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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九世轮回畜生道 ...

  •   张宅后院,一个青袍高髻道士烧着符纸,一个灰袍秃顶和尚敲着木鱼,时不时挥着拂尘和法杖手舞足蹈一段,看模样是在驱邪的样子。

      “呔!何方妖孽!在我显妖符下现出形来!”
      “兀那厉鬼!吃贫僧一杖!”

      院前供桌上,一个仅着单衣的孩子周身贴满了符纸,手脚被缚,被这阵仗惊吓得浑身发抖。

      多叶很是无奈。
      她左手托腮坐在桌上,想着要不要驭盏茶杯在空中飞来舞去,把那牛鼻子老道和秃顶和尚给赶出去。

      两天前,她驾轻就熟地作了个可怖扮相,想吓唬吓唬那个满身肥肉、一脸老人斑的恶人老爷,期望能替他张家祖宗教给他人在做,天在看,坏事做尽要遭报应的人世道理,却没料到张老爷经不住吓,活生生破了胆,死了。花匠杜六也被骇脱了半条命,人不人鬼不鬼的,成天儿只呆滞得嘴里咕哝“报应来了,鬼神来索我命了。”

      计划走到这一步,虽有些脱离了预定的轨道,但也算得上完美,可惜她终究还是漏算一着。
      她的小目标也被吓昏了。

      偏生她前不久刚受了重伤,化形功力不够,只维持了从门外到床那么短短一截距离,便再也触不到实体。驭物术又只能驭物,不能驭人,所以她只得眼睁睁地看着昏迷不醒的孩子被隔了两天才找过来的张家少爷发现。

      张老爷离奇惨死,杜六莫名发疯,一室旖旎春光更是透着冰凉的诡异,张家少爷也顾不得深究自家老爹到底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癖好,慌慌地收尸入敛,请来高人作法驱邪。

      和尚朝孩子身上洒了水,道士往孩子身上撒了香灰,齐齐收势,转身朝站在旁侧一脸惊惶不安的张家少爷表示驱邪已完毕,张老爷死因也已察明,是那男童被妖邪附体,勾引张老爷以求取精阳,张老爷被迷了心智,阳气不济才猝死。那妖邪法力高强,他们费尽了心力,总算将妖邪驱逐。张宅以后,定然无忧了。

      张家少爷松了口大气,连连表示会好好感谢惠明法师和白昆道长,边说边令家仆拿出银票。
      那自称惠明的和尚和自称白昆的道士会意相视,笑还没浮上嘴角,一旁未烧尽的符纸便带着火星烧上了他们的衣袍。
      “妈呀!鬼啊!”
      和尚和道士扔了法杖、拂尘,屁股后带着一溜灰烟,瞬间跑得没了影,连银票也顾不得要。
      “呜哇!有妖怪!”
      张家少爷和一干家仆也慌不择路地奔窜四散,片刻之间,后院里便只剩下被五花大绑的孩子。

      多叶拍拍手,动了动食指给孩子松了绑,退到一旁瞅着,期望孩子不要又吓晕了。
      孩子坐起身来,小心翼翼地打量四周,身子仍在抖索,一阵风过,孩子拉紧了仅有的单衣。

      多叶歪头想了想,身体一飘,钻进了厚厚的院墙,不多时回了来,周身空中狐裘、锦衫、絮了丝棉的外袍,十几件衣裳上飞下窜,好不热闹。
      孩子被这阵仗吓得往后缩。

      多叶抽抽嘴角,转圈的食指停住,跳舞的衣服全落了地,仅一件略微厚实的外袍飞了过去,轻轻披在孩子身上。

      孩子小小的手掌轻抚了外袍,看向堆满衣服的地处。
      “你……你还在吗?”
      声音嘶哑虚弱,透着童稚的奶气。
      见孩子终于不怎么怕自己了,多叶心里居然冒出了些许开心。她欢快地转着手指头,一地衣裳又一股脑儿飞起,半空中左扭右晃,跳起了摇摆舞。
      孩子初时一愣,继而乐得笑了,右侧嘴角一个浅浅的酒窝,霎时光华流转,煦阳四溢,盈盈一杯。

      唉……
      多叶叹了口气,这么清秀的孩子,何以命轮如此凄惨呢?

      多叶是只鬼,飘荡在世已经三百多年。她记不得前世,心中便没恩怨,她估计也无来世,更是了断了所有挂牵,于是顺其自然地做了个云游散鬼,过着她的写意鬼生。
      宇文乞是个人,没爹,跟着娘亲一路乞讨过日。娘亲病死,他卖身丧母,却不料小小年纪落入虎口。身世可怜,生活凄惨,但也没什么特别,不过是这东莱大陆贫贱百姓的一个寻常缩影。

      俗话说人鬼殊途,作为一只鬼,多叶不该干涉一个人的命运,更不该驻足一个人的人生。可是她觉得就算是做鬼,也要讲点良心。她多叶闯荡人界三百多年,自问对得起芸芸大众,天下苍生,可是唯独对宇文乞,她觉得,问心有那么一丝愧。

      泽西郡因了山中有一泓清泉,寻常人只道其泉水清澈,是解渴佳饮,殊不知此泉名曰九世,投影其中,可回溯九世恩怨、九世情缘。

      多叶云游到了泽西郡,慕名来到九世泉,想窥一窥被自己遗忘得连点残渣都不剩的前世,可是泉中只飘了几片枯片,激起层层涟漪,哪里来的什么九世情仇。
      多叶捶着飘酸了的腿,气得直骂诓骗她来的山猫精,骂着骂着,泉水中显映出了一只蜉蝣。

      蜉蝣?!
      多叶呆了,想我多叶做鬼都能做三百年,前世居然是只仅能活一天的虫子?!
      深受打击。

      泉水又一波涟漪起,映出了一个红衫少女的身影,坐在河边树上,两腿晃荡着,眉目眼熟,正是多叶。
      咦?怎么又映出了一个我?

      多叶摆了摆手,泉中的多叶并未跟着摆手,倒是伸出了一根手指头,口中念念有词,指尖一动,那只蜉蝣便一个飞窜,栽在岸边木桩上,死了。
      多叶嘴角有些抽搐。

      方才来时竟没瞧见,泉边睡了个孩童,此番醒了,掬了捧清泉饮着,那蜉蝣正是孩童的前世。
      多叶一瞬觉得缘份这东西甚是奇妙。

      孩童蜉蝣那世出现的多叶,正初练驭物术,多叶记得那是两百多年前的事了。两百年后,蜉蝣转世为人,居然还能在这个荒郊野岭、人迹罕至之地与自己相遇,不可不谓命轮之衡,九世一铢;时间之尺,百年一瞬。

      多叶心中骤然涌出无数感念,悟那白云苍狗、沧海桑田、因果奇缘。泉中马不停蹄地飞快转着孩童的前世,接连看了三世,多叶再也不觉得这缘份奇妙了。

      孽缘呐,真他熊奶奶个叉的孽缘呐。多叶叹道。

      孩童叫做宇文乞,前八世投的胎,不是虫子飞蛾,就是家禽牲畜,堕的竟是九世轮回下贱道。多叶判断这宇文乞九世之前绝对是个大坏蛋,没能毁天灭地,至少也手染了万千人血,不然何以遭受九世轮回的罪罚?

      宇文乞的第一世是只蜉蝣,生来只能活一日,可还没半天,就被练驭物术的多叶给练死了。

      第二世是只蚊子,飞过多叶眼前时,多叶打了个呵欠,把蚊子打飞进了蜘蛛网,叫蜘蛛毒针一刺,化成了一滩蚊子水。

      第三世是只扁虱,那时的多叶新结识了一个椿树妖,学着木系术法,最擅长手一挥搅乱一整座山的树根,吓尿那些衣冠鲜丽、仪表堂堂的书生。椿树妖死劲儿骂她好大喜功,逼着她从小处练起,穿根须入针。她找不到针,只好捉了只扁虱,一截根须戳爆了扁虱吸饱血的肚子。

      第四世是只蟑螂,多叶彼时正修炼化形大法,初有成效时,蟑螂正巧爬过她脚边,她便左脚一抬,将蟑螂踩死了。

      第五世是头富人家的公猪,本被主人拿来做种猪,多叶那段时日迷上了装神弄鬼,时不时化出形来吓唬凡人,骇得主人家不得不请来道士,开坛作法驱鬼。倒霉催的公猪被选作了祭品,贡献出了它的猪头。

      第六世是只鸡,鸡的主人常给祖宗上香烛摆刀头肉,从来没人供奉的多叶跟着吸饱了肉香,很是满足与惬意,想着礼尚往来回报一下鸡主人,便偷了附近恶霸地主老财家的鸡蛋,放在鸡主人的鸡笼里。可是多叶没能考虑周到,那鸡笼里是有鸡,却是只根正苗红、鸡冠大叫声雄的公鸡,哪能下得了蛋,还一下就是几十个?鸡主人吓着了,当天就把公鸡当妖邪杀了。

      第七世是只狗,黑狗,雄性,没能活过两岁,被主人一刀割了喉,接了一盆子黑狗血,泼了多叶和一众鬼朋鬼友一身。众鬼惨嚎化烟,唯独多叶屁事也没,抹了把黏腥腥的脸,逮着刚离体的黑狗魂就是一顿痛扁。

      第八世是头牛,老黄牛,勤劳耕种一辈子,本可以迎来寿终正寝,却遇上多叶和水鬼打架,驭了牛来作斗法利器。牛被架在空中从村东头飞到村西头,末了一头栽进村外湖里,活活冻死了。可怜的老黄牛,死了仍不得安生,被主人打捞起来制成了冻肉干,招待全村乡亲吃了足足三天。

      掬水解渴的孩童宇文乞搅碎了一池大嚼牛肉干的春水,九世泉再度恢复平静。泉里显映的是前世,今世未定,命运掌纹四散延展,东奔西突,前路不明,自不在九世泉回溯的范围。

      舔着掌心的孩童眉眼俊秀,双瞳清澈,虽有些面黄肌瘦,但好歹是个人,估计老天爷瞧着八世蚊虫猪狗、暴毙横死的宇文乞委实太过凄惨悲催,发了回善心总算让他投成了个人胎。

      多叶满心的愧疚,又觉着自己作鬼三百年来都没法投胎转世,是否就是为了等待这一场九世泉边的相遇,明了宇文乞积了八世的怨,自己欠了八世的债?又是否偿清了这八世的债怨,自己失衡的命途就能回到正轨,不再孤零零游荡于三界之外,而是如同天下苍生,重归六道轮回?

      也许一切皆是冥冥之中,自有的定数。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九世轮回畜生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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