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绿珠传》茉莉JM

1、第一章

　　第一章
　　潇潇风雨打竹窗，红尘看尽是沧桑。
　　朱颜以悦宾客脸，谁把杯盏共斜阳。

　　一场大雨来势汹汹，豆大的水珠噼里啪啦的声音在这样安静的黄昏里如雷如鼓，整个天空都烧成了橘红色，雨点裹挟着橘红色的光，砸在绿珠楼前鹅卵石铺就的小路上，然后碎裂成一片片橘红色的梦。她的梦，黄昏一样橘红色，是火红烧尽之后的残渣。
　　瓢泼的大雨里，孙秀领着编队整齐的军士在绿珠楼下严装以待，雨水把军士们身上穿的明光铠洗的发亮。孙秀独自撑着一柄青伞，呆呆地伫立着，他的脸上不再是嚣张跋扈，不再是胸有成竹，而是一种抹不去的哀伤和沉痛，仿佛是个无心无魄的纸人。他还是那样的单薄消瘦，苍白的脸，似乎不会微笑的眼角。仿佛这是绿珠第一次这样仔细地打量他。
　　视线一转，高高的绿珠楼之上，站着石崇。看石崇的时候，绿珠还是下意识地仰起头，但是她发现自己竟然很高，竟然比站在楼上的他还要高。可笑啊，她对于他一直是那样卑微的一个存在，怎么会比他高呢？想真是做梦了吧。
　　石崇，他竟然也有了衰老的痕迹了，无论他看起来多么年轻。他两鬓的发丝已有几丝银白，还太平的岁月，他会唤她为自己一根根拔掉银丝。这时候，他总是端坐肃然，嘴角不抿，却仍然没有一丝笑意，像是一尊神像，不可仰望、不可触及。他的眼角，眯起来的时候，也微微浮起了细细的纹路。但是，岁月碾不碎他骨子里的骄傲和自信。他笔挺地站着，眼神轻蔑地略过楼下的孙秀和雨水里巍然不动的兵士，明明已经快要成为阶下囚，却还像是个巡视领土的王侯。
　　这，就是她整整侍奉了二十四年的男人。一个女人，一生能有多少个二十四年可以挥霍。而她，却心甘情愿把自己年岁里最美好的二十四年捧在手里虔诚地奉到了他的面前。然后再看着他眼也不眨地把它砸的粉碎。
　　她爱他吗？无疑是爱的，爱的像个傻子一样。直到他亲手推她下楼。
　　他爱她吗？他爱，爱她给他带来的虚荣和艳羡的眼神，她这个人，也只不过比那些在酒宴被赐死的姬妾强那么一些些罢了。

　　她的肉身此刻正躺在绿珠楼下坚硬的鹅卵石路上。她素日最爱的翠绿的折裥裙和干净的小袄被泥土玷的污了，但不要紧，她再也不用担心自己的仪容是否整洁和美丽。她紧紧闭着眼睛，血水在她身下开了一朵花，被雨水冲刷着，慢慢的淡了，流走了，就像是她糊糊涂涂的一生。
　　孙秀说话了，他的嗓音干涩颤抖，因为大声喊着而变了调子，他大喊：“石崇，你这个畜生！是你，是你害死了绿珠！你逼死她！”
　　绿珠看见石崇的嘴角扬起微不可见的弧度，是她熟悉的轻蔑。他开口了，仿佛对孙秀身后披铠亮甲的军士毫不在意：“我的东西，我想要她生便生，想要她死便死。你想要吗？可惜现在，你跪下来求我也已经晚了。”
　　她轻飘飘地浮在空中，盯着石崇的脸。冷酷，坚毅，薄情，这就是石崇。二十四年，她却到死了才真正明白这个人。
　　孙秀笑了，笑声被雨幕掩得很轻，绿珠也无法看到他崩裂在大雨中的泪，但只看到他的眼睛很红，还是和从前一样，甚至比从前更像一只无害的白兔。
　　“好！石崇！我今天就看看你的骨头是不是和你的嘴一样硬！”
　　“把石崇抓起来！我今奉赵王之命，铲除贾后乱党石崇，违者就地处死！”
　　“是！”军士喊声震天，举着长矛一拥而上，无数的长靴踩在水里，发出络绎不绝的噼啪声。
　　“孙秀，真是可怜。”
　　这是绿珠听到石崇说的最后一句话。

　　眼前的景象忽然飞速地掠过，绿珠感觉自己的灵魂像是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拽着向前冲。
　　天旋地转，睁开眼时，眼前早已是另一番风景。
　　光线昏暗，似乎是夜晚。绿珠发现自己身处一间雅致的书房内。雕花画屏，沉香炉鼎，悬挂于墙上的名人字画和陈列于长几的珍奇古玩。是她从未去过的地方。套间内，如豆的烛火跳跃着，大桌前坐着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他穿着一袭白色的长袍，披着黑貂毛的斗篷，斜斜地倚在扶手椅上，手中把玩着一只青玉长箫。
　　绿珠背对着他，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
　　男子把玩了一会儿那箫，然后抬手凑到了嘴边，两三个脆亮的音符从他的指尖流泻了出来，那笛子的音色、音质果然是上乘的。男子试了几个音，便吹奏了起来。是她最常吹奏的那曲《明君》。曲调悠扬婉转，凄切动人。
　　以往，她常吹这首曲子给石崇听。在宴饮上，也曾吹给无数人听。他们赞叹，鼓掌，沉浸在石崇编制的酒色美梦里，而自己沉浸在石崇编织的幸福美梦里。她在别人的梦中，也在自己的梦中。太多重梦，所以她才看不清现实吧。
　　绿珠的意识模糊了。眼前的景象像是被笼上了一层云雾，逐渐模糊，渐渐地看不见了。
　　她要消失了吗？在离家乡万里之遥的地方，在一个没有一个人真心为她悼念的地方。不！不应该这样。她不想死，即使是苟且地活着，她从来没活着过，从来没有真正活着……
　　即使这样想着，她的魂魄仍然是越来越轻，她徒劳地伸手在空中抓了几下，却什么也抓不到……

　　“大阿姐？大阿姐？快醒醒！”
　　朦朦胧胧间，绿珠感觉有人在用力地摇晃她。她浑身上下酸痛得厉害，像是巨石碾过，竟没有力气动一根手指。她太不想要死，于是紧紧追逐着耳边呼唤她的声音。
　　意识渐渐清醒。在睁开眼之前，她先闻到了海水的咸腥味道，接着听到了潮水拍打在岸上的声音，震天价地来，然后悉悉索索地退。那无比真实的海风拂面的感觉让她的每一寸皮肤都苏醒了过来。
　　她皱了眉：我是不是在做梦？为什么这感觉那么真实？我……不是已经死了吗？
　　慢慢地睁开眼睛，映入视线的是一张年轻活力的少女的脸。少女的皮肤因为长年风吹日晒而变得黑黑的，但却依然看得出很秀气。柳叶儿般的眉，小巧玲珑的鼻子。此刻，少女正皱着眉头略显急切地盯着绿珠。
　　“宝珠……？”绿珠喃喃地叫着少女的名字，她能感受到自己的唇在颤抖。
　　“大阿姐你也真是的，怎么能躺在这小船上就睡着了，怎么叫你都不醒。我们要快些回家了。看样子一会儿要涨潮了。”
　　绿珠呆呆地看着眼前地少女，就着对方搀扶自己的力道站了起来。她的头还有些昏昏沉沉，脚步一个踉跄，差点跌倒。
　　唤作宝珠地少女赶紧伸出手臂架住绿珠，皱着眉头道：“大阿姐，你的身子还是这么弱。回去好好歇息一下吧，这几日想是累到了。”
　　是真的，这一切都是真的。我没有死，我还真真切切地活着。
　　为什么？这会不会是另一个梦？
　　绿珠抬起头，仰望着被夕阳染成了金色的天幕。不，眼前地一切太过真实。即使是梦，也是她愿意一辈子沉浸其中的梦。
　　“宝珠，回家。”回家。她在心里这样念叨着。

　　这是白州博白县双角山下的一个小渔村，村里的人都以打渔为生。打来的海货有官府定期来收缴，收上去海货，换回来粮食和蔬菜，余下的海货自己家里烹了吃。偶尔有运气好的时候，能从海里网上大蚌来，蚌里有珍珠，那是极名贵的，对于渔民来说，一颗珍珠，便可换回三袋粮食，是海神给予的最大祝福。
　　可惜，那样的幸运是极少的，蚌都沉在二三十丈的深海里，大部分时候，渔民网不上来蚌。虽然可以人为下海摸蚌，但很少有渔民那样做，那几乎是用性命在做赌博。尤其对于现在的绿珠来说，她更能够体会到这一点：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绿珠和宝珠抱着打渔的工具，身上湿哒哒地沾着海水的潮气，光着脚，踩着泥，深一脚浅一脚地行着。
　　渔村里正值着晚饭的时候，家家户户的灶台里飘出煎鱼烤鱼的香气，妇人吆喝孩子的声音，渔夫归家的声音，孩子打闹的声音，还有谁家小奶娃娃的哭声。
　　绿珠恍惚着呢喃道：“我是不是在做梦？”
　　眼前的一切都太美好了，她不敢相信是真的。她居然真的重生了，还重生回到了少女时期最自由的时光，还没有遇到石崇的时光。
　　宝珠奇怪地望着绿珠：“大阿姐，你今天怎么了？在渔船上睡了一觉醒来之后就怪怪的，现在还莫名其妙地呆笑，莫不是中了什么邪？”
　　绿珠顿了顿，才笑着摇了摇头：“宝珠，我只是现在才发觉，这样普通的日子，真的很幸福。”
　　宝珠叹着气眨了眨眼：“我们呀，还能过什么别的日子，无非就是成日打渔讨生活罢了。苦中作乐，也勉强算是幸福吧。不过要我说，能让我过上那锦衣玉食的日子一天，我就真真正正的尝到幸福的滋味了。”
　　绿珠笑了笑没有再多言：锦衣玉食，其实是砒霜毒药。不属于自己的，即使得到了，也只是镜花水月，虚空幻影。她，不愿再做那锦衣玉食的梦。
　　幸好，她还有这样一个机会。大概是海神的祝福，那大雨，是海神带回了她的灵魂。
　　“大阿姐你长得那么漂亮，你想嫁，哪个王孙贵族会不要？大家都说，大阿姐是那昭君的容貌。说不定，大阿姐就有福气过锦衣玉食的生活呢。到时候，我们就要享福啦。”
　　绿珠摇了摇头，并未再开口。海神啊，这一辈子，就让我在这里侍奉你。她要改变未来将要发生于她的不幸。石崇，这一辈子，只愿陌路不相逢。
　　两人依偎着走，在稀疏灯火里行到了家。宝珠把捕鱼的工具放在了门口的木箱中，绿珠把白天捕的鱼倒进了一边的土陶大水缸里。两人推开了梁家的木门。
　　梁勇和妻子王氏，还有梁家的二女儿彩珠坐在饭桌旁，似乎只等着她们两个了。
　　绿珠看到许久不见的梁勇和王氏，饶是心里有了准备，仍是不由得眼眶一热。
　　梁勇招呼两个女儿道：“你们回来了。快坐下吃饭吧。”
　　细心的王氏注意到绿珠神色不对，放下碗筷，担忧地道：“他大阿姐，你这是怎么了？怎么看起来脸色这样苍白？”
　　绿珠还未来得及答，刚刚洗完手的宝珠便道：“大阿姐的身子太弱了。想是最近几天太忙碌了，不如明天好好休息一下吧，刚刚在海边，她在船上就睡过去了，怎么也唤不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