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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杨柳扁舟 ...

  •   城西碧玉湖。
      一艘华丽的画舫停在了湖中心,舫上有人声笑语不绝,揉和着如丝如缕般的丝竹声幽幽咽咽地在湖面上飘散开来。
      湖面隐隐罩着一层水汽,微风吹过,自然而然地变为凉爽,相传碧玉湖底蕴寒玉,所以湖水终年水雾濛濛,是为避暑的好去处。
      仰首望向天际,如火的云霞与鱼鳞般的云层之间相互晕染,交织成奇丽莫名的美,一轮红日从云霞的缝隙中悄然喷薄而出,金色阳光刹那间炫亮了大半个天际,俏皮地投向人间千丝万缕。
      湖面上波光敛滟,误坠人间的阳光如碎金,随着湖面轻柔地微波荡漾,如一匹织金缀锦的绸缎在迎风招展。
      岸边杨柳依依,柔软的枝条在风中飘拂,那娇羞的姿态如美人垂下了纤纤玉手,仿佛要弯腰轻掬起湖中的水花。
      好一副人间美景,可惜我欣赏了没一会,倦意便浓浓地袭来,趁着无人注意,掩扇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
      昨夜没睡好,那声低微的叹声如魔魇般在我耳边响了一个晚上。

      县令张大人邀约了一帮仕子富绅在此观赏日出,无非是饮饮酒赋赋诗附弄风雅一番,一帮男人饮着还不过瘾,顺便叫上几个当红的乐伎来歌舞助兴增添席中趣味,说得好听这就叫红袖添香,其实只是文人为自己性好渔色涂上的一抹金粉而已。
      我懒懒地倚在窗边,视线远远地穿过湖面,望向那一排排的垂杨柳丝,几只小鸟正在上面哼哼唧唧快活地上下飞舞。
      我愉快地看着听着,笑意不知不觉爬上了眉梢眼角。
      “芳草姑娘好兴致呀,不知道在想什么好笑的事情,可否说出来让老爷我也乐上一乐?”一股子酒味随着话风飘来,这带着几分轻佻的话语正是出自县太爷张大人之口。
      他微眯着眼睛,因喝多了几杯酒,脸上春意盎然,赤裸裸的情欲清晰可见,全没了平时故作端庄的道貌岸然。
      上船时为避免引起别人注意,我站在了画舫的一个角落,这会子身边除了他就没有任何人,而看他此刻的神情分明不怀好意,我不动声色地退后了一步,警觉地与他拉开距离,并竭力不去看他满布油光的脸,客气地说道:“大人喝醉了,我去吩咐丫鬟给你送上一盏醒酒茶。”
      身形还未转开,他已一把拉住了我的衣袖,用力过大,竟将我的衣袖哧啦一声扯破,露出了半条手臂。
      他的眼睛一亮,呼吸也带上了几分急促,眨也不眨地看着我裸露的一截手臂,我立刻伸长左手的衣袖盖住右手臂,好在衣衫够宽大,狼狈之余我瞪了他一眼,压抑住怒气道:“大人请自重。”
      “呵呵!”他大笑了起来,捏住我的下巴强令我看他,“你不过是我治下的一个小小乐伎,在我面前谈什么自重,告诉你,我便是把你娶回家做第七房姨太太,那也是抬举了你。由不得你说一个不字。”
      我轻蔑地一笑,冷静地提醒他道:“大人太看得起芳草了,只不过娶一个乐伎与大人恐怕声名有碍吧,大人请回席面,今日这番醉语芳草自会当没有听到。”
      给他台阶,他却不愿下,也许我的语气反而激怒了他,他竟暴跳如雷了。
      “在这洛阳城,老爷我的话就是天,谁还敢废话,古往今来,娶妓女的达官还少不不成?老爷我今日便要了你,你又当如何?”
      他醉意醺然语气癫狂,恶狠狠地便扑了过来,我灵活地一闪,他扑了个空,我趁机高喊了两声,却无一人应,他反而轻轻笑了起来,“人都被我支开了,谁还敢来破坏老爷我的好事!”
      他狰狞的脸一步步向我逼近,我有几分惶急,暗思对策,视线突地看向了雾汽濛濛的江面,心下已有了主意,扬首朝他媚然地一笑,搅得他一阵心猿意马不能自恃,接着轻飘飘地抛下一句:“大人,小女子这便去了,请记住,你堂堂县令逼死一青楼女子,看你如何向洛阳百姓交待。”
      意识到我要做什么,张大人的瞳孔蓦地一缩,惊骇地张大了眼,结巴着说道:“千万别,有话好说--”
      我连声冷笑,懒得听他废话,往敞开的窗中只一跳,身形便如一只翩然的蝴蝶,凌空飞堕投入了碧绿冰凉的湖水中。
      如明镜乍然碎裂,水花四溅,一股沁凉裹住了我整个身躯,水迅速地往我的眼耳口鼻中灌去,我闭了眼,任身躯笔直地沉入湖底,耳边犹听得慌乱地惊呼连连。
      “呀,芳草姑娘堕水了!”
      “快,打发人去救!”
      “不知来不来得及,快叫人通知云姑!”
      ......
      到了水中可就是我的天下,三年的颠沛流离也不是没有坏处,起码我学会了一样绝技,那就是游水。
      在沉入水中的一刹那,我已深深地吸了一大口气,这样在水中,我可以从容地闭气一柱香的时间,而这段时间已足够我游得很远。
      水底有着奇异的美丽,轻柔如美人腰肢的水草在水中飘拂扭动,引人遐思,一群游鱼好奇地打量着我这个不速之客,在我怒瞪它们时又轰地一声四散逃开,阳光穿透湖面曲曲折折地映入湖底,无数贝壳卵石淡淡地发着莹光。
      我比游鱼还要轻盈的身子在水底快速地游动,等我实在憋不住从水中冒出头换气的时候,再回首那艘画舫隔我已经很远了,只剩一个模糊的轮廓剪影。
      蓝天白云,清凉微风,隔岸花香,果真是一副怡人美景,我放松四肢任自己飘浮在水面上,心里是说不出的惬意。
      突地左脚肚一阵轻轻的骚痒传来,感觉冰冰凉凉滑滑腻腻,不会是蛇吧,我吓得脚一缩,吸口气,沉入水中细看。
      却原来是一尾活泼漂亮的红鲤鱼,胖乎乎的身子,大大的脑袋,见我滑入水中看它,得意地闪到一边,划动着几近透明的鳍快活地游弋自如。
      我停立不动,它又悄悄地凑近身,轻轻啄弄我的小腿。
      如果不是在水中,我一定会哈哈大笑的,好有趣的小鱼,我任它啄弄,让那麻痒的感觉一波一波地涌遍我的全身。
      可惜很快它就对我的脚失去了兴趣,似乎是发现了什么,它摇摆着脑袋向旁边游去。
      我也顺着它的“目光”看过去,那是一根细细的线,下面还悬着一个闪亮的银钩。
      等等,那是什么?我的全身一下子绷紧,该死的,什么人居然在这里垂钓!
      不知死活的鲤鱼伸嘴咬向了鱼钩。
      我的手快速地伸过去,一把攥住了鱼线。
      鲤鱼不安而痛苦地扭动着身子,显然鱼钩已咬住了它的嘴,我的动作要快,否则钩鱼的人一起钩,鱼儿就会被他钓走。
      手忙脚乱地刚刚解开纠结在鱼儿嘴上的钩,却感觉到丝线一紧,那鱼钩竟然勾住了我裸露的右手臂,深深地扎进了我的皮肉里,尖锐的刺痛使我的手一抖,只见一缕血丝如雾般弥散。
      是救鱼吧,怎么弄成了反而是钓我。
      罪魁祸首的鲤鱼早吓得游得不见了鱼影,我暗自咒骂自己的多事,一边慌乱地解着鱼钩。
      我却没有鱼儿的好运气,钓鱼的人儿已发觉猎物上了钩,要收竿了,但这鱼钩还挂在我手臂上,他用力一扯,我这条手臂岂不是要遭殃。
      我情急之下想到一个办法,伸出左手紧紧地拉住了鱼线凑到嘴边便咬,思索着不管怎样先咬断了鱼线再说。
      鱼线又柔又韧,远超过我的预料,我的牙齿还不够尖利,划破了我的嘴唇也不能使它折断,而且我还远远低估了钓鱼人的力量,他一个起劲没拉上竿,显然对猎物起了兴趣,随后一股深沉强劲的力道便从鱼竿上传来。
      我还没来得及思索,线儿也没来得及咬开,便被这股强劲的力道扯离了水面,只听哗啦啦一声水响,湿淋淋的我在半空中被拉出了一个姿态绝妙的回旋,直直地堕向湖中心的一叶扁舟。

      舟中坐着一个白衣胜雪的男子,当他看到我凌空出现时,闪电般地站起了身,朝阳金黄璀璨,映在他的身上有如光泽流动,我只来得及看到他一双冷若寒星的双眸蓦地凝上了一抹诧异之色,人已如飞鸟般下坠,眼看就要摔个七荤八素惨不忍睹,他及时地丢下了手中的钓竿,稳稳地将我接在了怀中。
      他的怀抱里充满冰冷的气息,却隐隐沁出一股如兰的清香,是那种自然的清新,不同于普通的薰香,淡淡的很好闻。
      那一刹那我有些迷醉,脑子里纷乱飞扬充斥着种种破碎虚空的画面,但它们闪烁得太快,我连一个影子也抓不到。
      抱着我的人也在静静地看着我,怀中的热度不知不觉中一点点增强,我开始有了温暖的感觉。
      等等,这样的姿势是不是有点暧昧了!
      我宛然从梦中惊醒,一抹潮红迅速地飞上了脸庞,我不安地扭了扭身子,低声道:“放我下来。”
      一边说一边胡乱地抹着脸上的水,将湿淋淋的头发掠向额头两边,还没等我看清楚他的长相,他已经一松手,我“啊!”地一声叫,结结实实地摔在了船板上,疼得我惊叫出声。
      我狼狈地爬起身怒目瞪着他,在看清他的样子后,不由轻咦了一声,他的一声惊呼和我几乎同时响起,我们都认出了对方。
      是昨日清晨那个纵酒狂吐的男人,那双晨星般耀眼的眸子我还记得很清楚,如冰之极魄,绝冷的冰寒之中却又蛰伏着不甘的炙热,仿佛有什么难言的情感要挣脱心灵的束缚破壳而出,只可惜他终究无能为力,所以才会在一家破旧的小酒馆里纵情买醉吧。
      他略嫌冷漠的脸上终于浮起了一个若有若无的微笑,朝我点了点头,视线慢慢看向我身上,顺着他的目光,我才意识到了自己的狼狈不堪,我的右手臂上还淌着血,更要命的是还裸着一条臂膀,一身湿衣服紧紧贴在身上,水珠还在不断地往下滴,在他如穿透人心的注视下,我越发觉得尴尬无比,忍不住浑身瑟缩发抖,连牙关也在轻轻相击,好冷!
      而他也不比我轻松多少,胸前湿了一大滩,我手臂上的血迹在他的白衣上晕染开来,犹如缀上了朵朵梅花。
      更令我难堪的是船尾还有一个中年梢夫正在看我,眼睛瞪得有铜铃那么大,嘴巴张得快要合不拢,手中撑船的长杆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他都浑然不觉。
      我的脸红得可堪比天际的朝霞,站立船头有些不知所措。
      白衣男看了看我在他身上留下的杰作,皱皱眉什么也没有说,从船舱中拎起一件衣裳向我扔来,转身对着朝阳坐下,回竿换了鱼饵后,稳稳将鱼竿甩入了江心,仍是端坐如雕像悠然自得地当他的姜太公。
      只有我这条笨鱼才会上了他的钩,还居然上了他的贼船。
      我接过衣服恨恨地瞪了他一眼,钻进了船舱准备换衣服,他淡淡的一句话却冷不丁地传入了船舱。
      “衣兜里有金创药。”
      他好象也不是那么冷漠无情。

      舱虽然狭窄,里面的布置却是奢华之极,柔软精致的被枕,袅袅吐烟的熏香,床边甚至还有一几,一具玉质棋盘上星罗密布局犹未终,整间船舱的布置给人的感觉就是无一不追求极致物质享受,这还是昨日那个在破落酒馆里买醉的男人的临时居所吗,真是不可思议,难道他一夜之间就从落魄的酒鬼摇身变成高贵的王子了?
      手臂的疼痛让我无暇多想,敷上了金创药,清凉辛辣的感觉登时盖住了疼痛,他怎么会随身携有金创药呢,难道他还是个江湖人物,我一边疑惑地想着,一边换上他的衣服,衣服有些宽大,是那种布料名贵却又质地绵软的款式,看来他确实是个挺懂得享受的人,衣服刚换完,忽听得风中传来一阵飘渺迷离的歌声,若断若续,如飞花坠地惊鸿掠过,低柔婉转处摄人心魂。
      歌声是如此惆怅缠绵,我不禁掀开帘子朝外看,他惊觉地扫了我一眼,喝道:“别出声。”反手向我一指,那该死的鱼竿不偏不倚正点中我的胸口,我的气血为之一窒,疑问的话语到了唇边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他居然点了我的哑穴。
      我软软地倒在了船舱里,口不能言,身不能动,意识却要命地清晰。
      歌声最后一缕余音在江面上若游丝般袅袅断绝,千丝万缕的杨柳枝条蓦地从两边分开,一姿态若仙的女子身形展现,向小舟上掠来,一袭黑衣恰到好处地衬出了她玲珑曼妙的身段,腰间系着一根大红丝绦,在身姿掠展中黑衣长发红丝带随风飞扬,有一股妖娆的气息涌动身周。
      悄若无声地坠落在船头,眼波盈盈一声轻笑,微一抬手,一道银光朝船尾的梢夫射去。
      那梢夫连哼也未哼一声,只听咕咚一声响,接着是水花四溅的声音。
      白衣男冷哼了一声,徐徐开口道:“墨玉,你的手段越发毒辣了,连素不相识的人你也要杀。”
      那女子墨玉抬手轻掠鬓发,玉颜笑容隐现,如沿岸绽放的芙蓉般雅致动人。
      “师兄,是你变得仁慈了!”她不急不缓地说道,在白衣男身边坐下,垂目看见地上放着一把乌银梅花自斟壶,旁边还有一个同色小酒杯,显是方便白衣男垂钓时即兴饮酒,墨玉饶有兴趣地斟了一杯,凝目看着杯中如琥珀似的液体,纤纤手指缓缓转动着杯身,笑容里有着无邪的纯真。
      “师兄真是好兴致!”她忽然笑容一收,幽幽长叹,眸子里带着几分冷凝慢慢问道:“你为什么还不回去,此间事已了,还有什么是你不能放手的吗?”
      白衣男一脸平静地看向远处,那里有几只水鸟正在水面上盘旋飞舞,他凝目似是看呆了,嘴角噙起了一个淡淡的微笑,神情中带着一丝几不可见的向往。
      墨玉的叹息声轻柔,“师兄,自由对你就那么重要?为了自由,你连命也不要了?”
      白衣男似被震憾了一下,望向墨玉的眼色复杂莫名,英俊刚毅的脸上霎时如霜降大地寒冰初封,墨玉的这句话深深地刺痛了他心中不欲人知的底线。
      “永远不要试图刺探我,任何人都不可以。”他连语气也森冷如冰。
      墨玉没有生气,只对着他慢慢摊开了白如玉的柔荑,上面赫然有一粒赤红的药丸,如火般耀眼,如冰之晶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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