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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梅花玉簪 ...

  •   到得掌灯的时候,凌波昏昏沉沉地竟发起高热来,双颊烧得绯红,嘴唇也干裂得厉害。
      我一直守在她身边,不停地用冷帕子给她敷脸,喂她喝水,神智清醒时她会歉意地说一句:“多谢!”更多的时候则是昏迷,嘴里不停地喃喃说着胡话,青儿几次进来劝我休息,我只挥手命不必,就这样闹腾了半夜,凌波的热度才勉强退下,人也睡得安稳了些,我心里一宽,顿觉浓浓的困意涌将上来,实在撑不住,和衣倒在屋内的一张软榻上便沉沉睡去。
      烛光摇曳,窗台上的晚香玉花气袭人,一室温香。
      梦里,我站在一颗高大的石榴树下,仰望着树上如火的石榴花,还有树上那个如妖魅般的男人。
      如黑锻般光滑的长发轻柔地从他的肩头披泻而下,耀眼的阳光照在他有些透明的身体上,使他看起来多了几分虚无飘渺,仿佛随时都会御风而去。
      他嘴角边噙着一丝浅浅的微笑,深褐色的眸子牢牢地盯着我,弯腰倾身向我淡然道:“如果再给你一次重来的机会,你会努力地做到不再重蹈覆辙吗?”
      清冷的兰花气息若有若无地在我鼻端萦绕。
      我猛地睁开眼来,屋内余香渺渺,烛火微弱地跳动,照亮了床上另一个熟睡的人影,隐隐可闻鼾声细细,原来是一个梦,细细回想梦里的情形却已然忘了大半,只记得那双褐色的眼睛,如一池春水,如一汪深潭,如一室月光。
      辗转翻了个身,糊着茜纱的窗纸上蒙蒙地透进青青的光,天早已亮了。
      凌波正睁大着眼望着我,容色虽仍有些憔悴,却也不似昨日那般惨白,肿痕也消了许多,看来多将养几日,当可重复清秀的容颜。
      她笑了笑,轻声问我:“姐姐,吕潇潇是谁?”
      我一怔,脑中顿时牵扯得炸裂般地痛,喃喃重复着道:“吕潇潇是谁?”人却茫然若失,淡淡的失落感挥之不去,我的心,仿佛被人生生挖去了一块。
      凌波好笑道:“姐姐是做梦魇住了么,不停地叫着吕潇潇的名字?”
      我勉强笑道:“既然是梦,我如何还记得分晓。”不欲再在此事上纠缠,我转而问道:“凌波你可觉得好些了么?”
      一边说一边走到她床边,伸手摸了摸她额头,又细看看她脸上颜色。

      听闻我们说话,外间有了响动,不一会儿青儿掀帘进来,觑了眼凌波的伤势,含笑说道:“姑娘醒得好早。”
      又对凌波笑道:“你这丫头,竟是那生修来的福气,昨儿是姑娘伺候了你一夜呢!”
      凌波脸色微红,露出了惶恐不安的神色:“我竟是不知,倒给姐姐添了乏了!”
      我连忙摆手道:“还和我客气什么?你昨日的样子,倒真是吓了我一跳,好在有惊无险,以后加倍小心就是了。”
      青儿呶嘴不平地道:“若是惹恼了那人,凭你如何小心,又如何能躲得过,依我说,若她得宠便罢,有朝一日失宠了,可不知有多少人暗地里趁愿呢!”
      青儿只顾嘴里说得爽快,不承防凌波已然变了脸色,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我连忙喝止道:“娘娘的不是,岂是你能编排得了的!赶快做好你的活是正经,再这样口没遮拦的,小心惹祸上身,到时可没旁人救你!”
      青儿也意识道说岔了嘴,连忙讪讪地住了口,飞也似地出了房门。
      我微叹口气看向凌波,她木然地望着帐顶,眼睛直直的,神思飘渺不定。

      青儿伺候我梳洗罢,麻利地为我挽了一个髻,望着镜中人端丽的眉眼,如云的秀发,我一时有些失神,直到青儿打开了妆奁,取出了各式各样精巧细致的首饰,我才猛地回过神来,急忙挥手道:“不必,就这样才好,插多了反倒累赘。”
      青儿扑哧一声笑道:“姑娘天生丽质,不打扮岂不可惜了,再说在这深宫,若是打扮得太过素净,反倒叫人看着忌讳,若挑了错去,不说姑娘雅淡,只会说我们这起小丫头怠慢了该打,那时姑娘可忍心?”
      她语音爽脆,说话又急又快,如珠落玉盘响声不绝,我却撑不住笑了:“我不过说了你一句,你就噼里叭啦地说了这许多,真是怕了你了。”
      她也不再多说,在我双耳缀上一对珍珠耳钉,又在发髻上簪了一朵珠花,打量了半晌从奁中取出一只累丝金凤,那支钗花样繁复,极尽雕琢之妙思,凤身偏又极大,青儿比划着就要给我簪上,我吓了一跳,随手从奁中拈出一支玉簪道:“我看这个就很不错,你把那凤放下吧。”
      青儿依言放下,却诧异地说道:“姑娘往日不是最爱这凤吗?”
      我无语,再看看那只金钗,无论如何也不敢想,我是如何最爱这凤,真是看看就汗颜了一地。
      妆罢,我对镜细看了看,满意地点点头,那支白玉梅花簪虽是我随意所择,倒真是晶莹柔润,触手生温,簪在发间越发衬得发黑如墨,人淡如梅。
      我嘱咐小丫头们好生看待凌波,就叫青儿陪我出了门。
      不知怎地,自昨日眠于桃花树下醒来后,总觉得一切有些不太对劲,眼前一切熟悉中透着陌生,好多人看着眼熟而叫不出名字,明明觉得自己不是生活在这深宫,却又对每一处路径烂熟于胸,记得仿佛是从不会拈针线的我,偏偏能熟练地织出回文绣,这一切看似平常的小事中透露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我想要深究,就不得不和一个熟识我的人长谈一番,而这个言语爽利的青儿,正是我此番最好的试探对象。
      出了浣衣局,走了里许远便是御花园,我昨日已打听分明,这间浣衣局是专为有身份的娘娘们浆洗织缝衣物所设,不同于一般的浆洗司,是以在宫中我虽是一介宫女,却因浣衣局主事的身份,比一般的宫女地位要高些,而为了娘娘们送返衣物方便,浣衣局离皇宫正妃居所很近,平时衣物多由娘娘身边宫女太监亲自送来或领走,象昨日要由凌波亲自去送的情况并不多,否则以浣衣局普通宫女身份,也没那么容易见到皇上,而象凌波这般容色无双,有机会遇到皇上,承幸的机会自然也就大得多,怪不得静妃娘娘仅仅因皇上与凌波讲了几句话,就痛下毒手,狠心掐灭凌波心中的念想,同时也给了皇上一个警告。
      时值春意正浓,御花园里桃红柳绿,落红无数,九曲桥下流水潺潺,落花顺着御水河缓缓流淌,流到宫外,传说宫人多取此水节沐,因而水中不仅泛着花香,还有脂粉气味,若平常百姓用此水沐浴,能令容颜骄美,青春永驻,故而此河又名胭脂河,百姓往往争抢此水,趋之若鹜。
      我无心欣赏这春日美景,将青儿拉到一僻静处,不动声色地问道:“静妃娘娘是谁?为何有偌大权势?”
      我已揣测得明白,若静妃娘娘只是一普通受宠妃子,断无如此大胆敢对皇上青睐过的女子下此毒手,她所倚仗的必定是一强硬后台。
      青儿惊讶地睁大眼望着我,“姑娘为何如此问?”
      我直视着她,尽量语气装得平淡:“好多事我都记不清了,静妃娘娘如此仇恨凌波,我自当打听清楚。”
      提起这事,青儿倒是一脸的愤恨:“她真是太欺负人了,就凭他父亲是当朝定南大将军,也不能如此放肆!”
      我向她眨了眨眼,她会意地压低了声音。
      “先皇在世时,南方发生暴乱,静妃娘娘的父亲司徒泓当时在朝中郁郁不得志,他自动请缨前去平定叛乱,因他一向骁勇善战,先皇也就应允了。”
      “那知这司徒泓果然是天生上战场的料,未及二月,战乱便已平定,他高唱凯歌回朝,但他也在这场战乱中失去了左臂,先皇怜他身残,又加封为正一品掌銮仪卫事大臣,兼提督九门步军巡捕五营统领,一时权倾朝野,荣宠不衰,先皇去世后,皇上冲龄即位,他又为辅政大臣,朝政多为他把持,要不是皇后乃先皇早早定下,世代功臣之女,恐怕他的女儿还要册封为皇后,饶是如此,静妃娘娘在后宫也是集三千宠爱于一身,无人敢直捋其锋。”
      青儿一番娓娓不绝道来,我越听越是心惊,自古为君王者最恨大权旁落,外戚干政,皇上居然能容忍司徒氏如此坐大,倒也是一件异事,想必皇上年纪还小想不至此,又或者是一昏君,酒色为政,我不由暗自叹息起来,却听得青儿继续说道:“当今皇上正值年少,虽是有心重振朝纲,奈何手中无权,也是无能为力。”
      耳边惟闻数声叹息连连,诧异地抬眼望去,只见青儿眉宇间愁思无限,隐隐有忿忿不平之色,以青儿如此之幼龄竟会有司马牛之叹,我暗自谓叹,心中却微微一动,不由问道:“青儿,你曾见过皇上么?”
      青儿仰起头,小小的脸上满是倾慕之色,傲然道:“我当然见过,我本就是静妃娘娘宫中的斟茶小宫女,当日只因上茶时皇上多看了我一眼,我便被静妃娘娘关入暴室,饿了几顿气息奄奄几乎将死,多亏了老宫人求情才被放了出来,却也被逐入浣衣局为奴,万幸捡回了一条命。”
      原来当时小妮子曾春心动,这静妃娘娘防人也未免太厉害了些,怪不得凌波被打,青儿竟如此义愤填膺,此情事与当日境况相同,青儿不免起了惺惺相惜之叹。
      “这样的话在我这里说过便算,可不要再对旁人提起,宫里人多嘴杂,若被有心人传到了静妃娘娘那里,那可是一场无端祸殃。”我冷静地提醒她。
      青儿眼里的热情冷却,惧意横生,嘟嚅着说道:“谢谢姑娘教诲,青儿记下了。”
      她到底还小,十四五岁的小姑娘,正是对情爱最憧憬的年龄,我的心不知为何骤然一软,柔声说道:“我这也是为了你好,宫女的身份低微,切忌对皇上存有太多幻想,君心难测,错许芳心只能是误了自己。”
      青儿点了点头,眼中有晶莹的泪光闪烁,低声道:“青儿知道。”
      这一番试探我获知了不少信息,骄纵跋扈的静妃娘娘,年少隐忍的皇帝,错踪复杂的朝堂局势,我在心里理着这些乱丝,突然想起上次青儿无意间提过的落水事件,忍不住正色问道:“你还没有告诉我,为什么上次我会无缘无故掉进荷花池。”
      青儿眼色诧异地望着我,小声问道:“姑娘真的不记得了么?”
      我点点头,眼睛牢牢地盯着她,期待着她说清楚。
      青儿露出一丝苦笑,但终于还是说了出来。
      原来皇上月旬前带领王公贵族与世家子弟春郊骑射时,不慎将一件狐裘箭袖袖口撕裂,回到宫后就交由浣衣局缝补,而浣衣局内最擅长针指刺绣的正是我-叶芷芙,我在袖口上细心绣上了一只九爪金龙,皇上看后赞赏不绝,提名要调我御前伺奉,我性子一向淡泊,不愿离开浣衣局,情急之下自己假装失足跌入了荷花池,于是便如偿所愿地感染了风寒卧床不起,御前伺奉的事自然也就暂时搁置下来。
      而皇上也是一时之兴起,等我再病愈,多半已想不起此事。
      我吃惊非小地张大了嘴,我曾给皇上补过衣服,还曾自己假装失足跌入荷花池?难道我曾是这么一个有心计的女子吗?怪不得李福全问病时一副阴阳怪气的模样,怪不得青儿讳莫如深,不愿多谈,想必在我这浣衣局,生病的事早已不是一个秘密。
      疑惑接踵而来,为什么病愈后静妃娘娘立刻派人送来衣服让我织补,又为什么催得如此之急,为什么凌波去送还衣服竟挨了一顿暴打,难道仅仅是因为和皇上说了几句话吗?事情绝没有表面看起来这么简单。
      深宫之中果然步步惊心,我倒抽了一口冷气,在主子面前玩花样,看来我的胆子倒也不小,只是这倒也符合我的性格,无论如何,我总不愿意和皇上扯上任何关系。
      思来想去,冷汗淋淋,我站起身,觉得还是那间小小的浣衣局最为安全,在这后妃云集的深宫,多呆片刻都会让自己面临险境。
      “我们回去吧!”我对青儿开口。

      穿花拂柳,我和青儿向来路行去,一路上二人均无言,眼看九曲桥就在面前,青儿忽咦了一声道:“姑娘,你的簪子掉了。”
      我摸了摸发际,果然那支梅花簪早已在不知不觉中失落,心里想着不要也罢,却又有些不舍,正犹豫间,青儿展颜笑道:“不妨不妨,姑娘且在这亭子里略坐片刻,我去前面仔细寻找,这一路上除了我们又无人行走,总不会叫人拾了去。”
      我点了点头,目送青儿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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