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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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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彩珠在一旁冷眼瞧着,半晌才道:“大阿姐啊,人家的命贵着呢。捕鱼这种粗活,早晚是不用做的。说不定那一日,就要飞上枝头变凤凰了呢。”
绿珠默默在心里叹了口气,彩珠,只是彩珠。
前一世的时候便是这样,彩珠对自己总是存着敌意。那时,每次听到彩珠的嘲讽,绿珠总会在心里生好一会的气,有时甚至晚上自己躺在黑暗冰冷的床榻上流眼泪。现在的她不会了。活了一辈子,在石崇的宅邸受过各种各样的白眼,尝过各种各样的冷言冷语。而这,只不过是她的妹妹,她还什么都不懂。
同是梁家女儿,绿珠是三个姐妹里最出挑的。甚至在石崇的辉煌大宅里,她都是最出挑的。虽然以打渔为生,但她的皮肤却从来晒不黑,整个村子都说,这是海神的祝福,王氏的大女儿是海神遗落的珍珠。她几乎是整个渔村渔家汉希求的妻。
宝珠年纪小,性子单纯可爱。她真心喜欢绿珠,以绿珠为梁家的光彩。但彩珠却不,小的时候,明明也常常追在绿珠身后,大阿姐大阿姐地叫着,一起玩水,一起捉鱼。但不知从何时起,彩珠对绿珠越来越沉默,不再有关心,不再有笑脸,常常说一些疏离隔阂的冷言冷语。
因着彩珠一句嘲讽的话,梁家的餐桌上出现了短暂的沉默。
王氏赶快笑了下,招呼绿珠宝珠坐下:“别愣着了,快吃吧,一会儿鱼都该凉了。”
梁勇默不吭声地端着碗往嘴里扒饭,在女人的事上,他一向没有什么主见。三个女儿都是他的心头宝,虽然绿珠是最出色的一个,但他也不会因此就轻慢其他两个女儿。三个女儿一有了争执,他就慌了手脚,不知说些什么好。
宝珠对彩珠道:“二阿姐,你今天去换粮还顺利吗?父亲这两天痹症犯了,大阿姐身体又不好,你一个人把粮搬回来一定很辛苦。”
彩珠听了宝珠的话心里得意,故意不表现出来,但语气终于稍微缓和了一些,道:“还行咯,除了父亲,渔活一向都是我扛着嘛。不过今天多亏了蒋玄,路上碰到他,帮我把粮食搬了回来,我倒是没有费什么事情。”
彩珠说完,偷偷瞄了绿珠一眼。
王氏欲言又止,看看彩珠,又转头看看绿珠,最终还是默默夹起一块鱼挑起了刺来。
绿珠模模糊糊还记得蒋玄这个名字。在渔村里,如果说绿珠是渔家汉的倾慕对象,那蒋玄绝对是渔家女们的心头宝。蒋玄长得结实高大,一身的皮肤晒得黑黝黝的,容貌又刚毅英俊。更重要的是,蒋玄有力气,有勇气。渔村里没什么人敢下深海捕蚌,但蒋玄是个异类,他每年必会有两三日去下海捞蚌,而且每次下海都必有收获,因此蒋家从来是不愁吃不愁穿。
绿珠顿了顿,上一世也许她懵懂无知,但现在,她知道彩珠这样的态度意味着什么,她无法直接言明,也只好笑了笑,默默不言。
彩珠见绿珠不为所动,反而更加生气。是的,蒋玄喜欢你,你根本不把我放在眼里,我根本不配和你争对吗。我偏偏不信。彩珠抿了抿唇,咽下了心里的一口气。
在沉默的氛围里,梁家一家吃饱了饭。梁勇和彩珠出去整理明天打渔的用具去了,宝珠则抱着干净衣服去洗澡。王氏叫住了绿珠:“他大阿姐,我们也收拾收拾吧。”
绿珠向王氏笑了笑点头应是。
她想和王氏说说话,太久没见,她心里十分挂念母亲。她记得那时候她以为自己要死了,那种无助,没有一个人真心爱过她,只有这里,只有她的家人。
在绿珠眼里,王氏一直是个温婉贤良又尽职的母亲,真心疼爱着自己的孩子。虽然梁勇也疼爱她们三姐妹,但他不善言辞,除了打渔,几乎很少操持生活琐碎之事。遇到女儿们有什么烦恼,也不会安慰开导,他以一种沉默的方式支撑着整个梁家。而王氏,则是用细心和温柔使梁家成为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家。
“他大阿姐,”王氏在木盆里洗着沾着米粒的碗,“来把碗擦净摆好。”
绿珠应了一声,从王氏手中接过湿漉漉的碗,用干净的麻布擦拭干净,才仔细放在架子上。
王氏慢悠悠地洗着碗,两人半晌无言。直到绿珠从王氏手中接过最后一只碗,梁氏才悠悠开口:“他大阿姐,你觉得,蒋玄怎么样?”
绿珠知道王氏问这话的意思,前一世的时候蒋玄曾经向王氏提过要娶绿珠,但绿珠拒绝了。蒋玄这人虽然俊毅能干,但绿珠一向认为他浮躁自大,且并不似专心之人,并不像父亲那般老实。相比之下,绿珠倒更愿意选择一个相貌平平但老实肯干的人。
“母亲,蒋玄虽好,但女儿宁愿一辈子在家侍奉您和父亲。”
王氏顿了片刻,道:“你一向有自己的主见。你的主意,我和你父亲是尊重的。因为你是个稳重的孩子,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只是你二妹,我却十分担心,那孩子,好是好,却是个直心肠,也鲁莽了些。”
绿珠知道她母亲在暗示些什么,她笑了笑:“我看二妹和蒋玄倒是很般配的。”
“你这么想吗?我这些日子也在想,你二妹已经有十四岁了,是时候了订一门亲事了。其实你年纪也不小了,但是我和你父亲也不知如何为你做主,只怕委屈了你。你若有主意,应该让我们知晓。”
这么说,这一年是彩珠十四岁那年,也就是自己十五岁,宝珠只有十二岁。
王氏继续道:“我知道你,从小是被夸赞奉承惯了的,也许觉得自己能有更好的归宿,不必陷在这小渔村里。人啊,有志向是好的,但是,对我们这样的出身而言,女子是不能奢求更多的。大富大贵人微言轻,倒不如平平淡淡安乐和满。”
绿珠擦盘子的手顿了顿,这个道理,她一辈子才知道的道理,她母亲原来早已看透。她曾逆命而行,嫁给了和自己身份地位相差悬殊的石崇,她以为可以获得的富贵美满,结果只有富贵,落得个身不由己,不得善终。
想起上一世,当宝珠和父亲都极力赞同自己和石崇婚事的时候,唯有王氏对这桩姻缘表露出担忧。而自己那时被石崇巨额的聘礼和虚幻的爱情击昏了头脑,完全听不进王氏的劝告。
幸好,从前的梁绿珠死了,她的梦也破碎了。
现在的小渔村,虽说不上富足,但却也是衣食无忧。虽然简陋,却自有简陋的快乐。
“母亲,您说的话我会放在心上。只是女儿认为,多个人留在家里,也可以多为父亲母亲分忧。如果可以,女儿倒情愿终身不嫁。如果海神有灵,会保佑女儿吧。”
会吧,如果真的是海神的祝福。
王氏无奈地叹了口气:“你啊。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终身不嫁又是个什么道理。所幸我们是小地方,不必在意长幼有序的规矩,否则啊,你的妹妹们倒是要和你孤老终身了。”
绿珠听了这话,忍不住扑哧一笑。宝珠不提,若是那样,彩珠要气得七窍生烟了吧。
“你去吧,也差不多收拾好了。如果身体不好,明天就休息一日。”
“不要紧,只是这几日夜间休息不好。今天早些睡,明日就没什么大碍了。”绿珠将手擦净,朝王氏笑了笑,忍不住端详了她母亲好一阵,直到被王氏从厨房推出来,才笑着回屋。
梁家三个姐妹宿在一间屋里,屋子简陋,只有一扇小窗,一到晚上就一片漆黑。屋里只有两张竹床,因为彩珠不愿意和人同宿,所以绿珠和宝珠睡在那张大竹床上。
说是早些歇息,可绿珠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脑海里全是前生的场景和片段。第一个晚上,这是多年后第一个晚上她离开金谷园。
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能够得到这样一个重生的机会,如果非要想出一个解释,那就是海神在保佑着她。她是海神的珍珠,却做出了让海神也看不过眼的蠢事。把一生浪费在一个不爱自己,甚至把自己当成物品的男人身上。
绿珠的眼前飞速地掠过好多人的脸……
石崇冷漠的脸……孙秀红着眼眶嘶喊的脸……妓妾们虚伪的脸……
想起石崇,绿珠的心蓦然一疼。当初答应嫁石崇为妾的人是自己,盲目陷进虚无的爱情的人也是自己,石崇所作的只是给了自己一个契机,然后在一旁把渔网越收越紧。要怪就怪自己无知吧,愉悦地游进网里,还以为是海神的宝殿。
这时候,有人掀开帘子进来了。黑暗里传来宝珠的声音:
“大阿姐,你睡了吗?”
绿珠蜷在床上闭着眼睛并没有答话,她不想让宝珠察觉到自己的情绪。
宝珠没听到绿珠的回应,便轻手轻脚地走到床榻前,动作很轻的躺了下来。宝珠的身上带着沐浴之后皂角的轻微香气,闻起来很舒服。听说在其他地方,人们都是三天一洗头,五天一洗澡,但渔民们往往两天或一天就要洗一次澡,因为出海之后海水粘在身上十分的不舒服。
闻着宝珠身上舒服的香气,绿珠渐渐地有了睡意。
另一边,在和晋相隔不远的吴国,巷子里阴暗的一角。
“老大,你说这些个毛头小子真能值那么些个钱吗?”一个粗哑的声音问道。
一个穿着粗布短打的粗壮大汉蹲在地上,不耐烦地回答道:“我怎么知道。主顾要,你就送过去不就得了,哪那么多的废话!”
身材矮小精瘦的汉子被骂了一句,委屈地嘟囔道:“我不过是好奇。为什么魏国忽然之间需要这么多的壮丁了?还愿意出高价钱买人,是在是不合常理……”
粗壮大汉又骂道:“没文化!现在哪里还是魏国,早就是晋国的天下了!那司马氏刚打下江山几年,自然是需要修建整改的,听说要建什么宫殿。这时候壮丁可不是重要嘛。晋国现在全国征收青壮男丁呢,那些不愿意出人的富家大户,当然想着买个人顶数。官府能抓到人交差就好,谁管你是不是买的。”
矮小精瘦的汉子连忙点头:“还是老大有文化啊。不过管他魏国晋国,吴国还天下太平就行了。咱随便从路上抓几个小子卖给晋国就能赚大钱,这种好事可不是常有的啊。”
粗壮大汉哼笑了一声:“这话说得在理。有钱赚就行,管他卖爹还是卖娘。”
矮小汉子“嘿嘿”笑了两声,道:“我先去车里看看,那几个小子有没有老老实实的。”
粗壮大汉随意挥了挥手,示意他快去。
矮小汉子站起身,向着不远处停靠着的马车走去,一边走,一边哼着不成调的曲子。到了马车处,矮小汉子先是仔细地左右看了看,才伸手掀开马车的帘子。黑暗的车厢里赫然出现好多模糊的轮廓,都是被麻绳住缚手脚,被布带塞住嘴巴的男丁。有十三四岁的,也有十七八岁的。大多都是在街上被迷昏了绑起来的。
矮小汉子点亮烛火,逐个照过去清点人数。数过没有遗漏之后才满意地点点头。转身又走进了漆黑的巷子里。车厢重又归于黑暗。
黑暗的车厢里,一双明亮的充满怒火的眼睛用力眨了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