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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悲悯篇11——绿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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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悬崖边站了很久,凌厉的山风吹乱了我的发,丝丝的发打在我的脸上,跟刀刮一样。我已经记不清楚我是如何走回来的了,我以为我可以抱着山水姐姐大哭一场,可当我站在悬崖边的时候,我却发现,我找不到来时的路了,我只能站在悬崖上,呆呆地望着下面见不到底的一切。
小时候在所有人眼中我是个胆子很大的孩子,可我自己心里最清楚,我是多么希望有人来怜爱我,让我撒娇,让我倚赖。母亲很疼我爱我,可她是那么一个自尊自强的人,她希望我比诸葛家的任何一个人出色,我不想她难过,所以我一直很努力,我努力让自己变得与众不同,至少不同与我的那些姐妹。但我内心一点都不想那么做,我只想做个普通人家的孩子,有父母疼爱,有姐妹兄弟一起玩耍。
我很怕黑,我怕站在高处,可从来都没有人知道这些。当我一个人在黑暗中时,我会惶恐地想一切恐怖的事情,直到把自己的心都吓空了;我第一次站在屋顶跟吾别炫耀的时候,其实我的手心全是汗,我根本就不想站在屋顶耀武扬威,我只想躺在院子里晒太阳。可我必须那样做,因为我是恋长枫唯一的女儿,我不能让金流苏和她的儿女们轻视,特别,不能让我的父亲轻视。
时间长了,也就麻木了。每次在屋顶走来走去,我也感觉不到害怕了。可如今站在这悬崖前,我的心里却仿佛童年时的那种恐惧与空洞,什么也捉不到,好象什么东西掉了下来,死死地压在心上,再也翻不了身子。
我伸出手去,在徐徐风中,握住,再松开,什么也没有留下。如果我今日纵身跳下,是不是一切的命运都会终止?我可以从此做我想做的一切,做个普通而平凡的孩子?
竟然此刻,我一点也不留恋这世事,我的母亲,她是那么坚强的女子,即使没有我,她也会活得很好,失去了我,无非是凭添几份伤感而已,秋日落叶满阶时,多了几分叹息罢了。至于唐斯,他生也罢,死也罢,与我又有何干呢?我忽然发现,我其实是个特别冷漠的人,我竟然真的对这些,一点都不留恋。事事如浮云苍狗,我还有什么必须要去留恋的呢?对了,我若是死了,定有人会挂念我来找寻我,那人是我的师父,并不是因为他挂念我,而是因为他的宝贝还在我这里,满山崖地找我的尸体,然后?拿走他要的东西,把我扔在荒郊野外忍野兽啃食。或许,他会好心地将我安葬吧。
我胡思乱想着,忽然一条黄光闪过,我只觉得什么东西将我拖下悬崖,我竟然不害怕,我眼睛睁得很大,我想看清楚这最后的人世间。
当我定定地立在地上时,我有些失望,我竟然还好好活着。
山水姐姐巧笑盼兮地望着我,“你在上面做什么?我还以为你要跳下来呢?可等了半天没见着你跳下来,我只好把你接下来了。”
我此时的感觉,就像一个被在屋子里关了很久的孩子,一个人胡思乱想了许久,甚至恨透了这世事,可一见着人,却立即把所有一切的烦恼抛之脑后,我望着山水姐姐,心里特别开心,有丝丝的暖意,“我想和诗伯伯好好学武。”我认真地说道。
“师父听了一定会很开心,他刚还在跟我念叨,说你是学武的好苗子,说想把一生的精华都教授给你呢。”山水姐姐过来搂着我的肩膀,我轻轻地靠着她,我喜欢现在的感觉,平静而安定。
“那我岂不是会和山水姐姐一样厉害?”我侧头笑着。
“会比我厉害很多,我资质有限,所学的不过师父的十分之一而已。”山水姐姐好象十分开心,我的心受到她的感染,竟是阳光灿烂。
“是吗?诗伯伯这么厉害?”我有些诧异,也坚定了要好好学武的心。
我烧了拿手的牛肉炖粉条,别看这个地方生僻,可该有的东西还是一应俱全。诗伯伯在瀑布的洞里练功,被我烧的菜的香味给吸引过来,他开心地望着我,喊我“悯儿”,刹那间我产生了错觉,要是这个人是我的父亲,要是山水姐姐真的是我的姐姐,那该有多好啊?
白日里我跟诗伯伯学武,跟山水姐姐聊天,夜深人静的时候,我依然会想起很多人来。那些事情历历在目,翻书一样的在眼前,在脑海一幕幕,不停息。有时我甚至害怕黑夜,白日里再快乐,到了夜里我会忽然变的迷茫无助。夜幕降临的时候,我会闭上眼,十分惶恐,我整夜整夜地失眠。后来我便拼命地练功,诗伯伯叫我练三个时辰,我便练四个时辰,我发现这样的法子十分有效,当我拖着沉重地步伐倒在塌上时,我再也不会乱想,我倒头就睡着了。诗伯伯见我进步神速,十分开心,那日他看我练拳看了很久,忽然问道:“悯儿,若是要你选择一样兵器,你会选什么呢?”
我想了想,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对兵器其实没有什么太大的概念,在家我不喜欢好好学武,因为我不可能跟我的父亲学武,我不想学到诸葛家的任何东西。而我的母亲,则反对我习武,她觉得,女子太强,有时并不是一件好事,学些防身之术就足以了。吾别佩带的,也就是一般的长剑。提到兵器,我只会想起那把唳气十足的凤狸剑。
诗伯伯沉思了片刻,问我可愿意使用双剑。
我点点头,我脑海中浮现出一个白衣女子,在梅花林里双剑翩飞,真是十分美好的景象呢。
“山水!”只听见诗伯伯唤了一声,山水姐姐笑着走了过来,手上捧着一个木制的长盒。
她走到我面前,看了诗伯伯一眼,诗伯伯点点头,她便把盒子递给了我。我伸过手去接,我以为会很重,所以我手上使上了劲,结果盒子一到手上竟是出奇地轻,我力道一个不准,盒子差点掉了下去。
我仔细看了一眼盒子,盒子是黑檀木雕花的,上面雕的竟是一个女子拿着双剑飞舞的摸样,一共十二幅,每幅姿势都不一样,我抬头望着诗伯伯,他慈祥地说:“打开它。”
我拿左手托着盒子,右手打开它,当打开的瞬间我终于知道为什么如此轻盈了,盒子虽是黑檀木雕刻的,竟是十分薄,大约只有发丝那么厚,里面摆放着两把略比五寸长些的短剑,剑柄上镶嵌着一排红绿蓝三色的宝石,错落有致,十分地精致。我轻轻拿起其中一把,剑尖寒光四射,另一把忽然“铮”地一声响,我吓了一跳。
诗伯伯爱怜地看着说,说:“这是两把祖传的双剑,当世没有它的记载,因为它从未在世人面前出现过,但它绝对可以媲美当世第一名剑。这两把剑通晓人性,你拿起其中一把,另一把也鸣剑示意,等待你去接受它。”
我怔怔地听着,剑也会通晓人意吗?
忽然诗伯伯叹了声,“看来你真是与它有缘,我家几个丫头,小时候给她们玩这把剑,从未有过剑鸣,缘分这东西,强求不得啊!”
我轻轻抚摩着剑身,问道:“诗伯伯,它们有名字吗?”
诗伯伯沉思了一会,缓慢而坚定地说道:“它们唤做若离,你手上那把,是离剑,你再拿这把过去瞧瞧。”
我把手上的剑插入鞘,放置入盒,拿起另外一把,轻轻拔出,拔的刹那我觉得有些异样,等剑身出鞘时我才看出差别:离剑剑身轻薄犀利,寒气逼人;若剑却钝而厚重,剑体黝黑。
我不解,抬头望着诗伯伯。
诗伯伯笑着说道:“若剑乃防身之用,意在保自己安危,故而沉厚;若剑乃进攻之用,专为杀人于无形,因此犀利。”
我更为疑惑:“同样两把剑,为何要区分出攻防来呢?若作成同样的剑,可攻可防不好吗?”
诗伯伯只是不语,拿起离剑忽然攻向我的双目,我只觉得眼前一晃,竟片刻花了眼看不见东西,我这才明白过来,离剑过于犀利,用来进攻是利器,用来防守把握不当只会伤了自己。可人只有一颗心,一心不能两用,既要攻又要防,这好象十分困难。
诗伯伯仿佛看出了我的疑惑,长叹道:“所以这两把剑一直都找不到合适的人,也就一直埋没着。不过,现在也许到了它们名震天下的时候了。”他含着笑看着我,“我发现你经常神游,还经常能一心两用,有时跟你讲话,你好象在听,其实压根就不知道神游到了哪里去了,可我若是一会问你,你还是能完整清晰地说出我刚才的话语,可我又确实感觉到你不在听我说话。”
我忽然羞红了脸,确实诗伯伯有时跟我说话,我就会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可是等他和我提及刚才说过的一些话语,我确实又历历在目的感觉。
我忽然觉得心里生出无数的希望来,经过这些日子,我改变了不少以前的想法,我以前总觉得,人生在世,快乐就好,武功学来都是为了虚名。可我现在才懂,有时你只有变强,你才能得到你想要的东西。
我满是怜爱地拿起另外把剑,把两把剑平摊在手中,我坚定而安静地说道:“诗伯伯,你教我用它吧!”
秋去冬来,山花如漫天枯黄的飞雪一样铺天盖面地从山下飘下,直到真正的寒冻来临,雪花如鹅毛般飘落。
时间,飞快地念过一日又一日,当我披上山水姐姐给我缝制的兔毛袍子时,我才意识到,我在这里已经呆了有六个月了。
这六个月中,诗伯伯将他毕生所学的精华都传授给我。我虽不至于聪明绝顶,倒也是不愚钝。更重要的是,当你全身心地想去学习一些东西时,你就会发现,其实比你预想的要简单很多。
我进步很快,诗伯伯不表扬我我也知道。
我把剑术当作我的生命去学习。或许,比生命还重要。因为它承载了太多生命也无法替代的东西。
当我将若离剑法的十二式练到第六重时,我已经能以气御剑,隔空斩落万枝丛中的一朵小梅而不伤任何枝茎。
那日当我用这招第一次斩落寒梅时,我竟然见到了诗伯伯眼中的泪光点点。师父爱抚地摸了摸我的脑袋,说:“悯儿,你不练剑,真是一大憾事,若你自小便开始练剑,那你现在必然是当代最出色的剑客。不过,现在练,也不一定晚了。你这招以气御剑,虽然是因剑气灵犀,此剑已经认准了你是主人,才与你达到了心灵相通的地步,但这份功力,当世也无几人能达到了。”
我听完低着头,说:“如果我自小练剑,也许现在就是一个不成气候的小丫头了。”
诗伯伯听完点了点头,自言道,“那倒是,以你以前的性情,定没有此时的魄力与毅力。”
此后我仿佛真的与剑为友,我所想之招,剑气无处不达,它仿佛生成了我的左右手,十分听话与灵动。
六个月来,我对山水姐姐的倚赖越来越重,有时她出去行走江湖一些日子,回来晚了,我就会觉得心中好生失落,待她回来给我带了好吃的东西,给我讲江湖的趣事时,我才觉得有所依托。
她从未提到过唐斯,也许他已经死了,要么,她就是不想我伤心所以才不提。这些日子,我虽已经逐渐忘记,但偶尔想起这个凤眼寒目的黑衣男子,心中还是忍不住会隐隐地痛。但他已经死了,永远不存在了。我如此告诉自己,即使咬着唇都阻止不了泪水滴滴落下,我依然假装释然地告诉自己,一切都已经过去,从现在起,我会是一个坚强而独立的女子,我要成为一名出色的剑客,让我的母亲以我为荣。
转眼年关将近,诗伯伯唤我过去让我回到山外的江湖去。
我愣了愣,不知所措。我一直都知道我会离开,但从未想过真的离开我要如何去做。
诗伯伯叫我起身回去过年,然后参加年后开春的踏青会。
“你答应过我,要打败诗家的女子。”他严肃地望着我。
我只是茫然地点着头。
回去?回诸葛家吗?那我想,这个年关,我大概会被我的父亲关上一年。
诗伯伯丝毫没有继续挽留我的意思,山水姐姐要过了年才回来,我回去收拾了东西,只好上路。
我本想与诗伯伯道别,他却避尔不见,只是远远地跟我说道,他天性怕离别,还是不要道别的好。叫我记得对他的承诺。
我纵身几跃,借助悬崖上的碎石,几个换步跃上山崖。我站在凌厉的寒风中,拉紧了山水姐姐送的那件袍子,泪水盈满了眼眶。我努力笑了笑,告诉自己,从此以后,真的要靠自己了,我会十分坚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