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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御前侍女 ...

  •   绵绵细雨到了晚间忽地转为暴雨狂风,天阴沉如墨,黄豆大的雨点唰刷砸在地面上,激起雾蒙蒙的白汽,天地间已如倾泻的洪水般连成了一线。
      卧在榻上,怎么也睡不安稳,窗外的风声雨声呼呼呜咽,如离人凄号,闻之令人心碎神伤。
      皇上今天此举,到底是有意还是无意,还是特特来救我,我看不分明,却也不愿去深思,那些戏谑的语调,那副慵懒的神气虽与心目中的那人相隔甚远,但那眉眼,却的的确确是梦中人。
      拒婚的那一幕在眼前清晰地浮现,太后威严的斥责,我无悔却又无奈地决定,三年来浣衣局清苦的岁月,虽是换来了自由身,但却从此无法再见良人一面,从前的我,还能远远地看他一眼,将他的身姿风采,镂刻于心慢慢回味,如今却只能幽隔在寂寞深宫,黯然神伤又无可奈何。
      雨势渐小,星星点点滴落在梧桐树下的几株芭蕉上,一叶叶,一声声,不道愁人不喜听,空阶滴到明。

      清晨一个内监带来了皇上的圣旨,在一向冷清的浣衣局里掀起了滔天巨浪。
      “今有浣衣局宫人水氏凌波,温婉娴雅,甚和朕意,特册封为和嫔,赐居流云宫,钦此!”
      内监尖声怪气地念完,扫了一眼院中跪了一地的宫女,脸上漾着得体的微笑,换上了几分惯常的恭维语气道:”和嫔娘娘大喜,老奴今后还要靠娘娘多多提携。”
      凌波从跪伏的众人中站起,神色中倒看不出有多少欣喜,接过明黄的圣旨只淡淡扫了一眼,轻声道:“有劳公公了。”
      一句轻描淡写的道谢,没有欣喜若狂,也没有大把赏赐,内监垮下脸来,又是一个没有身份地位的宫妃,今日仅凭皇上的一时宠幸得了位份,他日失宠,落到那个娇横善妒的静妃手里,还不知是怎么个死法呢。
      内监转过头去看着我和悦地说道:“芷芙姑娘,皇上还另有旨意,芷芙姑娘收拾收拾,明日起到御前侍奉,这可是天大的福份啊,还不快谢恩!”
      从前我是红极一时的皇后身边贴身宫女,如今又被皇上钦点为御前女官,在内监眼里看来地位甚至比刚获皇上青睐册封的和嫔还要尊崇,皇上后宫无数,真正受宠的,也只有慧嫔和静妃,就连慧嫔,也是静妃的远房表妹,尊贵如皇后,也被冷落在中宫,更勿论一个小小的浣衣局宫女。
      茫然地谢了恩,连内监是什么时候离去的也不知道,心里反反复复地只重复着一句话:“终于还是躲不过!”
      内监一走,浣衣局里立刻欢腾如海洋,也是,浣衣局宫女地位远比一般宫女要下贱,如今竟出了一个和嫔娘娘,于浣衣局可算是莫大的荣宠,宫中一后三妃九嫔,凌波的位份仅列皇后与静妃之下,怎不叫这些小小宫女为之雀跃兴奋不已,个个自觉脸上光辉无限。
      只是幽幽深宫女人之寂寞又有谁人知。
      和嫔,和嫔,恍惚当年太后正是欲赐我为和嫔,我心中一凛,皇上此举,到底是何深意,难道当年拒婚之事他也有所耳闻,是在警告我吗?是在提醒我曾藐视皇恩吗?心里一缕缕透着令人心颤的寒意,抬起头,凌波在众人如众星捧月的欢呼中静静地看着我,那一脸平静的表情与周围人的狂喜比起来显得那么地格格不入,她象在人群中,又象游离在人群外。
      与凌波被册封为和嫔的喜讯相比,我调往御前侍奉的事就就显得太微不足道,就象投入大海的一粒小石,激不起一丝一毫的微澜。

      晚间就寝时,凌波抱着一个小小的枕头轻轻叩响了我的房门,开门看见是她,我愣了愣说道:“怎么你还没有去流云宫呢?”一边招呼她进来,她把枕头放在我床上,手抚弄着床边帐勾垂下的银色流苏,笑着对我说道:“姐姐,凌波明日便要去了,以后轻易再见不到姐姐,今日想和姐姐同榻而眠,聊聊女儿家心事。”
      凌波个性机灵活泼,天真烂漫,但自打上回静妃宫中受辱后,便一直郁郁寡欢,很少展露欢颜,此刻见她主动与我亲近,我当然求之不得,也笑道:“你如今肯来亲近姐姐,我也是欢喜得很呢。”
      烛光摇曳,凌波长长的睫毛微垂,在眼下投影出两道优美的弧线,她的美,如玫瑰芝兰,秀丽清新。
      “自今日接到旨意后,众姐妹看我便多了生疏之意,仿佛我头上多长了几只角,只有姐姐,仍是把我当作凌波一般看待。”她幽幽地说道。
      “我与姐姐素来亲厚,如今远离,倒有几句话不得不说。”她终于说到重点,慧嫔娘娘曾说过凌波是替我挨的打,那么她今日所说,正是为此吗?
      我屏住了气,持着茶杯的手微微颤抖。
      “那日我到凤仪宫时,皇上也在,静妃在低低地和她争吵,我一时不敢进去,就在外面侍立等候。争吵的内容听得并不是很清楚,只隐约听到静妃在叫什么见了那丫头的一副刺绣,你便丢了魂么,你可知当日太后要把她赐给你,她宁可去浣衣局服苦役,也不愿遵旨么。我只听到了这一句,就见到皇上满脸阴霾地走出,见了我倒愣了愣,和气地问我你的病可好些了,我回答已好多了,抬眼便见静妃正立在门首一脸阴沉地望着我。”
      “皇上一走,她便传我觐见,冷冷地盯了我半晌,哼着说我一脸的狐媚子样,和我那主子差不离,我不服略略辩解了几句,她便命人抽我的嘴巴,然后我就被抬回来了。”
      凌波亮亮的眼睛直盯着我,轻声说道:“静妃口中的人便是姐姐你吗?”
      她果然是为我挨的打,我眼里觉得涩涩的,歉意悄然滋生,轻轻搂住了凌波的肩,哽咽道:“是姐姐对不起你!”
      凌波躺在床上,喃喃自语道:“我并不稀罕做什么和嫔,我只想太太平平地熬到二十五岁出宫,爹娘在等着我,还有小山哥,他也在等我回家,我曾许了他的。”
      她的眼神明亮如夜空繁星,却又很快黯淡了下去。
      “明天起,一切都不同了,以前虽苦,心里却有个想念,日子也就不那么难熬,而如今,什么都没有了,我只是皇上的妃嫔,从此再见到小山哥,恐怕只有在梦里了......”
      她的声音越说越低,渐渐头也垂了下去,竟是睡着了,眼角兀自挂着晶莹的泪珠。
      不知在梦里,她可会见到她心心念念的爹娘,还有那小山哥。
      那小山哥想必是凌波进宫前的爱侣,却因我的一念执着,而使他二人再无相见之日。
      一股难言的悲愤渐渐占据了我所有的情绪,为什么?为什么在这深宫,女子的命运只能由别人来摆布?
      我无言的握紧了拳头,凌波,此生是我负了你,我愿意倾尽我一生心力,来换取你重见笑颜。

      清晨天刚亮我就惊醒了,打开房门,只见几个嬷嬷正直挺挺地跪在我的门口,手里捧着簪环衣物,面无表情直视地上。
      凌波皱了皱眉问我道:“姐姐,发生什么事了?”一边已起身揉着眼睛向门外看。
      那几个嬷嬷一齐躬声喊道:“请和嫔娘娘更衣移驾流云宫!”
      凌波的脸刷地一下就白了,赤足站在地上半晌无语,最后只点头道:“罢了罢了,该来的还是躲不掉。”
      她瞬间已恢复了面容的清冷,于是我知道,往日那个娇柔婉转的凌波,已经从此一去不复返。

      昨日来传旨的内监原来竟是皇上的近身太监陈贵,他今日看我已收拾齐全,满意地点了点头,便引领我向皇上所在的玄元殿行去,我一步步走着,只觉这长廊甬道,仿佛永远也走不完,瑟瑟的寒风凛冽地吹过,我忍不住打了个寒噤,益发觉得寒侵重衣,于是将衣领裹紧,加快了脚步向前走。
      玄元殿首几个小太监正守在门首,有一搭没一撘地斜晃着眼打瞌睡。
      陈贵皱着眉走近,重重地拧了一把其中一个小太监的耳朵,恨恨地低声说道:“你们这起不知死活的猴崽子,总是睡不够,平日里说过你们多少次,但凡事警醒着点,别叫人挑了错去,却总是不听,睡睡睡,打你们几十大板,够你们挺尸去,也就不用醒来了。”
      那小太监浑身打了个颤,瞌睡登时醒了大半,就势溜到地上跪下,陪着笑说道:“好公公,权当疼奴才们一回吧,实实昨日皇上批折批得太晚,奴才们伺候了一夜,这不天明实在是熬不住,这才打了个盹,以后再也不敢了。”
      陈贵唔了一声,似笑非笑地道:“就你这猴崽子机灵会说话,也罢,值日班的小子们也该来了,你们再打起精神熬过这一时半会也就是了。”
      那几个小太监哦了一声,眼睛只溜溜地往我身上转,陈公公咳了一声道:“这们是新晋的御前女官叶芷芙姑娘,以后都是伺候皇上的人,大家多帮衬着些!”
      我点头冲那几个小太监微微笑了笑,却见他们个个露出暧昧难言的笑容,彼此对望一眼方齐声道:“芷芙姑娘好!”
      被他们几个这样含意不明的眼光扫过,我顿觉周身起了一阵鸡皮疙瘩,感觉极不舒服,看来我人未到,名先到,以后在这宫里,怕是难得再有安生日子过了。
      玄元宫左侧有一间抱厦,看来是御前宫女的住所,陈公公只把我引到这里就退下了,一个和气的宫女迎上前来,接过我手中的包裹,引我进了一间干净宽敞的小屋,方含笑对我说道:“以后你就住在这里吧,我叫春晚,叨扰大你几岁,你就屈称我一声姐姐吧。”
      我谦微地福了福身子道:“芷芙初到皇上身边伺候,什么都不懂,还望春晚姐姐多多提携照顾。”
      春晚点了点头道:“也没什么的,皇上性子一向温和,对下人又是极好,妹妹大可放心。”

      命运兜了一个奇怪的圈子,在我以为可以远离宫中尘嚣,独处一隅静品花落花开打发终生时,又神奇地把我送回皇上身边这个最大的事非圈集之地。
      在这陌生的环境里竟睡得极不安稳,一夜辗转反侧,梦里有个人始终用一双哀怨的眼神望着我,轻声对我说:“别忘了我,别忘了我。”
      蓦然惊醒,衣服湿了大半,我拭去额上的冷汗,细细思索梦中的容颜,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也忆不起来。
      春晚与我同住,此时已起身漱洗,我挑开床纱惊讶地问道:“春晚姐姐,已经很晚了么?”一边掀被起床,忙不迭地更衣梳洗。
      春晚回过头来,烛光里她的面容如白玉细瓷,莹然生光,她柔声道:“还早呢,刚交了五更,皇上此时正在早朝,恐怕得会子才能回来,不过也该起身了,你今日第一天当值,凡事谨细点也好。”
      早朝,我心念一动,早就听闻如今朝政多为司徒氏把持,皇上不过为一牵线傀儡,想来这日日的早朝,必是让皇上憋闷无趣得很,心中微微起了怜意,不知朝上的皇上,是否也如下朝时一般,微眯着凤眼,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
      匆匆吃了早饭,内侍大声宣告皇上回宫,春晚向我呶了呶嘴,示意一天的工作即将开始,我的心不由狂跳起来,努力平静了又平静,端起刚沏好的一杯茶,硬着头皮向玄元殿走去。
      踏入门首,昨日见的一个小太监朝我嘘了嘘道:“小心伺候,皇上退朝后心情不是甚好。”我点了点头,越发觉得脚步沉重,掀开门帘,一股幽幽的龙涎香气息扑面而来。
      殿内奏折扔了一地,皇上坐在龙纹宝座上,两只脚却高高地跷起,搭在面前铺着黄绫的龙案上,他用手揉着额头,一脸的疲倦不堪,眼里却射出蓬勃的恨意,重重地一挥手,又是几本奏折被扑落下地,哗地散开,明黄的内页在风中不断翻动,衬得那朱红御批更加夺目鲜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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