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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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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十六,是约定的年岁。七月二十八,是定好了大半年的日子。
半夜,我穿上了顾家送来的精美嫁衣,凤冠霞帔,一路吹吹打打,被送上了那山城。东藜族长的幺女,终于嫁给了顾家的长子,却不是聂惜聆嫁了顾瑶轩。
回想起那曾经见过的蜿蜒山路与重重山门,从此以后,我就将锁在那高高的山城之中,只到终老吗?
外面一片欢腾喧闹,我的胸口却闷得喘不过气来,心里叫嚣着“快逃走,快逃走”,却终于还是没有这个勇气,只得坐在了新房的床沿。
红盖头被揭开了,抬眼望去,那张依旧隽秀清雅的脸上丝毫没有喜气,如同我的脸上没有娇羞的红晕一般,他的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却没有说什么话,只是依足了习俗,吃了些好意头的东西,喝了交杯酒,便放下了纱帐。
他的唇是温热的,吻却是冰冷的;手是温热的,眼神却是冰冷的。所以我哭了,不止是为了那撕裂的痛楚,更为了心头的刺痛。原来那日烧掉的三个字,终究还是变成了我心头的一根刺。
次日,族里的人来报丧,二娘失足掉下悬崖,摔死了。
小的时候,娘亲死得早,大姐投湖,二姐私奔,三姐疯了,是二娘一手把我带大的,我与她很亲。于是,我拒绝了他的陪伴,一个人回到了东藜山寨。这个我从小长大的地方,不需要留下他的影子。
我哭倒在二娘的房中,二娘的奶妈却偷偷摸摸递过来一封她的遗书。看完之后,我浑身如同坠入了冰窖。我嘱咐顾家的下人避开所有人的耳目,去信中所提到的地点,拾回那个已经饿了一天的哑孩。
这个刚生下来只有一天的孩子,是我三姐的儿子,却是我同父异母的弟弟。二娘因为神似娘,所以成了阿爹的继室;大姐因为继承了娘的容貌,所以在那个严冬,在冰得刺骨的湖水里泡得发白发胀;所以二姐在大姐死的那天与人私奔了;三姐因为颇有娘的神韵,所以疯了,在疯了八年后,生了一个白肤白发蓝眸的白子,一个被视为不详之兆的哑巴。
所以,在这个孩子生下来的第二天,二娘跳了崖。
我抱着这个孩子,连夜逃离了山寨。这个曾经被我视为最温暖最安全的地方,成了终生也不能回去的恐怖的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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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不知道是我弟弟还是我侄儿的孽种,本来应该被处死,但是心里总有个念头在叫嚷:孩子是无辜的。于是我悖离了礼教,收养了一个义子。我无法向众人道出一切,只好说这是二娘弟弟造的孽。那个因为偷香窃玉被一掌打死的逆子成了最好的借口。
这个不名誉的私生子,是山城中所有人都瞧不起的,而我这个依靠着家族势力嫁进来的夫人,虽然没有人敢轻慢,但还是因为阻了顾家少主的好姻缘,不受众人的喜爱。
于是,在这个深深重锁的冷冰冰的山城之中,不受欢迎的我全心全意的抚养不受欢迎的他。
因为是个哑孩,所以谈不上吵闹,但孩子很少哭。这个孩子也继承了三姐的好样貌,白子的形容反而给了他异样的美丽。我不以为他是个天生的痴呆,他的眼神很灵活。还没有替他想个好名字,于是只唤他做“宝贝”。也经常会抱他出去晒太阳,偶尔遇见了那些小叔和小姑们,免不了受几个白眼,因为我是那块让“英雄美女、神仙眷侣”的江湖传说破灭的绊脚石。
可罪魁祸首,无非“野心”二字。
顾瑶轩,那位我的夫君,也不过才十八,镇日在外奔波,巡视各地的产业,挑战一些人,也接受他人的挑战,偶尔落脚山城,我却宁愿逗弄宝贝,也不想同他说话,我很清楚,在他的心里,我不过就是交换的条件,而非他愿与之比翼双飞的人。
不知道从那里来的念头,让我放弃了这个曾放在心上的人。二娘未曾教过,她只说要顺从,阿爹未曾教过,他只说要夺取。也许,是我那个梦里的人还是影响了我吧。
一日,抱着宝贝坐在池塘边,时值初秋,山城的桂花已经全开了,漫山遍野的浓郁香气。我看着水中的倒影,才十六而已,却已经梳起了妇人髻。几点飘落的桂花划过了水面,激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想起那洒在桂花树下的残灰,我心中不禁有了种荒谬又凄凉的感觉。
我真的要在这山城中,守着一个不爱我的人,过这种不敢爱上那个人的日子,直到垂垂老矣,变成一个老妪为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