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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舍车保帅 ...

  •   我忽然觉得冷,彻骨地冷,忽然觉得怕,从心底慢慢衍生的绝望一点点蚕食我的心智。
      但决不是怕死,在我十九岁的生命里,经历了很多,多得让我对浮生中如微尘的生命来了又走,看得比一般人要透彻,不过是轮回里又走了一遭,死亡是结束,又何尝不是另一个开始。

      我于他,不过是一颗尘埃,他永远不会知道,这粒尘埃曾牢牢记住了他说过的一句话:“跳舞不比人生,错了可以重来。”于是在以后磨折的日子里,以这句话激励着自己,走出最灰暗的岁月。

      所以今次,这个如阳光般惫懒的勇烈王府世子视我如路人,只一句话,便欲轻易夺去我的生命,我无法做到不动容,就象一年前,他轻轻巧巧地替我解了围,我无法将他从心底抹去一样,如今要做到忘记,亦是难上加难。
      当年的解围,于我是一生仅有的一次,于他却是一生中无数个偶然的意外之一。
      所以我绝望,为灰暗生命中的惟一一抹希望的破灭而绝望。

      我的脸色苍白,我倔强地咬着唇,眼波中刻意流露出对死亡的恐惧,对萧齐却无半句乞怜之辞,他或许无心杀我心下两难,但今日势成骑虎,如我有半点怯弱讨饶,与平常女子一般脓包哭泣,他对我就绝对不会有任何留恋,我要赌的,仍是他对我的不忍。

      端若冷凝着脸,视线与我一对上,立刻飞快地移开。

      萧齐在沉默,满堂人皆在等着他深思的结果。

      他终于朝我看了一眼,眼里涌动着难了的情绪,我知道那是歉意,永不辜负的誓言他还记得,却敌不过这宁枉勿纵。

      萧齐的目光慢慢变得戾狠,缓缓说道:“铭儿所言极是,既然端若姑娘不肯招供幕后何人,那么——”
      他的声音拖得长长地,我的心也提得高高地,众人皆屏息静气,等待他的最后宣判。

      端若垂下了头,柔软的发丝遮住了她的双眼,她眼里已是一片空白。

      “杀了她,尸身丢去乱葬岗喂狗,余下三女各赐一杯毒酒,赏个全尸吧。”萧齐仿佛甚为疲累地闭上了眼,周围的两个贴身侍卫立刻恭手答道:“是!”

      竟还是要我死么,我抬起头看向端若,冲她一笑,姐妹四人做伴也好,黄泉路上不会寂寞。
      端若却猛地抬头来,咬牙切齿地朝我斥道:“小贱人,如若不是你多事,萧齐早死在了我的剑下,今日便是死,也要拉你垫背。”

      话落身动,只双手一撑,手中绳索便寸寸断绝,如疾鹰般向我扑过来,一道寒光一现即隐,她将一把晶莹的匕首送入了我心口。

      寒意便从那刃口一点点渗透到全身,我低下头,清晰地看到鲜红的血从胸口往外涌,很快便濡湿了胸口的衣裳,一滴一滴落在地上,融入尘土,静静蜿蜒。
      我快死了吧?这几乎是致命的一刀。

      人声嘈杂,慌乱声接着四起,但随着一声枪响,一切又重新恢复了宁静。

      萧齐扔下了手中的枪,扶起了倒在血汩中的我,我的身旁倒着端若,她的头上赫然一个血洞,鲜血脑浆混和着汩汩冒涌。

      心颤胆寒地叫了一声:“姐姐。”相处数年来她的倾心照顾种种好处瞬间在脑中纷至沓来,伤口虽痛,却抵不过心底的恸,一声姐姐喊出,唇齿之间咬得血痕斑斑。
      萧齐紧紧地握着我的手道:“你放心,再无人可以伤你分毫。”
      他站起身向周围人慢慢看去,一字一顿道:“幽若曾救了昭宁一命,更曾舍命为我挡下刺客的剑,如今因我而生死难料,若再有谁还敢说她是奸细,本王绝不轻饶。”

      萧铭没有再说话,眼底的寒意更加分明。

      我终于放心了,有他这句话,我便知道这一生,他将与我牵扯不清。

      这一牵扯,我与萧铭,从此便是两个世界的人。

      漫无边际的黑暗里,我在云端飘浮。
      刺鼻的血腥味始终在我周身萦绕,嘴里不断地有人灌进苦涩的药,却只是作呕,吐了再喝,喝了再吐,直到一个威严的声音喝止了众人,极其细心地一勺勺喂入。

      心口剧痛,手脚僵硬,意识慢慢地清晰。
      对上了萧齐有几分焦急的眼神,看到了眸子中钗横鬓乱狼狈不堪的我,所有的记忆在一瞬间复苏,我如触电般坐起,却在牵动了伤口后痛得倒吸凉气,不等疼痛转轻,我一把攥住了萧齐的手急切地问道:”她们呢,你把她们怎么了?”

      萧齐放下手中的药碗,他知道我问的是静若和雅若,他的眉毛纠结着,转而问我:“本王没有保住她们的命,你会不会恨我?”

      颓然地放开手,我抓不住一切美好的东西,包括她们如花的生命。
      “她们一个都没有逃吗?”我突兀地问他,心中还残留着最后一丝侥幸。

      “没有,她们能往那里逃,不过是弱女子罢了,念她们被端若无辜牵连,我没有开罪她们的家人。”

      她们仅仅只是弱女子吗?我苦笑,心底镇静了不少,我早该想到她们只能有这样的结局。

      “谢谢王爷的罪不及家孥。”我凄然一笑,闭上了眼睛,脸色如枕畔的枕巾一般苍白无二。

      沉睡,只是沉睡,那一剑虽没有要我的命,却重重地伤了我的元气。

      “废物,一群废物,这点小伤都治不好,勇烈王府养着你们这群庸医做什么?”朦朦胧胧中听得萧齐在大发脾气,桌上的家什杂物通通被他掀翻一地。

      “幽若姑娘弱质纤纤,受此重伤未能当场咽气已是老天垂怜,王爷,请恕臣等医术浅薄,实在是无能为力。”随着这个苍老声音响起的,还有连连的磕头声,重而有力。

      “算了。”萧齐的声音疲累至极,透着憔悴与不安,“你们实话实说,她还能撑得几日?”
      “左右不过明日正午。”一个太医生颤着声音回答。

      “呯!”又一个杯子摔落在地。

      “王爷,若能找到神医聂胜天,或许幽若姑娘还有救!”另一个太医鼓足了勇气说道。

      “他在何处?”萧齐极快地问道。

      “月华山清虚道观,离此足有将近千里之遥,来往一趟起码得三天,只怕也远水救不了近水。”

      “来人,速持我令牌前往宫中,借调五匹上好御马,再派十名死士,沿途换人不换马赶往月华山,便是绑,也要绑了聂胜天来见我。”萧齐沉着冷静地吩咐,王者气势立显。

      众太医面面相觑,吓得大气也不敢出。

      一夜的急雨,静夜轩的海棠花飘零了满地。
      快到正午的时候,院外传来了喧嚷的人声,似醒非醒的我微微睁开了眼睛,隔着重重纱帐只见床边一个守候的人影倏地站起身来大声喝道:“将人带进来!”

      有人压低了声音回禀:“王爷,五匹御马不堪来回奔波,当场倒毙三匹,聂胜天昨夜宿醉至今仍未醒,刘副将不得已只得将他强行带回。”

      萧齐打断了他的话:“给我淋醒他,带到这里来替幽若姑娘看病!”

      “这恐怕不妥!”那人急出了一身大汗,“聂胜天桀骜不驯,架子又极大,王爷如此对他,恐他更不会甘心为幽若姑娘治病。”

      萧齐哼了声道:“到了本王手里,还由得他倔强,去,那怕是醉死了,也得给我抬回来。”

      床纱被人掀起,萧齐皱眉看我,我闭着眼睛装睡,直到他伸出手来掖了掖我的被角放下床纱,我才轻轻舒了一口气,聂胜天,怎么还没有到?

      “启禀王爷,聂胜天带到。”
      一股浓烈的酒气立刻盘旋在房间内久久不能散去,萧齐怒气隐隐,低沉着声音问道:“怎么还没有醒?”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几声酒嗝过后,房内骤然响起了口齿不清的大声吟哦,萧齐冷冷地望着对面椅上瘫坐着的人,对身边的侍卫吩咐道:“拿冷水来,泼醒他。”

      侍卫在迟疑着不敢动,聂胜天已大笑着跃起身来道:“王爷果然好眼光,但不知半夜着人将我绑来,是要为府上那位姬妾看病?”

      “本王就是喜欢和爽快人打交道,阁下若能救活本王侧妃,但有所求,无不允命。”
      侧妃,我的心一跳,他竟然封我为侧妃?
      只听得聂胜天呵呵一笑道:“王爷有命,敢不遵从。”

      侍女卷起了纱帐,冲天酒气向我袭来,聂胜天只看了我一眼,沉吟道:“好凌厉的剑气,幸亏出手偏了三分,否则纵使大罗金仙在世,也是回天乏术。”

      端若的剑术收发如心,这三分的偏差,她当然可以拿捏得不差分毫。

      “她还有救吗?”萧齐凝神问他。
      “王爷,请摒退所有人,在下施术救人时,最不喜有人在旁打扰。”聂胜天出言令所有人一惊,萧齐却看着他笑了。
      “无妨,希望聂神医的医术真能起死回生,否则清虚道观三十二条人命,通通要为王妃陪葬。”他在笑,说出的言语却令人胆战心寒。

      所有人都退下后,我从床上坐起身来,平静地看着对面坐着的聂胜天。
      “说吧,我要一个解释!”

      “幽若姑娘武功卓绝,端若下手又极有分寸,我早料定你是佯装重伤,目的只是想见我。”聂胜天敛了一脸醉容,越发见一双眸子精光连闪,脸上淡定从容。

      “那为什么端若会这么快地暴露身份,原计划不是由我接近王爷的么?”我捏紧了拳头,压抑住内心的愤怒冷静地问他。
      莲池里弹出小石子致令昭宁郡主堕湖,本就是我接近萧齐的手段,如果我成功得到萧齐的宠幸,那么偷盗七彩琉璃灯和紫玉无双匣也是件易事,实在不需要端若那晚傻傻地进房行动导致失败。

      “萧铭在怀疑你们,打探你们的来历,与其被他查出端倪禀告王爷,让王爷同时怀疑你们四人,还不如你们中一人舍车保帅,提前暴露身份。”聂胜天顿了顿,喝了杯桌上的香茶叹道:“端若是自愿的。”

      “可是静若,雅若她们也死了。”提起她们,我的心仍然在痛,阳光下踢着毽子的两个轻俏的身影,仿佛仍在庭院中徘徊嘻笑不已。

      她们是为我而死的。

      聂胜天可以让王爷相信四人中出了一个内奸,但不能让王爷相信四人中出了三个内奸,而独独我一个人清白无辜,所以静若和雅若必须得死。

      以静若和端若的武功,逃出王府可谓是轻而易举,只因她们要维护我这最后一枚棋子,所以不得不牺牲成全,毫无反抗地面对死亡。

      我突然有些恨那个笑起来透着几分惫懒的少年,他轻飘飘的一句话,就夺走了亲如姐妹的静若和端若的生命。

      我想我知道以后该怎么做了。

      我不再如从前那般多愁善感,也不再如从前那般心慈手软,静若端若的死教会了我——残忍。

      只有残忍无情,才能对得起年轻凋零的生命。

      “那下一步我该做什么?”我冷静地问聂胜天。

      我终于成长为聂胜天所期许的那样,克制的戚容,淡漠的语气,冷酷的杀伐决断。

      聂胜天赞许地看着我。
      “不要再轻举妄动,如今你的任务就是全力争取萧齐的信任与宠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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