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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雪缎宫衣 ...

  •   站在九曲桥上,和煦的春风拂面而过,风中夹带着各式花香,闻之令人心醉。
      桥侧亭外是一大片的桃林,粉红的花瓣随风飞舞,隔了这如许远,我的身上不一会儿已落了一层薄薄的花瓣,正应了一句诗“砌下落花如雪乱,拂了一身还满”
      桥下的流水中也飘浮了不少落花,时不时有一群游滑的鱼儿在水中轻盈游动,追逐着花瓣上下浮沉,我一时来了兴致,掀开衣襟兜了落花,坐在石桥栏杆边,不住用手搓揉了花瓣,轻轻向水中掷去,引得那群鱼儿更是争夺不休,水面上的波纹便也随之一圈一圈地飘荡开来。
      河中的鱼儿种类还有不少,很多我也叫不上名字,正玩得兴起,忽觉脸上微湿,有如丝细雨洒落,这春天的雨本就细如丝,柔如棉,淋在人身上非但不觉得狼狈,反倒多增几分诗情画意,我任那雨丝在身周飘洒,也懒得多走几步到亭中避雨,只不住地逗弄着鱼儿,时不时轻笑出声。
      这大概是我来这里以来,笑得最开心的一次了。
      笑着笑着我觉得有些不对劲,似乎有人在看我。
      亭内站着一个人。
      一身白袍束手站立,披着件天青色斗篷,只这么一站,便自有一股优雅的风范,隐隐有王者气息。
      束发金冠上一块紫玉更衬得他天庭饱满,面如冠玉,双眉狭长,一双褐色的眼睛灿然有神,正带着欣赏的表情颇有兴味地打量着我。
      我的心一颤,莫名地心跳停了两拍,人恍恍惚惚地仿佛被点了穴道,震惊得回不过神来。
      这人竟是如此地熟悉,前世今生仿佛在那里见过,一时脑中纷纷乱乱地,无数场景迅速地变幻,石榴树下,如妖魅般的男人,飘浮的兰花香,盅惑般的话语。
      我梦游似地向他走过去,他看着我,笑容渐渐凝结,带着一丝不解,一丝疑惑,轻声地问道:“你怎么了?”
      这声音,梦里也仿佛听到过千次百次,只这一开口,我似乎又闻到了那清新飘浮,似有似无的兰花香。
      他看我的神情越发惊讶,唇边始终带着那丝好笑的神情,我顺着他的目光低下头去,登时轻讶一声,脸腾地飞红。
      我居然还双手提着裙裾,而且裙上斑斑点点的,都是浅粉红的桃花汁液。
      羞涩地松开手,月白纱裙轻柔地从我的手中滑落,象一朵无声坠落的花。

      “我是不是在那里见过你?”我终于忍不住问他。
      他皱了皱眉,却含笑地摇了摇头。
      “姑娘!”青儿小跑着奔进了亭里,雨丝沁湿了她的头发,缕缕秀发贴在额上,看起来有几分狼狈,她微带气喘地急声道:“我找不到那支簪子。”
      话刚说完她就看到了亭中的那个男人,脸色大变,几乎立刻便蹲身行礼如仪,颤声道:“王爷!”
      我的吃惊更甚,他竟是个王爷,想想也是自己笨,除了太监和侍卫,能在宫里自由行走的除了皇上也就只有王爷亲贵了,更何况他浑身充满了宛若天成的气势和与生俱来的王者气息,只有眼拙于我,才会认不出来。
      又或许是我太震惊,根本没有想过他的身份。
      心中略略掠过了一丝失望,低身弯腰行礼,一句:“王爷”喊出口,面前仿佛刹那间竖起了一道冷漠和疏离的鸿沟。
      他的手伸入袖中,又空空地滑了出来,嘴唇微微动了动,想说什么,却又忍住,神态瞬间已回复平常,笑容也带上了几分云淡风清:“不必多礼!”
      青儿拉着我快速地接口道:“那奴婢们就告退了。”
      他负手站着,望着亭外的满树桃花,轻轻点了下头。
      和青儿走出亭子,我仍是忍不住回头望,隔着细雨如丝的帘雾看过去,亭内的他白衣如斯,天青色的斗篷系带在风中飞舞,那周身涌动的,却是如丝雨般绵绵不绝的孤寂。
      至少我是这么认为,尊贵如他,却也寂寞如他。
      这一天,如同淡水墨画勾勒出的带着忧思气息的他,只这惊鸿一瞥,便深深地篆刻在我心里。

      走了许久,我仍频频回首,青儿终于忍不住心中的疑惑,悄声问我:“姑娘,你连安平王爷也不记得了么?”
      安平王,是当今天子段昊寰唯一的弟弟段昊宇,向为闲散宗室,逍遥王爷,从不过问朝政,与皇上感情甚好,得到皇上的特许可以随时出入宫廷,不受拘禁。
      想不到竟是这样一个意态潇洒,不染凡尘的神仙似的人物。
      而我原来便识得他么?青儿这一问可问住了我,我茫然地摇了摇头,青儿低声呢哝道:“记不得也好。”
      我奇道:“你说什么?”青儿笑笑转开话题道:“姑娘出来也好半天了,我们还是快回去吧。”

      来时疑惑重重,归去时却思虑纷纷,只觉这曲径回廊,殿宇森森仿佛永远也走不完,惟见重重楼阁傲然耸立,庄严含威望之惊心,想来这庭院深深的帝王居里曾湮灭了多少风华女子,自古后宫之争斗丝毫不亚于朝堂或战场的血雨腥风,千百年来,无数红颜在历史的长河里挣扎呜咽,富贵乡,温柔冢,繁华尽,龙虎灭,一朝风云散,惟有斑斑血泪染红了史册,思极至此,我顿时遍身寒栗,但觉这绵延的庭院楼阁中似乎有无数游魂正在悄悄地窥探注视,冷汗不知不觉沁湿重衣,我加快了脚步,只想快些逃离这吃人的场所。
      幸得越往深处走殿阁渐渐稀少,直到那几间熟悉的精舍出现在我眼前,我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憋闷的浊气,这才觉得微风过处,凉意悄然滋生。
      屋内凌波正斜倚在床上看着小丫头们熨烫衣服,那是昨日送来的几件雪缎宫衣,触手光滑柔软,亮可鉴人,细细地顺着纹理绣上了无数朵同色的牡丹,不仔细看还看不出来,但细看看又觉得这牡丹仿佛天然生成在这雪缎上,牡丹向来有富贵之说,衣料上绣上牡丹显得特别富丽端庄,虽然看着喜庆,但终究失了几分空灵飘逸,而这几件雪缎上绣上牡丹却丝毫不露俗态,果然不愧是进上的御物,于平淡富贵中见神奇,我赞赏不已却不动声色,只不住看那绵密的针脚和飞针的走法,在心里暗自揣摩。
      门外探进一个宫女,甜甜地柔声唤道:“各位姐姐,我是来替我家娘娘取衣服的,不知可好了?”
      青儿望了望她,喜悦地一把拉住了她的手道:“娘娘怎么派你来取衣服,我们可好久不见了。”
      一边招呼她坐,一边亲自倒上茶来,那宫女向我略点了点头才欠身坐下,这宫女眉目之间和青儿有几分相似,我正疑惑她们是不是姐妹,凌波已笑着道:“浣青这丫头,见了姐姐就欢喜得走不动路了,可别耽搁了姐姐的差事才是。”
      接着又对那宫女道:“浣碧姑娘且略坐坐。”浣碧一脸和气地笑道:“不妨事。”青儿转头向我道:“姑娘,我姐姐便是慧嫔娘娘的贴身宫女。”我点点头,原来这宫女竟是青儿的姐姐。
      小丫头们收了熨斗,将雪缎宫衣仔细地叠好交予浣碧。
      青儿见姐姐才来便要走,颇有几分恋恋不舍,浣碧敛了笑低声道:“青儿且宽宽心,过些时日我求娘娘把你调到柔云宫和我一处做伴可好?”
      青儿兴奋得小脸发光,低声道:“可有几分准了?”
      浣碧点头道:“我和娘娘提过,娘娘已有了允意,你只耐心等着消息便是。”

      浣碧去了不多时便折返,神色中颇带了几分焦急,我心中一凛,忙迎上前去问道:“浣碧姑娘,匆匆回返可是有什么事吗?”
      浣碧有些迟疑地望着我,面带忧虑地说道:“娘娘发现雪缎宫衣上竟有断了的指甲,纱衣也被挂破,命我来问问究竟是什么回事。”
      怎么可能,适才熨烫衣服时我曾亲自检查过,绝对没有任何问题,想不到事事务求小心,却终是避免不了麻烦,我的脸色变了,强自忍着胸中欲冲口而出的辩论,心知解释也是无用,只要衣服确是挂了纱,无论是不是浣衣局的过错,这个罪名都是背定了。
      是巧合还是为人陷害,一切不得而知,弄坏了进上的雪缎宫衣,这罪名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端看慧嫔娘娘如何处置,浣衣局上下人等是生是死,全凭她一念之间。
      不欲众人知晓后空自担心受怕,我冷静地思索了一下情势,果断地对浣碧说道:“我陪你同去,有什么事我一肩承担。”
      “姐姐!”身后凌波颤微微地唤了我一声,我回过头去,见她秀丽的脸上惨白一片,手紧紧地抓着门帘上的络索,双眼满是恐惧害怕之色,心知与浣碧的对话已被她听见,便放低语气道:“你别着急,我去去就来,也没什么大事。”
      凌波摇头不语,面青唇白,嘴里不住哆嗦道:“不要去,不要去。”
      却看到浣碧的脸色也变了,我忙斥道:“别胡说,娘娘深明大义,心胸宽阔,难道还会凭空冤枉我们不成,你快回屋去,别在这里疯言疯语。”
      青儿几乎是用拖才把她拖进屋去,她双手兀自紧紧地抓着珠帘上的络索,力气大得出奇,只听豁地一声响,珠帘竟被她扯了半幅下来,登时银亮的珠子坠了一地,沿着台阶滴溜溜地滚动不已,阳光下璨然光泽流动,宛如梦幻泡影。

      柔云宫里冷香细细扑鼻而来,浣碧方掀开帘子,一个尖细的声音突兀地叫起:“皇上驾到!”声音韵味似足了宫中的太监语气,我被吓得不轻,潜意识里万万不想见到皇上,便在这时,一个娇柔的声音低笑着斥道:“这小东西见人就这么叫,可怎么得了,我可不敢要它了,明儿送还皇上是正经!”
      帘内一个小小的金丝笼架上,端坐着一只色彩斑斓的鹦鹉,正目光炯炯地望着我,原来适才瞎嚷嚷的竟是这只扁毛畜生,我瞪了它一眼,它嘻笑扑腾着翅膀从我眼前飞过,远远落入一个宫装丽人的手中,回头再挑衅地望着我。
      那个丽人意态娴雅,神色娇柔无限,眉间眼角俱是笑意,正爱怜地用手抚过鹦鹉炫丽的羽毛,那双晶莹的手掌如玉般无瑕,指甲上还染着大红的蔻丹,衬着鹦鹉的毛色,构成一副颜色娇艳的图画。
      果然是美人,一举一动间皆是风情。
      我跪下行礼,恭恭敬敬地唤了声:“慧嫔娘娘!”
      她回头对我一笑,媚态横生,光彩照人,手微微一抖,那鹦鹉便识趣地重飞回架子中,慧嫔扬起螓首吩咐道:“浣碧,将昨日皇上赏赐下来的梅子糕端上来。”
      梅子糕清香扑鼻,我心中焦虑,实是半分食欲也无,但见慧嫔娘娘笑盈盈地看着我鼓励我吃下去,也只得慢慢拈起,装作享受般地细嚼慢咽,实实是味同嚼蜡,品不出半分滋味。
      好不容易吃完,斟酌再斟酌语气,我试探地问道:“娘娘,那宫衣——”
      慧嫔打断我的话,笑道:“也没什么事,不过挂了一点点纱罢了,听闻芷芙姑娘织补之术宫内无双,这区区挂纱想必难不了芷芙姑娘,今日姑娘只需将宫衣补好就成,我也乏了,不耐为这小事贬责宫人,没的惹人记恨。”
      我心一宽,这事能如此了结自是最好,但慧嫔娘娘最后的一句话却让我生了惶恐,急忙俯地道:“娘娘如此说奴婢万万不敢。”
      慧嫔捧着茶杯,只轻轻撇着上面的茶叶沫子笑笑不语。
      浣碧早将衣服送过来,我接过一看,破损处并不大,些微挂了少许纱,向浣碧要了线棚和绣线,我退到一旁细心织补。
      慧嫔慢慢踱到我身边,细细打量我,轻声道:“果然兰心妙手,怪不得静妃娘娘时刻记挂着你。”
      声音虽轻,却如雷鸣电闪,我的心轰的一声炸开,无数的疑惑如雨后春笋般冒出头来,慧嫔却再也不多说一个字。
      过了许久,慧嫔忽漫不经心地问道:“凌波的伤势可好些了?”
      我更惊,却还是低眉回答道:“好多了,谢娘娘挂记。”
      慧嫔沉默了片刻,声音低低地道:“你可知凌波是为了你才挨的打?”
      我抬头望向慧嫔,她的秀眉微锁,看我望她,展眉笑道:“这深宫中,被皇上看中,是福气还是晦气倒也难明,我瞧你是个有性子的,且说说愿不愿服侍皇上?”
      我的脑中浮现出了九曲桥下那个寂寞的身影,一时心中纠结得痛,本能地摇头道:“奴婢没有那么大的福气,只愿安安心心地呆在浣衣局,本分过日子就好。”
      慧嫔神色凝重地望着我,赞道:“果然硬气,三年了,脾气竟是丝毫未改。”接着又道:“当初有太后护你,如今太后仙逝,你以为你还躲得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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