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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承章:情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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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醒来,便是要去各宫请安的日子了,对于性子跳脱的杜若白,景逾初还是颇有几分担心的,然而在朝堂上忙了半晌终于回到东宫的太子殿下,只听到了太子妃如何娴雅如何庄静如何大家闺秀与幼时所传有所区别,他才陡然明白昨夜那个明艳动人的女子,终归还是因着自己,抹杀了本性,装成了深阁女子所应有的模样来面对众人。
望着坐姿极为端庄的杜若白,景逾初道:“若白。”
杜若白连嘴角的弧度似乎也精心练习过,她以与昨晚截然不同的模样起身行礼道:“殿下。”
景逾初说:“你我平时便若普通夫妻一般,不用如此拘礼。”
杜若白恭声道:“礼不可废,妾身为天家媳妇,当以身作则。”
景逾初抿唇,却见杜若白琥珀色的眼珠一转,他便会意地屏退了左右,待得仆从尽散,才见某个刚才还一副贤良淑德讲究礼不可废的太子妃殿下毫无坐姿地歪在软榻上,大快朵颐。
“……”
“今儿个真是累死老娘了。”连话语都带着几分流于市井的粗野。
景逾初不由失笑:“太子妃殿下刚才还说礼不可废,天家媳妇以身作则?”
杜若白翻了个白眼,止住手上动作:“那是做给别人看的,要不这样,那皇上还不急着休了我,就算皇上看着我爹的面子不休我,皇后娘娘也第一个饶不了我。”
景逾初扬眉,就见那个活宝似的太子妃继续说:“你想想看,要让他们这群人看到我这副土匪做派,那不得直接把我赶去漠北给老爷子捶腿去。”
“你也知道你这是土匪做派?”景逾初说。
“本小姐……不对,本太子妃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
“若白。”
“嗯?”
“今天去请安,有没有人难为你。”景逾初问。
杜若白眨巴眨巴眼睛,一时倒也看不出什么情绪,她只淡淡道:“有人找茬儿多正常,没人找茬儿我才觉得不正常呢。刘贵妃不是一直和皇后娘娘不对付吗,你是皇后娘娘所出,占了个嫡封了太子,她那儿子却占了个长,这庶长子与嫡次子本身就关系紧张,她不给我脸看我倒不觉得奇怪。不过倒是没想到……”
“什么?”
“没有,赵贤妃倒是对我好的不正常。”
景逾初抿唇,漆黑的眼底掠过抹深不可测,他勾唇而笑:“不如咱们出宫去瞧瞧?”
杜若白睁大眼:“出宫?能出去?”
“有孤带你,哪里不能去了。”景逾初笑道,“娘子还不去换了衣裳随为夫出去游玩?”
杜若白顿时开心得手舞足蹈,也顾不上答复了,她几乎是用跑的往内室奔去,眼见着风风火火的背影消失在眼前,景逾初的眼底才露出些许冰寒。
外间斜进来的日头将他的身影拉得老长,玄衣乌发,一张脸,却莹白如玉。
——太子殿下沉疴在身,只怕年少不永。
不永,不是长寿之人。
而慧极必伤,更是薄命之相。
但此刻的景逾初只是看着再次奔出来的太子妃脸上的笑意,嘴角也不由自主溢出丝弧纹。
杜若白笑嘻嘻地说:“如何,本公子俊俏吧?”
景逾初道:“杜公子真乃妙人也。”
杜若白笑得更开心,她上前两步,与景逾初相携而去。
大街小巷,川流不息。吆喝声、吵嚷声,各种讨价还价声不绝于耳,响彻霄汉。人说东市一条街,做各类营生,有常驻于此的店铺,也有四海为家的贩夫,平日里便是人声鼎沸,逢年过节更是一副人挤人的盛世图景。
是了,只有盛世,才有如此东市,只有盛世,才有如此百姓。
笑意盎然,热情四溢,无论贵贱与否,东家都乐于招呼。
景逾初拉着杜若白走在街上,如此二人,自是吸引了许多人的目光。大胤朝民风开放,因而才有巾帼不让须眉的杜家女儿,因而才有街上掷帕传情的佳人女郎。
杜若白看着又一次掷过来的不知哪家闺女的手帕,脸终于黑了:“我觉得以后咱们还是不要出宫为好,就算要出来,你也得把你这张脸给遮了。”
景逾初失笑:“若白,你没发现人家这手帕是给你的吗?”
杜若白一愣,很是不信地开口:“开什么玩笑,就算不想遮脸,这谎话也不是乱扯的。”
“……”景逾初无奈地耸了耸肩,看着面前身材比之一般少女更加修长的杜若白,但见她一双狭长凤眼顾盼生辉,乌发只以一根青玉簪随意挽起,长眉入鬓,本便是英气的长相,因着此刻的男装打扮,便更显几分英姿飒爽。
反观自己,饶是面容俊美又如何,只是周身的气质,便在如此的杜若白身边矮了些许。然而他也并未说出自己的想法,而杜若白自然也没想到这一层,在她眼里,自家夫君当然就是天上有地上物人见人爱车见车载的香饽饽,如此香饽饽,那真是走到大街上恨不得给他易个容改个面,不然就得让哪家女儿看了去,万一还碰巧是个京城贵女,那指不定就得再抬个侧妃进来没少的折腾自己了。
杜若白越想越觉得地位危机,索性抓住了景逾初的手,开口道:“先约法三章,你这之前的那群侧室我不管,这之后,可别再抬几个进来给我添堵。”
“……”景逾初一愣,看着对方这副认真模样又忍不住想说就算父皇与母后想,自己也不忍心再祸害其他良家女子;而如果自己能有幸登顶大宝,又哪里是一个皇后便足以的?帝王三宫六院后宫三千,不仅是为了皇室子嗣的绵延,更是为了平衡后宫制衡前朝。
而眼前的女子,竟从未想过这一层便嫁给了自己?
见他并不答话,杜若白的脸色便更是阴沉,她寒着脸半天才想起早晨请安时看到的那群嫔妃,终于道:“那,那各退一步,你最多也就再纳两个侧妃,这多的……多的我可就不依了!”
语毕恨恨跺了跺脚,似是气愤自己的这种退让。
景逾初却笑了起来,此刻日头平西,天边余晖点点,火红色的云霞之下,是那人被夕晖柔和了的轮廓与眼底闪烁着的金黄。
杜若白听到他的声音温润如初,话语声声入心房:
“但愿一生一世一双人而已。”
——也但愿,你今后不会记恨于我,悔不当初。
杜若白愣住,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似的佯装大度道:“放心吧,我也不是什么无知妇孺,你以后可是要荣登大宝的,自然不可能真的一生一世一双人,这事情在进宫前我就跟老头子说过了,我不介意你坐拥三妻四妾享齐人之福,只要你心里有我,便够了。”
景逾初笑起来,忍不住将对方的一丝乱发拂至耳后,晚风清凉,吹落一地影斑斓。他说:“只愿你到时还这么想。”
“……”杜若白嘴角一抽,脸色便是一寒,然而在对上对方那张带笑的眸瞳时,才意识到自己被戏弄了。她颇有几分愤怒的伸手掐住对方手臂,眼见着青白的手臂被自己掐出丝红痕才罢休。这一罢休心里又急了,想起自己下手没个轻重便有些着急地问:“你,你痛不痛啊?”
“……”景逾初摇头。
“痛要说啊,别憋着,这憋着可是要憋出病来的,你不知道……”
滔滔不绝的碎碎念又开始了,景逾初却只希望这样的日子可以久一点,再久一点,最好,永远都这样,便好了。
——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
只道是寻常。
那之后太子与太子妃鹣鲽情深的消息便传遍了京师。太子妃贤良淑德,太子殿下少年英才,二人可谓是才子佳人,一双璧人天成。
无人注意到,太子益发苍白的脸色以及愈加暗沉的眼眸。也无人注意到,京城平静之下的暗涛汹涌。
东宫。
杨皇后与景逾初对坐。
烛影摇曳。
“母后,您还不明白吗?”景逾初开口。
杨皇后一双娥眉蹙起:“初儿,母后这都是为了你啊!你当日答应娶了杜晦的女儿做正妃难道不就是有这个想法?如今你武有杜家,现在只要再娶了我杨……”
“母后,儿臣非是不愿,只是儿臣着实已经时日无多。”
杨皇后愣住,像是突然被重锤击打了脑子似的,两耳翁翁直响,乱麻一般的思绪剪不断理还乱,而她只是颤抖着双唇,终是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你说什么?”
一字一顿,每一个字的背后,都暗藏着风暴。
景逾初垂首而笑,看着摇曳的烛火,没来由联想到自身,继而脑海里又充斥着杜若白那张明媚的笑靥。他像是下定决心般地说:“儿臣自己的身体,儿臣自然是清楚的。”
“可是,这……本宫,本宫不相信,初儿本宫不相信!”杨皇后像是突然苍老了许多,她颓然坐倒在软榻上,双手交握,尖长的义甲几乎要刺破自己保养得宜的手掌,“对,对,一定有什么办法能治好你,对,对了,让你父皇,本宫,本宫去求你父皇,让他……”
“晚了母后。”景逾初苦笑道,“从您当初做下那件事的那刻起,便应该知道,会有今日。”
“……”杨皇后愣住,隔了半晌,才惨笑道,“母后……母后当时也是逼不得已,谁让那个贱人,那个贱人!”
话音陡落,她到底还是维持了自己一国之母的风范,没有往后说。
景逾初闭上眼:“最后的这段时间,儿臣只想和若白一起,也算……儿臣对她的补偿吧。”
杨皇后皱眉,义甲终是划破手掌,鲜血顺着莹白如玉的手掌汩汩流出,她像是恢复了几分清明,与景逾初极为相似的漆瞳却跳动着冰冷的欲望:“你就这么放弃了?将自己唾手可得的一切拱手让给其他人?你就不想想,一旦你死了,寡居的杜若白要如何自处,更不要提杜晦那三十万兵马。你以为,赵氏会放过他们?”
景逾初眼底闪过丝痛色,他咬唇道:“母后,您是在逼我。”
“我是在逼你!?”杨皇后的面庞不知何时竟染上了几丝扭曲的疯狂,于是映衬着摇曳的烛火,姣好的面容竟似妖鬼一样,“本宫这是为了你好!自古以来,废太子有哪几个可以安然度日的?卧榻之下岂容他人安睡的道理,你读了这么多年圣贤书,难道不比我这个妇人更知之更多?!本宫已经失去了显儿了,本宫不能失去你!你听话,你舅舅那边找来的药,本宫会派人每日都拿给你,妍芷……你见过的,你的嫡亲表妹,本宫去求皇上,让他选个日子给你送过来纳为侧妃当是冲喜,你什么也不用担心,什么也不要想。这所有的,都该是你的,初儿,你只要好好地等到那一天,就好了!”
语毕杨皇后也不再多言,径自转身出了房门。
原地,看着那抹华贵的身姿远去,景逾初漆黑的眸瞳映衬着跳动的烛火,终是掠过丝冰冷的暗芒:“母后,您哪里是为了我?您分明就是为了……杨家。”
他伸手拿起青花瓷的茶盏,终还是忍住了,将之重又放回案上。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时间:2014年8月13日,11点44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