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浮生》梓欣宝宝

59、意乱情迷

　　第二日林朗轩便亲自护送董之华回到了奉县，他极小心谨慎从事，避开了媒体的所有耳目，最大程度地保全了董家的颜面，董利卿由此对林朗轩的态度大为改观，再加上董之华非君不嫁决心已定，董利卿终于松了口，没有再棒打鸳鸯，爽快地同意了这门亲事。

　　一切均如我所料，如若董之华私逃的事情被媒体知晓大做文章，那么董家亦必雷霆大怒，这桩婚事也肯定泡汤。而由林朗轩亲自护送董之华回家，挑明了与董之华的亲密关系，加上林朗轩求婚之意亦甚诚恳，董家里子面子均得到极大满足，自然便同意了这桩锦上添花的婚事。

　　这明明正是我所期待的，当初董家婚事因我而停滞，如今重新回到起点，林朗轩对我的恨意才会减退，我才有可能得到自由，这也正是我和他之间最完美的结局，可是为什么当我乍然聆听到婚讯的时候，却仍是会悚然惊痛，心底仿佛被一根细细的针刺入，看不见伤口，疼痛却椎心蚀骨。

　　婚期确定后，两人名份已定，董之华索性与林朗轩一同大大方方地回来，媒体捕捉到消息之后，自是不免大作一番文章，一时之间，郎才女貌珠联璧合的溢美之辞甚嚣尘上，董之华尚未入主东宫，已然是众人眼中的焦点。
　　回来的那天，我躲在了人群的远处，不愿与他二人照面。
　　董之华是惯例地意气风发，心愿得偿她自是从心底散了出笑意来，然而良好的家教与修养使她看起来风度俱佳，那一抹眉飞色舞被她压抑得恰到好处，只眼神顾盼间隐约可见。
　　她这般高贵端仪，渺如烟尘的我自是万万不及。

　　然而林朗轩却有些神思不属，他在微笑，眼光却在人群中梭巡。
　　当看到我之后，他竟朝我温和地一点头，董之华斜目微笑，轻轻挽上他的臂弯，娇声道：“朗轩，我累了！”

　　晚间饭后，董之华来看我。
　　她带了大包小包的礼物，拆满了一床，衣服饰物琳琅满目，最后她拿出一支包装精美的唇膏送给了我，清新淡雅的香味，玫红莹润的光泽，她笑道：“这可是我托人从法国带回来的，只有两支，你一支，我一支正好。”

　　我有些为难，这似乎太贵重了，然而当我刚想拒绝的时候，董之华已按住了我的手诚恳地说道：“你若再推辞就见外了，我只当你是姐姐，从没当过你是下人，更何况你是朗轩身边的人，照顾他这么久，我感激你也是应该的。”

　　她的话中有话，听着未免有些触耳，我抬头看着她，她晶莹双眸里却写满了诚恳，好个精灵的女子，明明怀疑我与林少之间有暧昧，却能如此不动声色敲山震虎。
　　我忽然灵机一动，既然林朗轩存心羁留我，而董之华又分明对我有戒心，莫若趁这个机会，向董之华开口求去，她一定会答应我的要求。

　　于是我接过了她的礼物，却轻叹了一口气道：“既然夫人不拿轻尘当外人，轻尘便要对你讲一句真心话。”
　　董之华眉毛一轩，眼中浮起微笑，这声夫人虽然称呼得为时尚早，但在此时她却听得再顺耳不过，尤其这声称呼，是从我这个潜在的情敌口中呼出。

　　她慢慢地转动着手指上闪亮的订婚钻戒，微低着头仔细倾听我的讲话。
　　“这件事本来应当直接对林少讲，但林少公务繁忙，实犯不上为此等小事烦心，而且夫人即将成为帅府女主人，和夫人讲也是一样的。”
　　我一口一个夫人地叫，董之华嘴角的笑容越发明媚，然而面上却是淡淡地说道：“此时称我为夫人尚言之过早，不过姐姐你有什么事不妨直言，如果我能帮得上忙，一定不遗余力。”

　　我装作为难地说道：“轻尘家中只有母亲与一弟弟，前日弟弟捎信来说，母亲病体越发沉重，弟又年幼，未免照顾不周，轻尘想着林少身边也不缺人服侍，何不请夫人成全了轻尘的孝心，准轻尘回家照顾母亲，轻尘自当感激夫人不尽。”

　　“原来是为了这件小事啊！”董之华面色一宽，轻笑道：“这件事容易得紧，得空我向朗轩提提便是，料他也不会不准。”

　　我心底也跟着一宽，林朗轩他使君将有妇，而我又与他曾有过尴尬过往，相信他更比我知道以大局为重，不会愿意再与我之间多作纠缠。

　　托辞照顾母亲求去固是实情，但最大的隐情则是，我不愿日日看他与董之华鳒鲽情深比翼双飞。
　　我不愿承认对林少动了心，然而第一个占据女人身体的男人，往往最容易闯进女人的心扉。

　　隔了几天用餐的时候，董之华果然似有意无意地提起了这件事。
　　“朗轩啊，我前日看见轻尘收到了一封家书，一个人偷偷在房里淌眼抹泪的，问她才知她母亲病重，家中幼弟年纪又小没个打算，我想着反□□中又不缺人服侍，不如放轻尘回家尽尽为人子女之孝道，你看如何？”

　　正在喝汤的林朗轩蓦地停住汤匙，利箭一般的眼神直扫过来，我眼观鼻鼻观心地站立在侧，黯然低头，目不斜视。
　　他朝我看了一会才说道：“是这样的吗？”

　　我点点头，头垂得更低。
　　“请林少成全。”声如蚊蚋，一语双关，但我知道，他听见了，

　　林少冷哼了一声说道：“你为什么不亲自对我讲？难道你认为我是如此苛刻无情之人么？”
　　董之华轻咳了一声，明显地感觉到了林朗轩的不悦，打圆场说道：“朗轩，你别生气，这只是件小事而已。”

　　“小事？”林朗轩拨高了声音，“我最厌恶有人在我面前玩花招，无论谁都一样。”
　　这是一个警告，对我，也是对董之华。

　　董之华被他的话呛得一怔，但她涵养甚好，面色很快恢复了正常，呵呵笑道：“朗轩你真会开玩笑，以你的地位威严，谁还敢在你面前玩花招，轻尘的确是家中有事，林少素来宽宏，怎地今日却如此固拗，我已经答应了轻尘，你总不会这点面子都不给我吧。”
　　她的话软中带硬，句句拿捏着林朗轩，他默然又喝了一杯酒，转动着手中晶莹剔透的酒杯，唇边慢慢勾起了一笑容，说道：“我叫人将你母亲送入玛丽安医院暂住，你若是有空的话可以随时去看她！”

　　他扬首一笑，冷凝的脸色一化开，那笑容便带上了几分诡异，说道：“林府向来不亏待下人，我这么做，你可满意？”

　　董之华望着他，又望着我，眸色渐渐深沉起来，仿佛深潭中的水，幽静而深沉。

　　我还能说什么，只得低声道：“一切但凭林少安排。”

　　饭后，林少循例要小憩一会，我忙着收拾碗筷，董之华却拦住了我的手。
　　“你很聪明，但是，我不喜欢你这么聪明。”她坦言说道。

　　董之华也很聪明，她明知我是借她的力，却也甘愿为我而不惜得罪林少，她是想试探我在林少心中的份量。
　　而试探的结果，却令她对我戒心更深。

　　她轻轻抚摸我的耳垂，她的手很凉，有玫瑰香水的清香，抚在耳边，是清凉的触感。
　　“属于我的东西，我不会轻易送人，但是我更加明白，什么是属于我的，什么是不属于我的，我希望你也能明白。”

　　她轻笑着离去。
　　耳垂上犹有她微凉的体温，钻石耳钉璀璨夺目，仿佛她洞悉一切的眼睛。

　　不出我所料，夜晚林朗轩来到了我的房间。
　　我正收拾我的包裹，林朗轩既然同意了我看望母亲，我就一分钟也不想多呆在这里。

　　他的呼吸间有淡淡的酒气，他笑道：“你为什么躲我？难道你怕我？”
　　“不！”我朝后退一大步，冷冷地提醒他，“别忘了你的身份，你将有妻子，我只是个下人。”
　　“你在怪我？怪我把你当作下人？”他站在我面前咄咄逼人地问。

　　“林少。”我叹口气，终于直视他的眼睛，第一次说出了心里话，“你放了我好吗？当初是因为我，你的婚事才有了阻碍，如今你婚期已定，何苦还记挂着我的仇恨？”

　　林朗轩默默地站着，身影竟然有些萧条，仿佛一个孤独的剪影。
　　“可是我放不下，怎么办？”

　　他的声音低哑，充满压抑过后的茫然。
　　我的心微微一动，更多的酸楚涌上心头。
　　终究我们不该相逢，更不该结这场孽缘。

　　“明天我叫人开车送你去医院。”他只恍惚了一会便恢复了正常。
　　那句“可是我放不下，怎么办？”却在我耳边响彻了一夜。

　　日子便这么沉闷地滑了过去，西线的战事逐渐平定，面对日本小国的蠢蠢欲动，林朗轩与宿敌徐从峰竟然难得地签署了停战协定，将矛头一致对外，共抗国仇。

　　于是便有了短暂时间的太平，林朗轩与董之华的婚事也因此而提上了日程。

　　董之华喜气洋洋，常常拉着我一起选购结婚用品，我明知她是故意，却也不得不强自按捺住心中百般滋味与之周旋，心中只忧焚如火，这般如地狱般的煎熬，到底何时方休。

　　林朗轩越来越沉默，更多的时候，他只静静地听董之华讲述，眼光落在室内强装忙碌的我的身上，当董之华意识到他神思恍惚而大发娇嗔时，他亦只是一笑置之。

　　那穿透人心的注视，灼烫了我的心，令我茫然，惊喜，而更加深深不安。

　　一日清晨，我从花园匆匆而过，身边侍弄花草的园丁忽然立住了，含笑对我说道：“轻尘，早安！”
　　我随口回了一句：“早安！”

　　心中忽然一惊，难以置信地回过头去。
　　好熟悉的声音，好熟悉的身影。

　　余晨光含笑而立，清秀俊朗，腼腆羞涩。
　　他不是在奉县吗？怎么会来到这里？

　　我又惊又喜之下，说话都有些不连贯，“晨光，你！你怎么会到颖县来？”
　　晨光面色一红，嗫嚅着开口道：“这里有你，我想念你。”

　　他鼓足勇气地看着我，慢慢地说道：“你走了后，我心里不安，怕你出事，听说林帅府缺个花匠，我便托人介绍进来。”

　　我的眼泪忽然直往眼中涌。
　　这数月来软禁在大帅府，身心皆受煎熬，而此时余晨光的惊人举措，却为我注入了最温暖的一缕阳光。

　　可是我不配，我没有资格接受他，他这么清纯优秀的一个男孩，应该会有更纯洁的女孩子来配他。

　　擦干泪，我说道：“你别胡闹了，快回去，余伯余婶不知该怎样着急呢？”
　　余晨光性子却是少有的执拗，他望着我说：“我不走，要走，除非我们一起走。”

　　我大急，正想再劝慰，做粗活的祥婶却走了过来，板着脸说道：“轻尘，林少要见你！”
　　我急忙回头朝楼上望，二楼窗户边，一个身影正快速地离开。

　　我走上二楼，房间里没有人，窗帘也没有拉上，蕾丝窗纱迎风飘舞，窗台上堆积了十数个零乱的烟头，每一根都没有抽完便被人捺掉。

　　林朗轩却是影踪不见。
　　我收拾着窗台边的烟蒂，心中神思不属，目光随意往楼下看去。

　　白色玫瑰的花海堆积如雪，即便是日间看，亦是高贵典雅飘逸出尘。

　　然而我的心忽然一震，神色也呆住了，从窗户这个角度看下去，我与余晨光交谈的经过可谓是一览无遗。

　　身边一个声音冷冷地响起：“老情人相会，感觉还不错吧。”
　　我慢慢地转过了身，平静地看着面前郁结着层云风暴的男人。

　　他仿佛在看我，目光却穿透了我的脸庞，直望向窗外的玫瑰丛花。
　　有数日未见他了，一向整洁有型的他，下巴上竟然冒出了青青的胡碴，脸色有些疲倦，双眼布满了红丝，军装领口的扣子并没有扣上，衣服上全是褶皱，看来昨夜并没有休息好，只是合衣而卧。

　　近段时间忙着整顿军务，与日本领事馆交涉，又要与余从峰虚与委蛇，偏生昨日天降暴雨，运送军需的车辆因山石滑坡冲毁铁路而滞留，每一件事都迫在眉睫，忙得他焦头烂额。

　　见不着面也好，我怕看到他专注的眼神，那一丝丝浅愁，一丝丝无奈，一丝丝困惑，一丝丝挣扎，样样令我心慌意乱，痛不可抑。

　　然而他此时的眸子里却跳闪着隐燃的怒火，那略带讥嘲的轻笑如一记大锤，重重地打在我的心上。
　　“若是我不把你抓回来，你是不是就会嫁给那个结巴？”

　　“你说什么？”我瞪着他，心中的迷乱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愤怒难平，他凭什么这样说余晨光，在我最困难无助的时候，是他家对我伸出援助之手，也是他陪在我身边，替我开解忧愁，关怀备至。
　　他是有隐疾，但他心地善良，诚实大方，是我的—好朋友。

　　“请你说话客气些，他是我的朋友，你可以瞧不起他，但是你不能侮辱他。”

　　林朗轩眼神清朗，目光中的轻蔑与讥讽神情渐渐淡去，却勾起了一个略带残酷的微笑：“他只是你的朋友吗？那我又算是你什么人，一夜情的对象！嗯？”他加重语气反问我，锐利的眼神让我无处可逃。

　　我大惊，怆然后退了一步，背脊撞上了身后的墙，一阵钝痛自背后向全身延展开来。
　　他这是在干什么？我与余晨光多说了几句话，竟被他加上如此不堪的罪名，在他眼里，我就是这样一个水性杨花的女人吗？
　　可是，明明不是这样，他明明是知道一切的，他这么说，这么做，是因为他在乎我吗？
　　心底仿佛被撕开了一个裂口，隐藏的秘密在缓缓的外泄。

　　我也在介意他即将成为别人的丈夫，所以我想逃避，所以我会心痛难过。
　　一年前的春风一度，我以为只有我一个人铭记在心，却原来他即便是醉，也并没有忘记过我。

　　那年偿还了高利贷后，我卖了祖屋，带着母亲小弟匆匆离去，而一年后归来，家中却纤尘不染光洁如新，所有的房契地契均一应俱有。
　　甚至连家里的花园，每一株花木都照料得齐齐整整迎风绽放，仿佛主人从未离开过。

　　林朗轩默默地守候着我的家。
　　他强行将我羁留在帅府，对我的母亲与小弟却是客气有礼，生活起居妥善照料无微不至。

　　这一切都是我在见到了母亲后方才知晓，母亲喟然长叹对我说道：“这是孽缘，林少对你情深意重，只可惜齐大非偶，终究只是镜花水月一场。”
　　母亲的良言箴告一针见血，她病虽入膏肓，看人看事的眼光却清明犀利。

　　我还能怎么做？
　　他为何要如此对我？

　　纵他半生纵横沙场，杀伐决断冷静睿智，只是这情之一关勘不破，便也如同俗人一般，会气愤，会嫉妒，纠缠两难，欲断难休。

　　不，我不能让自己成为他的软胁，他还有恢宏大志有待实施，我决不能拖累了他。想到这里，我慢慢抬起头来笑了，强忍住心中的悸动，平静地说道：“林少，有一件事轻尘一直没有对你讲，其实晨光不但是我的朋友，也是我的未婚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