好啦好啦,我给你煮汤。”
锅里的水很快就烧开了,谢晓元把肉干、面饼和大葱段一并丢进去,不多时便熬成一锅味道独特的咸肉泡馍汤。
叶飞羽捏着鼻子:“这是什么东西,我才不吃。”
谢晓元大大咧咧地给他添了一碗:“辣葱驱寒,少爷,这荒郊野岭,你就将就点吧。”
“……不要>_
“乖啦,喝完汤给你吃糖。”
“你当是哄小孩吗?滚!”
羊鸡战争的结果,自然是叶飞羽终于捱不住道士软磨硬泡和咕咕叫的肚子,皱着眉头把一大碗热辣辣的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糊糊灌下去,他从小娇生惯养,豪富之家饮食极为精细,哪里吃过这样的东西。喝下汤后整个人都不好了的叶大少爷阴沉着一张堪比夜空的黑脸,谢晓元安抚地拍拍他的头,被一掌挥开后变戏法似地从荷包里掏出几块玫瑰蓑衣饼,笑眯眯地送到他嘴边:“说过给你吃糖的,乖,张嘴。”
蓑衣饼是江南特有的茶食,这道士久居昆仑北地,也不知从哪里弄来这些,叶飞羽戒备地瞪着他,谢晓元温和地笑笑:“少爷不必客气嘛,来尝尝贫道手艺。”
“你自己做的?”叶飞羽顿时一脸“尼玛那更不敢吃了好吗”的表情。
“少爷这幅神态,令贫道好不伤心。”
“切,被你毒死了我才伤心。”
“咦,少爷此言不妥,若真的毒死了,就不会伤心了呀。”
“……谢!晓!元!”
“贫道在!^0^”
叶飞羽一阵头痛:“纯阳宫的道士,难道都像你这般、这般不正经?”
谢晓元把一块糕饼丢进自己嘴里:“也并不都是这样,修道之人讲究平心静气,弟子平时既是在斋舍也不许大声喧哗。”他仰起头,好像在回忆什么:“不过贫道离宫日久,已经不太记得那些清规了。”
叶飞羽注意到他说话时,脸上闪过一丝微微的落寞。
“我说,”叶飞羽好奇地托住下巴:“你既然已经退出阵营,又被恶人谷追杀,为什么不回门派去?”道上规矩,江湖人加入阵营,便与出身门派切断关系,以免恩怨累及师门,但若退出阵营,仍可回师门寻求庇护。
谢晓元微微一笑:“贫道虽孑然一身,但尚能自保,没必要拖累师友,更何况……”他伸了个懒腰,仰面躺下:“此处风光秀阔,天地独行我一人,也未尝不是一件乐事。”
叶飞羽轻哼一声,不置可否,低头摆弄起自己的爱剑来。
这柄重剑太一,是他自己亲手铸造,虽然用的质料不是什么千年寒铁,却是叶大少平生得意之作。
叶飞羽年纪轻轻,铸剑却已得父亲真传,加上天赋极高,连庄里许多老行家,都对他的手艺赞不绝口。
三个月前,剑魔谢云流率刀宗弟子北上昆仑,向昆仑掌门林欲静求借《寒冰诀》,林欲静严词拒绝,双方言语冲突,一时动起手来,林欲静手中的镇派之剑“珏琼”被谢云流一招震断——还好谢云流手下留情,只震断了剑,并未伤人。
珏琼剑材质特殊,寻常铸剑工匠对修复此剑无可奈何,昆仑派无奈之下,快马求援于藏剑山庄,但藏剑这时正为叶五公子的情债弄得焦头烂额,庄中老手精锐皆去了唐门,无可奈何之下,只有派年轻弟子中的铸炼高手出马,重铸珏琼。
于是这个任务,就落到叶飞羽头上。
洛阳轻薄子,长安游侠儿,宜城溢渠碗,中山浮羽卮。
叶飞羽轻轻弹了弹剑脊,剑身轻鸣,清越悠远。
再回头时,发现谢晓元已经安静地睡着了。道士睡着的样子温和无害,白日里的锐利精明都被剥离,在微弱的火光映照下,甚至有几分儒雅秀气。
他心中怦然,甚至一霎间,想起“君子如玉”四个字来。
出门前,父母和姐姐千叮万嘱,告诉他江湖人心难测,让他谨言慎行,时时提防。可是不知为何,他对这个差点杀死过他的道士,却有一份莫名的信任。或许,这就是所谓的“缘分”吧。
窗外,风声飒飒,一弯新月正静静地穿过流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