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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花落安平 ...

  •   回到玄元殿的时候,陈公公一脸苦相地立在殿门口,见我走过来,警觉地朝我摇了摇手,叹了口气悄声道:“皇上在里面呢,就等着姑娘你回话。”
      我朝殿内望了一眼,黑沉沉的看不清皇上的身影,不由皱眉低声向陈公公说道:“天都这么黑了,怎么还不掌灯?”
      陈公公压低声音道:“皇上不许人进去,你小心点回话,皇上心情不太好。”陈公公虽有些贪婪,有些势利眼,但对皇上确实是忠心不二的,对我尤其照拂,我感激地看了他一眼,问道:“安平王有没有来过?”
      陈公公奇异地看了我一眼,答道:“安平王刚走。”
      我点了点头,尽量无视他的眼色,从身旁的宫女手中接过一盏气死风灯,走进了殿内。

      “我不是吩咐了谁都不许进来的么?”皇上怒地开口,我心一惊,手中的灯没有捏稳,直直掉在了地上,发出咣啷一声好大的声响,玻璃碎片跌碎了一地,四周重又坠入黑暗中。
      心愈发狂跳,俯身就去收拾,一个人影走到了我身边,声音带着一丝疲累说道:“是芷芙么?吩咐宫女来收拾吧,我有话问你。”
      我随他走入内殿,见内殿也是一片漆黑,犹豫着试探问道:“奴婢把灯点上可好?”皇上点了点头,到龙案前坐定。
      我晃亮随身携带的火折,点亮了案前的纱罩灯,又一一点燃了大殿四周的牛油巨烛,殿内登时灯火通明。
      皇上脸色不是很好,静静坐在龙案前,灯光骤燃火光有些明暗不定,照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隐约可见一脸的倦容,我蓦然发觉其实这一个月来,皇上也瘦了好多。
      “静妃可有什么遗言?”皇上轻声问我。
      那个犹如梨花般娇艳的女子最后凄然地一笑瞬间浮现在我脑海中,我定定神,仍挥不去脑海中那个随风飘荡的身影,
      “如果有来生,我宁愿做一个普通人家的女子,只求皇上能真心怜爱”这便是司徒静最后的遗言,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她深深地懊悔自己不该是一个深宫中的女子,尤其是做一个皇上的女人,她期待着来世能过着平凡百姓的生活,拥有一份简单而朴实的真爱。
      自古帝王真心最难求,何况眼前这个男人,对她的宠爱明显地带有某种政治意义,这才是身为一个女人最大的可悲。
      皇上喃喃重复着静妃最后的遗言,声音低低地叹息说道:“她刚进宫的时候,是很天真纯朴的一个小姑娘,是朕误了她,也害了她。”
      气氛一时有些沉闷,皇上陷入了深思当中,嘴角带着一丝回忆的微笑,不可否认,虽因司徒静身后的庞大家族,让皇上对她的宠爱中掺杂了厌恶成份,但曾经,他和静妃也有过快乐的日子。
      不敢打扰皇上的深思,我不由觉得有些尴尬,想提及安平王的事,一时又不知如何开口。
      左思右想想不出理由来请皇上成全我和安平王,抬眼却见皇上瞅着我微微含笑,那笑容中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有一丝嘲讽,却也有一丝淡淡的微怒。
      他喝了口茶,平静地开口:“刚才安平王才找过朕,要朕成全他与你的婚事!”
      没防备反而是皇上先开了口,我不由脸上飞起了红云,结结巴巴地问道:“不知皇上可曾应允?”
      皇上将茶杯往桌上重重一顿,连声冷笑道:“叶芷芙,朕想你不会那么健忘吧,朕好象说过,你是朕的,任何人也休想染指!”
      我迅速地抬起眼看他,一脸的愕然与震惊,他竟然是说真的?
      他也在垂眼看我,眼神中笼罩了一层风雨欲来的气势,他冷冷地看着我,就象看着一件原本就隶属于他的物事,正在徒劳地眼巴巴地想跳出他的掌心。
      不敢想当时安平王的心情,我努力地颤声开口道:“当年太后曾欲赐婚与奴婢,奴婢因不愿才甘心进入浣衣局,如今皇上同样也不可强迫于我,否则就是违背了太后的懿旨!”
      皇上不怒反笑:“好个伶牙俐齿的丫头,竟敢拿太后来压朕,你就是这样辜负朕的心意的?”
      说到心意,我凄然笑道:“皇上对奴婢的确是用了心,因皇上的青眼有加,我失去了情若姐妹的凌波,因皇上的大局需要,奴婢与安平王成为皇上手中的一枚棋子,更因此奴婢成为了众人口中的红颜祸水,因皇上的一句心意,奴婢就得与安平王咫尺天涯,其实皇上之所以对奴婢格外地关注,那只是因为当年奴婢拒绝了太后的赐婚,大大地削了皇上的面子而已,在皇上心里,江山远比一切来得重要。”
      我一口气说了这许多,偷眼见皇上神色并无异状,才接下去说道:“皇上若是成全了奴婢与安平王,奴婢必定感激皇上万分,皇上拥有江山社稷,一统天下,实不必为奴婢一小小宫女如此费心。”
      我说这番话时,态度是极其诚恳的,皇上若有所思地盯着我,神色有些松动,看我的眼神中也带上了沉重地倦意,“原来在你心中,朕对你的关注其实都是对你的累赘,但你又不知不知道,放眼宫中,只有你芷芙最懂朕,当日在这玄元殿,朕被逼无奈杀了直言进谏的忠臣时,只有芷芙你明暸朕的苦衷。”
      我吸口气,坦然直视皇上,“可奴婢心里,自始至终只有安平王一人。”
      “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皇上微微苦笑,“从很早以前我就知道。”
      “但是朕绝不能放弃你,宫中没有任何一个女子能做到如你这般!”话峰一转,皇上的语气又骤然冷却几分,带着不容拒绝的霸气,他断然开口粉碎了我最后一丝希望。
      “哟,这是怎么了?芷芙素来最承圣意,今日怎么惹得皇上如此生气?”一个笑盈盈的声音清脆地在殿内响起,皇后娘娘带着几个宫女昂然走进,向皇上行了礼后娇声打破了殿内沉闷的气氛。
      皇后娘娘一向颇为低调,在静妃娘娘风头冠盖后宫时,她往往只静静地独处一隅,做好皇后娘娘的本分,极少惹人注意,但当司徒氏败落,而皇后朱氏家族又从中起了不可忽视的作用时,她就象一只蛰伏了整个冬季的凤凰,蓦地里发出了所有原属于她的风采。
      “敏柔,你来得正好,朕有件事要和你商量。”皇上淡淡地开口,眼睛却是直视我的。
      我的心咯噔一跳,莫名地慌乱起来,抬头哀怨地看着皇上,眼中满了无可奈何地乞求之色,皇上的目光中微带着气恼,却也有一丝凛然的坚决,我的心渐渐往冰窖中沉去,不由自主地跪在了地上,只觉得双脚发软,再无半分力气。
      皇后脸色倒很平静,亲手上前扶起了我,眼中飞过了一抹让我安心的神色,扬声对皇上说道:“正好臣妾也有事要求皇上做主,不如皇上先听听臣妾的吧。”
      皇后向来不大管宫中的事,今日主动来找皇上,倒令皇上也起了几分好奇之心,他挑了挑眉,一时也没有再提立我为妃的事,疑惑地问皇后道:“敏柔,有什么事?”
      皇后脸上露出一丝微带狡黠的笑意,一双灵动的秀目不住地在皇上与我身上巡视来回,举起手中的团扇略略遮住了脸曼声笑道:“臣妾听说安平王与芷芙两情相悦,想起安平王至今还未立妃,如今既有可心的人儿,我这当嫂嫂的岂不成全,想必皇上也是乐见其事的吧,因此臣妾大胆请旨,将宫女叶芷芙赐于安平王为妃,也算是了了先皇与先皇太后的心愿。”
      皇上与我均吃了一惊,想不到这个素来不问是非的皇后竟然会开口给我和安平王赐婚,皇上的眼神顿时有些恚怒,脸色倒是波澜不惊,平视着皇后淡淡地一字一顿地说道:“皇后不在佛堂里为太后祈福,今儿怎么有心管起这档子闲事来了,
      皇后掩嘴轻笑,垂金坠玉的璎珞后冠随着她身体的晃动,两端垂下的长长的紫珠流苏在烛火下轻轻摇曳,映得一室生辉,更衬得她的笑容如春晓之花般娇艳动人,皇后果然很美,不同于慧嫔的娇弱,也不同于静妃的张扬,她自有一种令人平心静气的安适恬淡,那种从容的气质,只有一国之母方才具备。
      皇后果然擅于隐藏自己,这样的她,从前是从不曾见的。我颇有些感激地望着皇后,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她今天特意来此,竟是为了成全我与安平王的婚事,不管她出于何种目的,总之是帮了我的大忙。
      皇后笑毕,敛容庄重说道:“臣妾可不是一时兴起,此次平定司徒氏,安平王功不可没,他的终身大事,臣妾自然要为皇上考虑周详,宫中不久前早有流言四起,说安平王与宫女叶芷芙早有暧昧,皇上不如索性成全了二人,也免得流言传出宫外不雅,损了皇上的名声。”
      皇后放低了声音正容道:“太后临终时也曾嘱托皇上好好照看王弟,据臣妾看来,再没比让王弟早早成家更为合适的事,皇上乃一代明君,当知君子有成人之美,更应知君子不夺人所好,此时朝局尚未不稳定,皇上凡事宜三思,切不可让忠臣寒心,有损皇上圣名啊!”
      皇后一番话以退为进,从太后遗旨谈起,再提到朝局形势,人心走向,处处拿话挤兑着皇上,偏偏又句句合情合理,分明是要皇上断了立我为妃的念头,她果然比静妃的手段要高明,静妃只会排除异己,见神杀神,她这一招不动声色地借风点火却让皇上不得不认真考虑此建议的可行性,否则皇上就不是圣君,否则就会让忠臣寒心,偏偏借的却还是皇上自己的风,当初可不是皇上为让安平王出京,故意散布我与安平王有染的流言,如今被皇后捏住了大做文章,反而将皇上噎得说不出话来,脸色自然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搁在龙案的手指节已捏得发了白,沉默了半天才说道:“皇后这倒也不失为一个好主意,只是宫中奸党尚未肃清,安平王还有许多要事要做,此时提及婚事不太合适吧,此事不如缓后再议。”
      他动起了拖字决,皇后却是步步进逼不容他退步,含笑道:“若皇上不放心的话,此事不如交给臣妾来办,臣妾必将此事办得妥妥当当,风风光光,宫中近来事故频发,也该有一件喜事来冲冲。”
      话峰一转,皇后的目光转向了我,和颜悦色地说道:“芷芙,你愿不愿意嫁给安平王?皇上就等着你一句话呢!”
      皇上也目光炯炯地看着我,我心中纷乱如丝,嫁给安平王固然如我所愿,可我却不愿是在这样的形势下被迫答应,皇上的不甘与怒气,皇后的得意与机心,样样都让我寒心,我忽然觉得眼前的这一幕好相似,皇后娘娘的面容似乎变成了曾经的静妃,历史开了一个大大的玩笑,司徒氏覆灭,皇后朱氏家族兴起,一切都仿佛以一种可笑的轮回在重新揭示着不变的规律,而我一小小宫女,命运就如一枚棋子,进退转折毫无自主可言。
      但无论如何,我都要抓住命运这惟一一次对我有利的契机,我毅然跪在皇上与皇后面前,磕了一个头诚恳地说道:“奴婢一切但凭娘娘做主,谢皇上成全!”我一个字一个字说得轻而坚定,皇上的脸愈发阴沉,目光黯淡,神色疲倦,皇后一直看着皇上神色的变化,此时微露得意之色,傲然地扬起精致的脸,唇边挂着得体的微笑,从容地对皇上说道:“皇上下旨吧!”
      一切已成定局,我不敢再看皇上的脸,心中没来由地空洞洞有些失落,皇上也很可怜,纵是拥有四海,毕竟事事也不能尽如心意,只是我这一颗心早属安平王,纵有怜悯,也只能叹一声无可奈何。
      我仍跪下地上等皇上的下旨,皇上久久不语,内心在激烈地交战,就在我膝盖发麻的时候,皇上笑了,大声地笑了,“想不到朕居然要做安平王的大媒了,妙事,妙事,芷芙。”皇上忽然喊了声我的名字,我慢慢抬起头来看他,他脸上已恢复了那种波澜不惊的神色,只是眸子里隐隐有一丝落寞挥之不去,他定定地看着我,语意不明地说道:“朕就如你所愿,只你以后不要后悔今日所做的决定,也不要怨朕!”
      皇上的语焉不详,但许婚的意思已很分明,我悚然一惊,压下心中突然涌起的不详的预感,扬声道:“谢皇上万全。”
      皇后如了心愿,笑得灿烂如花,站直身道:“皇上果然圣明,臣妾还要忙着婚礼的事,就不再打扰了,臣妾告退!”
      皇上连头也不抬,只低嗯了一声,我也随着皇后往外退,皇上突然抬头看了我一眼,那其中蕴含的恨意让我心里打了一个突,顿觉这七月盛暑,没来由地起了一身寒意。

      八月,皇上大刀阔斧地迅速铲除了所有司徒氏的余党,杀的杀,流放地流放,撤职地撤职,朱氏家族的人全被皇上委以重任,一时后党风头之盛,远远盖过了当年的司徒氏。
      盛极必然而衰,经历了司徒一事,皇上想必最痛恨外戚干政,但此时朱氏自恃在铲除司徒氏一党中功不可没,不免有些喜气洋洋,态度自然也就傲慢起来,岂不知正犯了皇上的大忌,我冷眼看着朝局,心中早知朱氏若再不收敛,尽早要步司徒氏的后尘,但此时皇后风头正盛,丝毫意识不到危机已迫在眉睫。
      皇后为妨夜长梦多,婚期定在八月底,日子极为仓促,但一应所需物事,却半点也没有马虎,排场之大,也是我所料不及的。
      在这场平静中酝酿着政治风暴的时局中,我与安平王的婚事犹如烈火中浇下的一勺油,彻底见证了皇家的奢华浮靡。
      我终于如愿以偿地嫁给了安平王,成为了他的王妃。

      新婚那天在忙忙碌碌,浑浑噩噩中渡过,仿佛如同做梦一般,我披着大红盖头,手执宝瓶坐在轿中,长长的仪仗队伍从宫中迤逦而出,踏入了安平王府。
      坐在新床上,听着外间的鼓乐喧天,心是甜蜜而惶恐的,我忘了宫中的波澜风云,忘了皇上咄咄逼人的眼神,忘了皇后意味深长的微笑,脑海中充盈的,只有那漫天荷塘下迎风吹箫的白衣男子,那箫箫相和的一幕,在脑中定格成永久。
      幸福终于掬满在手心,我悄悄地合拢手,笑意盈然地把手放在胸口。
      门外传来了一阵喧闹,我吃了一惊,双手抓住了大红的喜服下摆,紧张得一颗心仿佛要跳出腔子。
      一行人醉意醺然地闯进了新房,安平王在众人的推搡下坐在了我的身侧,周围人不断地催促,他终于轻轻地挑开了我的盖头。
      烛光下他醉颜微红,眼中情意无限,我娇羞地垂下了眼,不敢多看他一眼。
      众人大多听闻过我和安平王夜下吹箫的韵事,吵闹着要听新娘吹箫,安平王无奈轻按住我的手,眼光中有着歉意,在他的注视下我的心情渐渐平静,于是朝他微微笑了笑,示意他安心,细声吩咐侍女开箱取出了玉箫。
      屏息静气想了想,我横箫在唇,轻轻地吹了一曲。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
      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挑兮达兮,在城阙兮。
      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箫声吹的是我的心境,曲意虽有些不符此日的气氛,但因我心中欢喜,倒是吹出了几分喜气洋洋,但我无论如何也不会知道,这一曲竟终于成谶,见证了我日后的命运。
      宾客为箫声所震,皆不发一言,愕然久久才欢声雷动,我轻轻放下箫,裣衽为礼,垂下头的一瞬,安平王正灼灼地看着我,眼中的一丝不安在接触到我的目光后迅速地消融,换上了一副欣然的神色,他接过了我手中的箫,扬声笑道:“如此妙音,夫君我岂可不相和一首!”
      众人轰然叫好,他沉吟片刻,缓缓吹响了箫。
      投我以木瓜,
      报之以琼琚。
      匪报也,
      永以为好也!

      投我以木桃,
      报之以琼瑶。
      匪报也,
      永以为好也!

      投我以木李,
      报之以琼玖。
      匪报也,
      永以为好也!

      箫声悠扬情动,分明是一曲无声的誓言,我眼睛一热,仰头咽下了心中的感动,明明是欢喜,眼中却一片朦胧,他始终是明暸了我的心意,而以箫声证明了自己的情意,这远比直白的情话更让我动容,有良人如此,我此生已足愿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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