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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有惊无险 ...

  •   慧嫔娘娘的一番话象一道划破浓雾的闪电,在我的脑中轰然炸响,眼前无数金星斑斑点点地乱转飞舞,我抚住头,强自忍耐着一波一波不断涌来的撕裂般的疼痛,只觉得痛虽到了极致,意识反而变得异常地清醒,无数的画面在我眼前纠缠重叠,晃动不已。
      那些画面渐渐清晰,慢慢定格在一间垂着重重纱幔的宫殿内。
      一个雍容华贵的妇人懒懒地倚在一张红雕木大床上,皱眉无力地说道:“这人老了就不中用了,昨夜不过是贪了凉,又多饮了几杯,今日便觉得身子不大爽利,比不得你们这些年轻人哟。”
      这妇人略显老态,眉目间尚隐隐可见年轻时的风韵,穿一件红色大袖衣,红罗长裙,连霞帔也未披,头上只簪了个由一块纯净的羊脂白玉制成的白玉一笔寿字簪,更别无其它装饰,越发显得凤目含威,一举一动间容华毕现,贵气凌人。
      一个宫女打扮的少女执着一只精致的象牙小捶,轻轻地敲打着那妇人的双脚,闻言抿嘴微笑道:“皇后娘娘春秋正盛,偶染小恙,自有神灵护佑,奴婢可不敢与太后比肩。”眼瞅着皇后娘娘微微笑了,那少女趁机进言道:“周太医正在门外候旨,娘娘可要传他进来?”
      这妇人正是当今皇后娘娘,她似笑非笑地瞪了那宫女一眼,缓缓坐起身道:“传太医!”
      那宫女也站起身来,面朝门外柔声唤了一句:“娘娘有旨,传周太医!”
      这女子容颜娇美,顾盼之间一双美目灵动飞扬,不是别人,正是我-叶芷芙。

      一个苍白胡子的太医匍匐在地上三跪九叩,尚未高呼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皇后已挥手道:“别行这些个虚礼了,你只说说本宫的病到底妨不妨事?”
      我放下了雕木大床上的红纱帐,取出一个小小迎枕,扶出娘娘的一只纤纤素手搁在迎枕上。
      那太医额头微微见汗,不敢多望四周一眼,眼观鼻,鼻观心地给娘娘把脉。
      我悄悄站立在一侧,宫室里静悄悄的,虽有几个宫女垂手侍立,却是一声嗽声也不闻,惟听见窗外的知了一声声响亮的鸣叫。
      室内有微风吹过,掀起了重重纱幕,这时一个少女碎步行进,声音清朗地回道:“皇后娘娘,二皇子求见。”
      一个少年男子大步走进,隔着纱幕行礼道:“母后,儿臣听闻母后凤体违合,特前来请安!”
      纱幕扬起又落下,一缕清新的兰花香在室内氤氲流动,在纱幕扬起的一瞬间,我看到一张俊秀的脸庞,双眉斜飞入鬓,神情潇洒,一身白袍随风轻柔地抖动,脸上挂着和煦的笑容,更衬得丰神如玉,意态风流。
      我如被定身符定住,傻傻地看着那张如春风般的笑脸,一颗心儿飘飘荡荡的,一会儿在天上,一会儿又在泥涂。
      纱幕缓缓落下,如一道无声地萧墙,隔开了我的视线,却隔不断心里悄然滋生的缕缕情丝。
      就在这个静静的午后,一个男人以一个动人的微笑,悄然进驻在我心里。
      我记住了他的名字-段昊宇。

      相思从此如梦长,二皇子永远也不会知道,一个小小的卑微的宫女,在他身后以一种仰视的眼光看着他,听到他说的一句话,看到他一个不经意的微笑,都会如饮醇酒,在人后细细思量,忽愁忽笑,不能自已。
      我从不在他身边出现,我只要远远地看着他就足够。

      夏日炎炎,暑热难耐,宫中以皇上为首,率嫔妃和皇子皇女远赴临水行宫避暑,皇后素来信任我,我自然也在随侍之列。
      远离了皇宫,不必遵守那些琐碎的规矩,人便觉得轻松了许多,更令我欣喜的是,二皇子也在随侍之列,大队人马出发的时候,我曾在车里远远看过他一眼,他骑在一匹高大的青马之上,俊颜生辉,如一道最耀眼的阳光。
      我痴痴地凝望着,宫车轮声滚滚缓缓而行,一路走了多久,我的视线就追随了他多久。

      临水行宫广植荷花,极目望去,层层殿宇掩映在漫天花海之中,清风过后,翠翻红浪,意绵绵静日生香。
      深夜我凭水而立,一座石桥掩没在了广接天地的荷塘之中,人立在桥上,仿若立在水中,有洛神凌波翩翩之美。
      隔岸望去,吟荷小筑里欢声笑语隐隐可闻。
      不知段昊宇,你今日是否也在纵酒高歌,豪情壮语醉了一夜。
      一时忧思不可断绝,我取出一支晶莹的竹箫抵在唇边,略一思索,轻柔婉转的曲调已流泻而出。
      瞻彼淇奧,綠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瑟兮僴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終不可諼兮。
      瞻彼淇奧,綠竹青青。有匪君子,充耳琇瑩,會弁如星。
      瑟兮僴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終不可諼兮。
      瞻彼淇奧,綠竹如簀。有匪君子,如金如錫,如圭如璧。
      寬兮綽兮,猗重較兮。善戲謔兮,不為虐兮。
      一曲毕,我的双颊涌起片片红晕,天呀,我竟将心中的思念全寄予这曲子之中,一首淇奧,吹得如泣如诉,全是对二皇子的赞美倾慕之辞。
      清凉的风儿吹过,如林的荷面上荡起了层层绿波,或红或白的骨朵在荷叶间悄然绽放,香气如雾般飘扬。
      随着这如水的夜色,一缕幽幽扬扬的箫声清柔地响起。
      细辨宫商,暗品曲词,竟是: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野有蔓草,零露瀼瀼。有美一人,婉如清扬。邂逅相遇,与子偕臧。

      我持箫望去,对面的吟荷小筑外,一个轻袍绶带的男人正悄然而立。
      是他,他的箫声仍在继续,笑容慢慢在我眉梢眼角铺展开来,玉颜却羞涩得如盛放的红色娇荷。
      这一幕无心的交集,满足了我潜藏已久的夙愿,我从石桥上缓步而退,长发飘飘,衣裾飞舞,看在他眼里,却如谪尘仙子般凌波虚步。

      画面不断翻转,直到一片刺眼的白出现在眼前,宫中的个个都是一副木然的神色,先皇驾崩,新皇继位,朝势动荡不安,司徒氏一族虎狼之心,人可尽知,在先皇临终前的极力支持下,继位的段昊寰得以立三朝元老朱惟安的孙女朱敏柔为后,彻底断绝了司徒静问鼎中宫的美梦。
      昔日的皇后,随着先皇的辞逝,如今已尊称为皇太后。
      皇太后仿佛一下老了十岁,神情疲惫哀伤欲绝。
      我立在她身侧,梳理着她依旧光泽的头发。
      “芷芙,你跟在哀家身边也有五年了,素来是个贴心的,哀家的脾气喜好可也只有你最清楚,如今你年岁也大了,可有为自己的终身打算过?”皇太后淡淡地问我,仿佛是无心,眼睛却盯着我。
      段昊宇的身影从眼前一晃而过,此生终是无缘,我却也不愿另嫁他人。
      我轻轻地摇了摇头,太后却轻笑道:“傻孩子,你不嫁人,难道要一辈子留在宫里陪我这个老太婆?”
      我惶恐地跪在地上,决然地摇了摇头道:“奴婢愿一辈子伺候太后娘娘。”
      皇太后眼里闪过一道犀利的光芒:“哀家把你赐给皇上如何?”
      太后娘娘一句话如石破天惊,震得我半响回不过神来,久久才重重地磕了一个头道:“奴婢不配。”
      太后哼了一声道:“哀家亲自调教出来的丫头,便是做皇后也够了,你无须再多言,明日我就请皇上下旨,封你为和嫔,你替我好生伺候着皇上,也算是全了哀家的心了。”
      泪水滴在冰冷的地板上,心里的梦碎了一地,却仍是坚定地说道:“求太后收回成命。”
      太后一愣,目光一愣,流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瞬间脸沉如雪,缓缓问道:“叶芷芙,你可知你自己在说些什么?”
      “奴婢知道,可奴婢心意已决,请太后娘娘成全。”泪光中看不清视线,额头与冰冷的地板接触,痛,也抵不过心底的惊惶绝望。

      太后的脸色转了又转,愤怒之极斥道:“不识抬举的丫头,枉费哀家的一片苦心。”话音未落她已重重地一脚踢在我的身上,站起身昂然道:“来人,着宫女叶芷芙贬入浣衣局,永世为奴!”

      无数个飞扬的画面最终如流星般泯灭无痕,最后映入我眼帘的,正是慧嫔娘娘那张带着几分戏谑的笑靥。
      所有属于叶芷芙的记忆在瞬间复苏,第一次我真真实实地感受到,自己就是叶芷芙。
      荷塘月色下的箫声仿佛仍在耳边悠扬地辗转起伏。
      心里有一个角落隐隐地痛。

      “皇上驾到!”那只翠毛鹦鹉又在不知疲倦地大叫。
      这回挑帘进入的,却是一个雍容华贵的女人。
      凤眼细眉,容色极美,一举一动间尽显贵妃风姿。
      正是静妃娘娘。
      慧嫔脸色微有些讶然,但还是同时与我伏下身去请安,静妃亲亲热热地一把搀起了慧嫔,却看也不看我一眼。
      “一向想来看看妹妹,却总是不得闲,听说皇上前日赏赐了妹妹几件上好的雪缎,制作衣料更是轻柔飘软,今日特特来看看。”
      我的手中,正握着这件雪缎宫衣,静妃娘娘此举分明是有意,否则怎么会早不早迟不迟地在我缝补衣服的时候,突然造访柔云宫。
      今日之事看来不可善罢,我含笑抬起了头,镇定地看向静妃娘娘,静妃娘娘仿佛此刻才知有我这个人的存在,惊讶地挑了挑眉道:“唷,这位姑娘可是眼生得很。”
      我再次弯腰行礼下去,躬声道:“奴婢是浣衣局宫女叶芷芙。”
      静妃娘娘微微眯了眯眼,恍然大悟地说道:“原来你就是那个据说针指之艺宫中无双的叶芷芙呀。”
      “奴婢不敢。”我朗声回答。
      静妃娘娘的视线落在我手中的衣服上,秀眉立刻蹙起,声音里已带上了几声冷笑。
      “你就是这样办差的吗?居然划破了皇上亲赐的雪缎,你可知今年进上的,只有这五匹而已。”她冷眼看向慧嫔,下巴一扬道:“妹妹你说这事怎么办?”
      慧嫔陪着笑道:“此事妹妹并不愿深究,只命她补好就是。”
      静妃重重地哼了一口气道:“那是妹妹好性子,依我说,把这起眼里没主子的奴才拖到掌刑司重重打她几十大板,看她们以后还敢不敢这样放肆。”
      静妃娘娘如花的笑靥里却笼罩着森森的杀意,我知道她是冲我而来,心中一片慌乱,一时倒没有主意。
      她唇边的笑意渐渐加深扩大,慧嫔有些担忧地看着我,静妃轻启娇唇扬声叫道:“来人!”
      话音未落,那鹦鹉又是一声高叫:“皇上驾到!”没人理这只多嘴多舌的扁毛畜生,静妃杀机毕现,慧嫔面带忧愁。
      岂知那鹦鹉此次倒并没有说谎,一个慵懒至极的声音正带着几分不以为然扬起:“大老远地就听得这柔云宫里吵吵嚷嚷,到底有什么事?”
      静妃和慧嫔吃了一惊,忙不迭地跪下行礼,我也跟着跪下,却半点也不敢抬起头看来人。
      来人是当今天子段昊寰。
      一双明黄的深统朝靴在我身边停了半响,又大马金刀地向一张铺着锦袱的雕木椅走去,大刺刺地坐下,漫不经心地问道:“静妃,你来说。”
      “禀皇上,宫女叶芷芙将皇上御赐的雪缎宫衣勾破,实乃犯了大不敬之罪,臣妾正想着人宫规好好伺候她。”静妃笑得妩媚,却字字狠毒欲置我于死地。
      皇上闻言不悦地皱了皱眉道:“静妃你也太小题大作了,太后仙逝不久,宫中应以宽柔待人,近来严苛奴婢致死的事也发生了不少,静妃还是为太后积点阴德吧。”
      皇上这样直接驳回静妃的话,多少让静妃脸上讪讪地动了微怒,看我的眼神也越发犀利难言。
      静妃脸上正挂不住,皇上忽上前挽了她的手柔声道:“昨日爱妃就说了要给朕弄什么莲子百合汤,朕从昨日想到今日,连上朝心里都不得安生,这不下了朝就直奔爱妃宫中,却扑了个空,你说今日该怎么罚爱妃?”
      皇上在静妃耳边软语温存,静妃顿觉脸上渐渐有了光辉,适才的气也消了一半,娇声向皇上道:“皇上要去臣妾宫中,怎地事先也不派个小太监招呼一声,好让臣妾有个准备。”
      皇上轻轻地在她耳边吹了一口气道:“朕想着给爱妃一个惊喜吗,也就顾不上那许多。”
      他这一口气吹得静妃娘娘意醉神迷,身子也自酥麻了半边,媚声笑道:“那臣妾就陪皇上回宫,好好地喝一碗臣妾熬的莲子百合汤。”
      皇上拥着静妃从我身边经过时,笑眯眯地看了我一眼,我只望了望他,心中又是一震,好熟悉的眉眼,竟与段昊宇有五分相似,只是终不是那人,他眉宇间决不会有如此轻佻的笑容。
      慧嫔呆站在原地,眼神复杂地看着皇上走过,低低地叹了一口气,收起了满是艳羡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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