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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荒郊祭墓 ...

  •   在聂胜天的精心治疗下,我的伤势终于慢慢好转,王爷大喜,厚赏了聂胜天,并派专人专马护送他回清虚观。
      临走的时候,聂胜天诡异地笑了。
      “不错不错,萧齐已对你上了心,接下来的任务就好办了。”

      萧齐很忙,但他一般都会抽时间来看我,所有的吃穿用度,也一应是王府最好的,王府中人渐渐也知道我在王爷心目中的份量,待我越发殷勤,与当日冷落在静夜轩无人过问可谓是天壤之别。
      他的姬妾们也嗅到了风声,隔三差五地来我这串门子,扯扯天气聊聊针线,语气亲热中暗藏欣羡,大抵还希望藉此偶遇王爷博得他欢心,我也只淡淡应对着,心很烦,却打起精神不卑不亢地含笑寒喧。

      所有的来客中,我独爱与仪妃倪商相处,她高贵雍容,骨子里透着风华气度,从不与她人同行,独行独处,如九秋孤雁。

      她虽在王爷嫔姬中位份最高,却并不得王爷宠幸,每次萧齐见到她只是点点头,她便也悄悄地识趣退开,留给我们相处的空间,不愠不怒,不怨不嫉。

      那日倪商来时,我正坐在西窗下临贴,写字最能平复人的情绪,每当我心气浮躁时,都会耐着性子写字,一笔一笔地,让心情慢慢沉淀为平和。

      倪商在我身后看了许久,忽地说道:“幽若姑娘禀性柔弱,想不到字却如此刚劲有力,大有男儿之风。”

      我掷笔看她,薄晴后的春日阳光淡而微温,透过半开的纱窗照进来,她一身浅紫夹绸长裙站在当地,雅致如藤蔓架上细细绽放的荼蘼花。

      我吩咐侍女倒茶,将她让到椅子上坐下,含笑问道:“商姐姐今日倒得了闲,不比我懒散,成天价窝在房中,连门都懒得出!”
      倪商打量着我这间屋子,抿嘴笑道:“你这屋子里吃的玩的应有尽有,王爷恨不得将天下玩物尽皆搬来此地,我若是你,见这一屋子新奇也挪不动脚步了。”

      她的话里只有调侃,并无嫉妒,话锋一转又回到了我的字上。
      “我竟不知妹妹原来还写得一手好字,怪不得瞅着妹妹性子与其她人不同,柔弱中带着刚强,真真是难得,怨不得王爷偏心疼爱。”

      “我不过粗粗识得几个字罢了,素常教舞的陈伯闲时也爱写这个,我胡乱学了几笔,倒叫姐姐见笑了。”我略加解释,心下已是凛然。
      字最能泄露心迹,我适才正想着端若姐妹们惨死之事,笔间便带上了几分愤慨难平,想不到倪商慧眼如发,竟能一眼看出我心底的不平之气。

      悄悄收好纸笔,接过侍女送上的茶为倪商奉上,倪商付之一笑,便也不再提及此事。

      正闲话间,侍女掀帘通报道:“王爷来了。”
      倪商连忙站起身笑道:“那姐姐就告辞了,闲暇时也到姐姐那里去坐坐,妹妹巧手,上次送的万事如意昭宁丫头爱得和什么似的,吵着要学剪花,我却那里会弄这个?”
      我连连点头,说话间萧齐已大踏步进来,先看了我一眼才含笑说道:“今儿气色倒是不错,我瞅着药方减了许多猛药,竟全是以调理为主,看来身子已是大安,后日皇上遍邀群臣春郊试马,你若是有兴致,我带你去解解闷如何?”

      还未等我答应他仿佛才看到了倪商,随口问道:“你也在啊,不如带昭宁丫头同去,她这些日子也被我拘束惯了,也该出去透透气了。”

      倪商伏身请了一个安才道:“前段时间昭宁落水,休养了好一阵,功课也摞下了好多,妾身要留在家中督促宁儿功课,就不同去了。”

      萧齐沉思片刻方道:“也好,宁儿性子太过顽劣,若生出事端反而不好,你先回去吧,厨房里燉了宁儿最爱吃的野鸭汤,晚晌我过去你院子,你吩咐厨房掌握好火候,晚饭时摆上。”

      倪商垂眉应了,扶着丫头一径出去。

      屋子里只剩下我与他二人,对他,我始终怀有一份羞涩,此时不由局促难安,觉得连手脚都没处摆去。
      萧齐只微微笑着,自解了外裳挂好,又招手命丫头婆子们进来询问我饮食睡眠可安好,言语中的关切之意我听了也要脸红。
      最后他命众人退下,只拥了我在床边坐下问道:“还在生气么?怪我杀了你的姐妹?我也是情势所逼不得不尔,我将她们好生安葬在西郊,你若是念着姐妹一场,我叫侍卫陪你上坟去祭奠一番。”

      他这般地小心体贴,温柔呵护,完全不若平时不怒自威的王爷气度,我一时有些怔了,眼眶一热,顺着床脚便滑下地伏在他身前,将头倚在他膝头轻声道:“谢谢王爷。”

      萧齐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我发间缠绕着,一缕一缕地从指间滑过,又一缕缕地被他握在手中,忽然他的动作猛了些,我的发丝被他扯得有些疼痛,禁不住嗳了一声,连忙伸手将头发从他手指间解散开来。

      “永远不要背叛我,否则我一定会杀了你。”他的声音低如蚊蚋,却字逾千钧。
      我抬起头来看他,他坚毅的脸孔上有一抹带着杀气的笑容,与其说是笑容,不如说是他面部肌肉无意识的跳动。

      他也在赌,赌我的清白,我不能让他失望。
      于是我退开数步跪在地上,眨眼间泪水已是扑簌而下。
      “幽若知道王爷为难,恳请王爷还是杀了我吧,幽若不愿背上狐媚惑主的污名,也免教王爷为手下众人所诟,失了威信。”

      我抬起梨花带语的面宠哽咽着回答,王爷倒笑了,目光深邃意味悠长。
      “旁人都盼着你死,我却独要你生,我勇烈王的女人,命运岂能由旁人来主宰。”

      我一怔,原来他留下我的命,竟不止是对我起了怜惜之意,还有王爷龙威不容他人侵犯的傲然。
      但他既然留下我,就更加不能容忍我的背叛,那是对他尊严最大的侮辱。

      午后昼长,我正盘算着叫侍女去请示王爷是否可以出府扫墓时,四个家丁已鱼贯走入我的院子,在门外欠了欠身,恭敬有礼地回禀道:“启禀王妃,轿子已然备好,王爷吩咐属下等护送王妃去城外扫墓,请王妃这便动身。”

      我大喜,匆匆换上一件衣裙就随他们出了门。

      哑巴似的四个人,任我如何询问也只简单通告了姓名,然后便目不斜视地随侍在轿子一侧护送我往城外行去。
      从大街上经过时,只听得来往人声鼎沸,隔绝红尘太久的我忍不住好奇地打开了轿帘观看,四尊铁塔立刻不动声色地围拢过来挡住了我的视线,礼貌而不露痕迹地予以拒绝。

      “王妃请自重身份,不要让属下等为难。”
      微微苦笑,这王妃的头衔挂得人好累,一言一行均要注意是否有碍赡仪。
      放下轿帘端正坐好,我也不想让别人为难。

      但当轿子穿过大街,来到一家僻静的宅院外时,从院内传出的丝竹声,悠扬婉转摄人心魂,登时让我心中一动,忙命轿夫停下了脚步。

      我只在轿中坐着,任思绪飘了很远很远。

      这里是升平歌舞坊,我绝不会记错。
      这里有我最深刻的记忆,10岁时被父母卖入歌舞坊,遭人欺负受人白眼,12岁时被暗风堂堂主聂胜天看中收为弟子,白天习舞晚上练武,严苛惨烈吃尽苦头,16岁时邂逅萧铭从此念念不忘,18岁时接受第一个任务潜入王府卧底,也是在同年,第一次尝到失去至亲姐妹的锥心之痛。

      我的双手深深地抓住了轿帷,织锦流苏被我抓得纠结成团,理不清脉络丝线。
      铁家四侍卫风雨雷电静静地站立,眼观鼻鼻观心如泥塑木雕。
      良久,我轻轻舒了一口气道:“走吧!”

      轿子平稳地抬起,将升平歌舞坊远远抛在了身后。
      不必再回首,我已不是昔时人,更远非昔时心。

      出了城便换乘了马车,一路向郊外行去。
      已是三月暮,犹有倒春寒,这城外寒山小径行得久了,便觉得苔冷径滑,冷侵重衣。枯枝败叶的腐烂气息送入鼻中,味道殊不好闻,想想静若和雅若竟然葬身在这种地方,心底就不由牵扯得疼痛起来。

      林子中的空地上,并排两座小小的坟茔。
      墓碑上的字痕里青苔滋生,我拿出帕子细细地一点点剔除干净,阳光照在墓碑上,折射出的仿佛是她们清新的笑靥。

      “既入了我升平坊,从今儿起就忘了过去吧。”习教声乐的陈伯眯缝着眼睛,面无表情地顺着地上跪着的四人一一看去,逐个点名。
      “幽若,静若,端若,雅若。这便是你们的新名字,新身份。”

      幽静端雅,四个字暗嵌着对女子最美好的溢美之辞,升平坊向来只收纳身世坎坷的名花美人调教,同时也暗地里为暗风堂物色最合适的杀手间谍人选。
      不幸的是,我们四人终成了他们猎上的目标。

      安乐侯放出风声要挑选舞姬送入勇烈王府,早已对七彩琉璃灯和紫玉无双匣中蕴藏的敌国宝藏起了觊觎之心的聂胜天立刻打蛇随棍上,不动声色地安排了我们四人在升平坊连番三天上演飞天舞,成功地吸引了安乐候的注意,被作为一件礼物送入了勇烈王府。

      命运在顷刻间发生了改变,曾经欢笑与共的一众姐妹,终于也只剩下我孤寡一人。

      风动树梢,白杨树呜咽而鸣,仿如不平之音。
      人世间愁苦太多,如你如我,只是一枚棋子,进退转折,全不由已。

      痛痛快快地流了一场泪,待要赶回城的时候,天色已晚将近黄昏。
      车夫怕耽搁了进城的时辰,大声呼喝扬鞭催得马蹄急,偏生越是急老天越与人作对,只听得唏律律连声马嘶长鸣,车身一阵剧烈的颤动,竟然停在了路中央。

      我勉强抓紧身下的靠垫才稳住了身子,掀开轿帘疑惑地问:“发生什么事了?”
      车夫一头的汗,一脸的惶恐,一边叫着小人该死一边俯身在车轮底下察看,倒是铁风镇定自若地回答了我的话。
      “王妃,大概是车轴断了,不妨事的,如若怕耽搁了进城,属下可先行赶回城换辆马车来接王妃,只是委屈王妃要在此稍等片刻。”

      也只得如此,我挥手命他就这么办。
      却只听得远处蹄声得得,似乎有一辆马车正朝此处快速行来,铁卫四人变了脸色,不动声色地将我这辆马车围在了正中央。

      待马车到得近了,铁卫四人对望一眼,彼此都认出了这辆马车,登时松了戒备,齐齐俯身道:“勇烈王府家臣铁家四兄弟恭迎世子金安。”

      马车停下,传来萧铭如春风朝阳般和煦的询问。
      “怎么你们还淹留在此?出了什么事吗?”

      铁风将事情原委细说,萧铭下了马车,冲我车厢抱了抱拳,微微一笑道:“原来王妃在此,小王有礼了。”

      我在车厢中回道:“世子不必多礼。”心中却一惊,怎么这么巧,竟然会在这里遇上他?

      他的声音依旧彬彬有礼,虽然彼此隔着车厢,我却可以想像他那副惫懒的神情和邪魅的笑容,他比萧齐更加难以捉摸,他象一只狡猾的狐狸,永远只露出最不令人设防的一面。
      其实内心诡云重重。
      对于认清真相后的他,我只觉得陌生,一年前的那个身影越发遥远了。
      有些人,有些事,只能在回忆里隽永,一旦接近,梦便碎了。

      “城门即刻便要关了,若王妃不嫌小王车驾鄙陋,小王愿将马车借与王妃一用。”他语气极为诚恳,处处为我考虑周详,真难以想像一月之前,他还曾建议萧齐杀我以除后患。

      我略一沉吟,他所说的确有理,我也不便拂他好意,但是—
      “世子将车驾借与幽若,敢问世子将如何回城?”我曼声问道。

      他面上露出极轻极淡的一缕笑。
      “小王可骑马随侍而归,谢王妃关心。”

      我掀开车帘下了马车,夕阳下他一身普通长袍平常打扮,却遮不住丰神如玉俊朗非常,他略略躬身,正含笑凝望着我,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果然仍是那副惫懒的神情,嘴角似笑非笑,永远噙着一抹淡淡的嘲弄,仿佛世间事均不在他眼下。

      面上沉沉如同火烧,我羞涩娇怯的模样做得恰到好处,低眉从他面前走过上了马车,顺手放下车帘,将他隐含探测的目光隔绝在外,轻声道:“幽若谢世子好意。”
      只这相视一眼,我便看出他对我仍有敌意,暗藏试探。
      而我,却远非当日为他倾心的幽若,我不会忘记什么叫残忍,那是他教会我的第一件礼物。

      车轮滚滚向前,轧出平淡的咯支轻响,萧齐是个惯会享福的人,车厢内陈设精致华美,奢靡至极却又绝不庸俗,空气中有一股淡而好闻的檀香味轻轻弥散,越发衬得主人潇洒风流,品味超凡。

      耳中忽闻前方有细微的兵器碰击声响,和压抑得极轻的呼吸之声,我的心往上一提,前方有埋伏,抬头掀帘看向窗外,萧铭正骑着一匹青马不急不缓地随着马车前进,察觉我在看他,对我报以轻轻一笑。

      他似乎没有察觉到有敌人埋伏在侧。

      再行得数步,树旁草丛中刀光忽然大盛,跳出了两个黑衣大汉,一色的黑布蒙面,只露出精光闪闪的双眼,大刺刺地将马车一拦,冷凝的声音如冰。
      “阁下,今日你的死期到了!”

      坐在车中的我,明显地感觉到四周涌动的一股杀气,浓烈得叫人窒息。
      “哼!”是萧铭的一声冷哼。

      然后那股杀气就带着逼人的力量,朝车厢中急速奔涌而来。

      原来他们是来行刺的,原来我竟做了替死鬼。
      再想得深入一点,萧铭莫非早就知道有人要来行刺他,那么他请我换车,究竟是真心还是无意?

      一切容不得我多加思索,刀光已刺到面前,是闪避还是格斗?
      事在两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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