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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此恨无穷 ...

  •   接下来的日子,爹爹带我踏遍江湖四处游玩,看了江南的小桥流水,也看了大漠的万里狂沙,看了京城的繁华鼎盛,也看了悬崖绝壁的寂寞风光。
      只是无论我走到那里,无论我怎样纵情于山水,心底处总有一处隐隐的伤痛挥之不去。
      我将往事沉淀在心底,刻意不提解毒山庄,不提何清远,那怕心已被牵挂凌迟得鲜血淋漓。

      游玩了半年之久,直到有一天在驿路的一家简陋的茶馆里,听到了两个江湖人物议论解毒山庄即将到来的一桩喜事。
      “听说解毒山庄的少庄主何清远即将迎娶峨眉派掌门妙心师太的爱徒沈灵,通过这次联姻解毒山庄的势力将更为鼎盛,江湖上无人可以比敌。”
      “不是说何清远是个病罐子吗?还娶什么亲,岂不是害了人家黄花大姑娘?”
      “你懂什么,听说是沈灵先看上了他,再说了,这种名当户对的结合,本就是为了增强彼此两家的声威,谁管你是不是一进门就成了寡妇?”
      “呵呵,那可真是委屈了沈灵姑娘,听说她美若天仙,多少富贵人家上门求亲她都不肯呢!”

      几个猥琐的江湖小人物肆无忌惮地大声谈论着,话题很快从解毒世家的婚事扯到了城中美女如云的妓馆,我木然地坐着,象被谁点过穴道般动也不动,手中的筷子啪地一声被我捏断,鲜血从指缝间汩汩流出,我却是毫无知觉。

      他竟然要成亲了?这就是我等待的结果,真是一个绝大的讽刺啊!

      我忽然毫无征兆地大声笑了起来,爹爹牢牢抓住我的手,我却拼了命似地挣扎,象一头狂躁的狮子。
      “放开我,我要去找他。”我咬紧牙关,森冷的目光象一道利剪,“如果你不让我去,我会恨你一辈子!”
      爹爹悚然松开了手,“你可知道当日何清远放你离开时,就已经选择了放弃你。”

      我昂起了头,语气凄哀却又坚定,“我要亲口听他对我说。”
      “好,你去,但是要记着,如果他真的放弃了你,那么你快回来,我在家中等你。”爹爹知道无法改变我的决定,但他却以坚强的后盾,企望安抚我受伤的心灵。

      爹爹的影子在夕阳下单薄而孤寂,我咽下了满眼的泪,毅然转身跨上了马背,几下重鞭挥去,马儿便如风般撒开了四蹄,带着我向解毒山庄奔去。我满心的疑问只有一句话,那就是当面问他:“为什么?”

      三日三夜地不饮不食,快马加鞭地日夜奔驰,第三日的夜晚,我终于赶到了解毒山庄。

      悄然避开了守卫,我跳入了解毒山庄的后院,早就打听清楚了,因为婚期将近,何清远已搬回府中居住。

      心,呯呯乱跳,手心满是湿凉的汗,这一份紧张与忐忑不安,远比当初赤手空拳地闯进玉镜湖,更让我茫然不知所措。

      后院里种满了大片大片的木槿花,微风拂过,一层花瓣洋洒地飘落,淡淡的香气在夜色里浮游。

      院内还种了几竿修竹,翠绿的枝叶掩映不住小楼的窗上隐隐的灯光,墙外响起了三下梆子声,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高喊:“天干物躁,小心火烛。”

      我摘下了一片竹叶,想起了玉镜湖上时常为他吹奏的那支小曲,心中思潮起伏,有着隔世的恍然。
      一个身影翩翩行来,我顺手揪住了正提着食盒经过的小丫鬟,压低了声音问她:“何清远住在那里?”
      小丫鬟惊骇地说不出话来,只是颤颤地指着西窗,我点了她的酥麻穴,将她塞进了假山内,

      踏着回廊,轻轻一个燕子双飞斜入帘翻身到了楼上,我摒住了呼吸,舔了舔已然干裂的唇,正想轻轻叩窗,一个威严的声音却从窗子里传出,连忙缩身躲好,这个声音我再也熟悉不过,正是何老夫人。

      “你还有什么想不开的,难道你还忘不了那个贱人?”何老夫人依然是那副不可一世的语气,我隐约听到拐杖顿地的声音,她在痛心疾首,在怒不可遏。

      窗内久久没有回答,却有着一个女子的轻啜声。
      “清远,你就听奶奶的话吧,别惹你爹生气,再说奶奶身体一向不好,能看到你成家,是奶奶最大的心愿。”林柔带着泪意的声音楚楚生怜。

      “你们真的只是要我成亲这么简单?”何清远的声音忽然响起,充满了疲惫与负累,和浓浓的沧桑感。
      “难道你以为还有什么?”何老夫的的霹雳脾气最经不起激,冷笑道:“清远,请你记住你的身份,解毒世家能否光耀门楣,完全取决于你的所作所为。”

      “希望奶奶也能记住解毒世家的身份,不要做出什么过格的事。”何清远的声音清冷,带有隐隐的一丝嘲讽。

      何老夫人终于勃然大怒,颤颤地说道:“你个不孝子,枉奶奶我疼爱你这么多年,一个段皓月,就让你洗了脑了?就算我想做什么,难道不能么?这般地深仇大恨,一日不报我死难瞑目。”
      “我不想提到她的名字,请你们出去,我想静一会。”何清远的语气在听到我的名字后变得烦躁不安。
      何老夫人哼道:“我决定的事,任你怎样倔也没有用,柔娘,我们走!”
      “婆婆,我还想和清远说几句。”林柔怯怯地开口。

      门吱呀一声打开,何老夫人高瘦的背影在我眼前出现,我将身子伏得更低,眼看两个丫鬟扶她走远我才站起身来。

      心底有一丝喜悦,原来清远对这门亲事并不是自愿的,那么是不是说明,我还有机会。

      “清远,她走了,不会再来了,你就死了心吧,娘也老了,再也经不起你们这些小辈的折腾。”林柔哀伤地看着自己的儿子。

      何清远叹了一口气道:“娘,我明白,当初让她走,就没想过她会回来,我只是不想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成婚,你能理解我吗?”何清远的声音里有压抑地痛楚,我一惊,同样的哀伤从心底涌起,他那淡淡的微笑,如清竹般的身影,那一身磊落风姿,瞬间在心里清晰地放大,我离开他太久,久得竟如此渴望再见到他的容颜。

      “早晚不都是一样,沈灵温婉解人,是你良配,也许唯有成亲,你才能更快地忘记她,重新过自己的生活。”

      “也许是吧。”何清远的声音茫然。
      “那就听奶奶的话吧,解毒山庄的喜帖早已发出,三日后便是吉期,为了解毒山庄的声名,你也该收起心,不要再胡思乱想。”

      “那一切就听从娘和奶奶安排。”何清远声音低低,他终于累了,放弃了所有的挣扎与彷徨,我却心中一沉,他选择了成亲,终是弃我如敝屣。

      林柔满意地离开。
      露滑霜浓,我伏在窗外的一株秋海棠盆景后,竟忽然怕推开这扇小小的窗户。

      明月西斜,星子寥落,花木扶疏,香气幽幽,这陌生的情境,凝滞着沉闷的令人惶恐不安的气息。

      站起身,窗内的灯火却突然灭了,我乍然一惊,伸出的手往回一缩,秋海棠的花盆被我搡动,眼看就要跌个粉碎,我急忙伸手托住,一声惊呼已脱口而出。

      “谁在外面?”窗内何清远低声问道,灯光复又明亮,他忽然猛地推开了窗户,颤声道:“是你吗?”

      避无可避,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我缓缓回过头来,何清远瘦了好多,眼睛却睁得大大地,见到我后充满了不可置信和—狂喜。
      如果我没有看错的话,只是那一抹喜悦只一闪而过,瞬间便恢复了清冷。

      “你来做什么?”他眼神复杂地望着我。
      我却不回答他的话,“听说你很快就要成亲,恭喜你了!”我声音尽量装得平稳,拳头已悄悄捏紧。

      “是的,你快走吧,如果奶奶看到了你,她不会放过你。”何清远避开了我的目光。

      “要我走,除非你和我一起走。”我鼓足了勇气大声说道。
      何清远一呆,喃喃道:“这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你为什么不能为自己活一次!你答应过我的,你认定了我,谁也不能改变什么,为什么你这么快就放弃了呢。”我摇着他的身子,将心中的疑问与渴盼一股脑地倒了出来。

      “为自己活一次?”他重复着我的话,语气有丝犹疑。

      “对,解毒世家要壮大声威,没必要赔上你一生的幸福,你是人,不是棋子,为什么不能听从自己的心声做出选择?”

      “为了解毒世家的声名,玉姨赔上了一条命,难道名望地位,在你的心中就那么重要吗?重要得你宁愿舍弃我?”

      我不容他逃避,一声声追问,其实我的心里也很害怕,我害怕他最终的选择不是我,可是我不能放弃那怕一丝小小的希望。

      何清远的眼睛慢慢地明亮起来,有小小的光芒闪烁,为自己选择一次,这是个绝大的诱惑,他的心在交战,交战的结果,是天堂与地狱之别。

      丑丑也朝他喵喵叫着,它还记得他,想往他怀里窜。

      “我们可以远离这些是是非非,浪迹天涯或择地而居,忘记身份地位,忘记爱恨情仇,尽量享受生命中的每一天。”我拿我们曾经的梦想,企望唤回他情感的清醒。

      “皓月!”他轻叫着我的名字,脸上有着动容,他朝我伸开双臂,我投入他的怀中,抱住了他颤抖的身子。

      “走吧,这里我一天也不想多呆!”他终于开了口,脸上有着抛弃一切的绝然,他抵抗不了幸福生活的诱惑,正如我无论走到何方,也忘不了青竹林里皎洁的身影。

      门轻轻被打开,林柔静静地站在门外。

      何清远吃了一惊,本能地想把我护在身后,林柔却淡淡一笑走进屋来,把手中提着的食盒放在了桌上。

      她打开食盒,倒出了两碗热气腾腾的参汤,轻声道:“喝完参汤才有力气,然后再走也不迟。”

      “娘!你不怪我们吗?”何清远犹豫地问。
      林柔凄然一笑,“我怪你们又有什么用,可是清远,你是我的儿子,我更希望你幸福,我知道这些日子,你从来没有忘记过她,这桩婚事也非你所愿,既然如此你就随她去吧,你奶奶那边,我来应对,等日子久了她气也消了你再回来。”

      一切如云破月出豁然开朗,我再也想不到竟然能得到林柔的体谅,母亲的心果然是宽容的,我怔怔站着,泪花在眼中翻来滚去,连一声谢谢都说得哽咽无比。

      “从见到你第一眼起,我就很喜欢你,清远交给你,我也很放心,你若是不介意的话,就叫我一声娘吧。”林柔的眼中爱意无限。

      我怎能不感动,怎能不泪流,我轻轻地叫了一声娘,回头却看见何清远的眸子中也泪光隐隐。
      无论如何,在此时能得到亲人的祝福与肯定,于他于我是最大的慰藉。

      林柔端起了参汤,强抑着眼中的泪花说道:“喝完这碗汤你们再走。”

      我接过了碗,忍不住泪滴滑落在碗中,一口一口地饮下,参汤的苦涩中掺杂着丝丝甜蜜,一点一点地熨烫了我不安的心。

      何清远端起了碗想喝,林柔却皱了皱眉伸手拦住,说道:“你先去清理东西。”

      她的目光渐次变得深沉,凝望着我慢慢喝完,嘴角甚至勾起了一抹无奈地笑。

      不对,仿佛有什么不对,我警觉地望着她的眼神,渐渐眼前朦胧一片,一股淡香在唇齿之间流连,清凉微辣的感觉直冲胸臆,这绝不是参汤,这股香气,这个味觉,这是——紫影碎心兰。

      我霍然站起身来,杯盏在我手中跌碎,乍然响起的破碎声惊到了忙碌的何清远,他几步走近,闻到地上跌碎的残汤气息,目光忽地一变,悲凉而迟疑地望向了自己的母亲。

      眼前的一切在旋转,在我跌倒的瞬间,依稀听到一个人大步走进屋来,中气十足的声音笑得满足而惬意。
      “我的乖孙儿,这招引君入瓮之计果然使得不错,如果不是在江湖上放出你即将成亲的消息,这个小贱人那会这般轻易便上钩!”

      哈哈哈,什么隐退江湖,什么情深意浓,原来只不过是一句骗人的鬼话,原来这一切只是在作戏,目的便是引出傻乎乎的我自投罗网。

      何清远,我恨你!你可以不选择我,却为什么要用这般卑劣的手段,抹去我心中残留的最后一丝美好?

      接下来的日子里,我全是在昏迷中渡过,紫影碎心兰,天下无药可解,也许等待我的只有死亡。

      小时候我很害怕死亡,看到玉姨躺进冰冷的棺材时,我哭得死去活来,这种天人永隔的痛楚曾经大大刺激了我幼小的心灵。

      而现在,死亡就在我身边,触手可及,也许下一刻,我也会变成一具冰凉的尸体,再也没有任何感觉,尘世中的一切荣华统统不再与我相关。
      但我竟然不害怕,原来人绝望到了极处,死亡竟然反而是一件值得企盼的事情。

      他对我的这重重一击,不亚于施于我身上的紫影碎心兰的毒,伤心的感觉远甚于伤身,紫影碎心兰是我送给他的礼物,他却转手用在了我身上。

      朦胧中有人在翻动着我的身体,给我喝下又苦又涩的药汁,朦胧中有人用针扎着我的经脉,带来麻木的疼痛。

      到底还要折腾我多久,在无数次心底里狂乱地大叫大嚷后,我终于睁开了眼睛,一眼就看到了坐在我对面,那张凛然生威的脸。
      我张了张口,却发不出一丝声音,喉咙里是辣辣地痛,象是谁在里面点燃了一把火。

      我只有怒目瞪着她,何老夫人的笑声如夜袅:“你终于还是落在我手中了!”

      她手中的佛珠颗颗圆润光滑,想是经历了长时间的摩挲,我忽然想笑,以她的行径,怎配得上戴这串佛珠。

      “琢玉的命,段号天带给何家的耻辱,统统要着落在你身上讨回来。”她俯下身恶狠狠地对我说道。
      我朝她脸上啐了一口,鄙夷地别过了脸,她却重重地扭过了我的脸,狰狞的面容宛如恶魔,狠狠地连扇了我七八个耳光,一口一个小贱人恨恨地叫。

      嘴里的血味又腥又浓,我却紧紧咬着嘴唇一声也不吭。
      “等你爹来了再一起收拾你!”她抛下了这句话起身离去。

      待她离去,我支撑着坐起身子,用衣袖拭去了满嘴的血沫。
      我疑惑为什么中了紫影碎心兰的毒,竟然这么长时间都没有毒发身亡,想来想去大概是掺杂的参汤缓解了药性,原来连上天也在帮我,现在我还不想死,何清远,上天留下我这条命,就是要我来讨还你欠我的债。

      贴身衣兜里有我段家秘制的药,虽不能解紫影碎心兰的毒,却可以保我短时间内不会毒发,我就是要与死神争夺这一点点时间,了断我尘世间最后的心愿。

      将药放在干涩的嘴里艰难地服下,这时门被人打开,何清远悄悄走了进来。

      我瞪大了眼,怒火在心底熊熊燃烧,嘴里发不出声音,干脆闭上了眼装睡,只要他走近身,我一定会拨出匕首杀了他。

      他搁下了手中的托盘,我闻到了浓浓的苦药味,原来一直给我疗毒的人是他,他良心发现了吗?不会,他也许是怕我死了,便再也没有要胁我爹爹的筹码了吧。

      我在心底连连冷笑,决定改变自己的计划,我不能杀他,他一死,解毒山庄只有对我爹更为愤恨,我要回到我爹爹身边。

      那么就委屈何清远你送我一程了。

      他缓步走到床边,皱眉探了探我的额头,我知道我还在发烧,脑子里象被千万把小刀研磨,他轻叹了一口气,将苦涩的药喂入我口中。

      药刚喝完,我便将冰冷的匕首抵住了他的咽喉,巨毒没有完全解开,我此刻浑身力气只剩下不到五成,单凭我一人想走出解毒山庄,恐怕是举步惟艰。

      何清远的身子一僵,脸上流落出奇异之极的神色,轻声道:“你身子居然能动了?”

      我不理他,慢慢地翻下了床,用刀抵着他向门外走去。

      “你要干什么?”何清远问。
      我冷冷地瞪着他,象在看一个陌生人。
      “你恨我?”他苦涩地笑笑,低声道:“恨我也好,我不值得你牵挂。”

      他的眼神仍令我心悸,我恼怒自己对他仍有感觉,抵在他喉咙的刀稍稍用力了些,登时拉出了一道血痕,鲜红的液体缓慢渗出,看起来触目惊心。

      “我送你离开解毒山庄。”他终于说道,我在心底冷笑,原来你竟也是如此贪生怕死。

      院子里寂静无人,在快要踏出大门的一刹那,院内忽然灯火通明,十余个劲装大汉不知从何处冒出,涌着何老夫人静静站立。

      “小贱人!”何老夫人破口大骂,“快把清远放了!”
      我在何清远脖子上回以重重的一刀,猩红的血如热流汩汩涌出,何清远竟然连哼也未哼一声,只微微皱了皱眉。

      “婆婆,你放她们走吧,她会杀了清远的!”林柔扯着何老夫人的袖子,哭得泪痕狼藉。
      何老夫人也被我下手的狠辣绝情耸然动容,何清远是何家惟一的男丁,她不得不考虑何清远的安危,她不能冒任何风险。

      “小贱人,要是你敢伤害我孙儿,我要你段家满门陪葬。”何老夫人重重地顿着拐杖宣誓,恨我的眼神里如欲冒出火来。

      何清远在我耳边轻声说道:“快走,要是我爹回来了就走不成了!”
      我讶然地望着他,随即想到了他的无情,目光又变得冰冷,只哼了一声,推搡着他便走出了院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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