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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晓漓篇10--风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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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路的尽头,竟是一片十分巨大而开阔的草地,五座风姿各异的木质楼阁矗立其间,宛如一朵盛放的梅。正对山路的是一座两层的木质环形楼阁,甚是宽敞,二层还有一条环形回廊将每个房间相互勾连。五座楼阁无一例外的或在回廊、或在檐角挂着风铃,在清风地吹拂下,风铃发出悦耳的叮咚声。宽阔草地的另一侧,正是悬崖,悬崖边是一排木制的篱笆,木桩虽老旧而疏离,却分明地透露出了主人的细致入微。
晓漓走下马车的第一眼,就爱上了这里。
那条环形的回廊,更是最爱。
有风的日子,耳畔是风铃的叮咚轻吟,除去鞋袜的束缚之后,赤足在那木质的回廊间穿行奔跑,像孩子一般的奔跑,宽大的衣裙在身后高高飞扬,这该是多么的惬意啊。
晓漓正在遥想,吴宥忽然对着二人施了个礼道:“姑娘已到目的地,在下也当告辞了。愿姑娘和公子从此诸事顺遂、喜乐安康。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晓漓讶然道:“吴大哥何必如此匆忙?晓漓还未曾谢过大哥的相送之情呢。”
“姑娘言重了,吴宥赶着去给主人回信,好教主人安心。不好再耽搁了。他日有缘,定能再会的!”说完,不待晓漓再出语挽留掉转车头,向山下而去。
晓漓看向一旁默然静立的清寒道:“你怎么不出言挽留一下吴大哥啊?”
清寒摇摇头,道:“他有命在身,倒不好强留了。他不是也说了么,日后有缘,定能再会的,何必急于一时呢?吴宥倒是值得一交的汉子,他日相遇,定要与他大醉而归!”说罢,又再摇了摇首,道,“吴大哥如此刚烈之人,竟会受命于人,倒不知此人会是何妨神圣了。”
“唔,晓漓你到底认识了什么神秘的人物啊?”清寒半是正经半是玩笑的问道。
“我若是知道,当日何至于被吴大哥以自残相迫啊。想了十日,还是一头雾水。不管它了。我迫不及待地想去见见你的那位恋姑姑啦。走吧。”说罢,晓漓走向大门。
说是大门,其实也不过是几根粗大圆木做成的拱型,并没有实质上的门。清寒紧走几步,立在晓漓之前,朗声说道:“在下莫清寒,特来拜见恋长枫前辈,还请前辈赐见!”
一位手持笤帚管家模样的老仆匆匆走了出来,问道:“这位公子可是轻羽山庄的莫清寒?不知这位姑娘是?”
“正是在下,这位是辛姑娘,她受人之托要带给恋前辈一封书信。还请老伯禀报恋前辈。”清寒说完,向老人行了一礼,晓漓也忙施了一个万福。
“林伯,你带莫公子和辛姑娘进来吧。”一个明净的声音远远的传了过来,二人一齐抬头,只见环形楼阁二层的回廊上,一位身着烟灰色袍子的瘦弱女子,正面向他们而立。因为距离太远,看不清那女子的容貌,但见得清风吹起她宽大的袍袖,仿似下一刻,她便会乘风而去!
晓漓转首望向清寒,清寒也正看向她,二人会心的点头一笑,跟着林伯,向那座环形的楼阁走去。
待走至近前,楼上的女子已然不见了。她曾立足的回廊之下正是一块匾额,木质漆黑,由上而下是三个银钩铁划的大字 -“祈风阁”!匾额虽然微有风雨侵蚀之色,威风凛凛的笔意却穿云裂石、扑面而来!
“好字!”晓漓一见之下,由衷的赞叹。再看清寒,正手捏剑诀,顺着笔意刺了出去!
“好剑!”一声明净的赞许自厅内传了出来。
“在下被‘祈风阁’三字的笔势激出了剑意,以致在前辈面前班门弄斧。前辈谬赞,实在有愧!”清寒一拱手,迈步走进了大厅。
晓漓也紧跟其后,走进了这间宽阔、敞亮略带弧形的大厅。一位身着烟灰色长袍的中年女子立于厅中,她的身材瘦小,乌黑的发丝干净地挽成一个髻,用一根竹簪别住。她的脸色微微苍白,眼角带着些许皱纹,她的眼神十分明亮,有着淡淡的暖意和坚定。
“三公子、辛姑娘,请坐,我这里客人稀少,只有这自制的‘苍山雨雾’聊以待客,二位请勿嫌弃此茶粗陋。”那女子持一古朴的茶壶,将清寒和晓漓座几上的茶盅缓缓倒得七分满。
刚刚落座的二人复又起身谢过。
清茶入口,晓漓登时觉得神清气爽,一扫方才满身的倦怠疲惫。
清寒出身世家之中,好茶品过无数,也未曾见过这般令人心旷神怡的清茶,一时之间,二人同时开口赞道:“好茶!”
晓漓见清寒与自己同声称赞,不由得对他微微一笑,然后将一直随身携带精心保存的书信取出,说道:“前辈可是恋长枫?”
“正是。”恋长枫点点头,道:“你是-?”
“我是慕颜惟一的弟子辛晓漓,家师日前辞世,有一封信留给前辈。”说着上前,双手将书信奉上。
“辞世?”恋长枫闻言一愣,明亮的眼神倏地黯淡,接过书信却并未展开,而是缓缓地退至高背方椅前颓然坐下。
“孩子,颜妹逝前还曾说过什么?”恋长枫轻轻地开口问道,她的神情仿佛生怕惊醒了辞世的慕颜。
“师傅说,有一些问题,您才能回答我。”晓漓记起师傅说话时的神情,有些不忍,更多的却是怜爱与坚定。
恋长枫点了点头,拆开书信,展开信纸,默默地看了起来。晓漓则两眼一瞬不瞬地看着恋长枫,唯恐遗漏了她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
看过了书信,恋长枫向晓漓招了招手,说道:“孩子,你过来。”
晓漓忽然觉得鼻子酸酸的,几乎要落下泪来。恋长枫对她说话的语气,令她想到了“娘亲”这两个字,娘亲应当就是这么唤着女儿的吧。
晓漓使劲地眨了眨眼,极力忍住了泪水,静静地走到恋长枫的面前。恋长枫轻抚着她因旅途颠簸微微散乱的发丝,在她耳旁轻声说道:“好孩子,我们去楼上的屋子谈一谈,那里的景色很美,你一定会喜欢的。”说完转首对莫清寒道:“莫公子就请在此处稍事休息,我们有些话要单独谈一谈。”
“在下自当从命。”清寒放下茶盅,恭恭敬敬地说道,同时心中满是惊讶:晓漓一向与人疏离,今日她与恋长枫之间却是如此亲近而自然;恋长枫对晓漓似乎也十分怜爱,全然不似对自己这般客气有而疏远。
这边晓漓已随恋长枫出了大厅内侧的小门,厅后是被木楼环绕的天井,一群毛茸茸的小鸡正跟在一只大母鸡的身后欢快地跑着。晓漓一直看着那群活蹦乱跳的小鸡,顺着狭而陡的木梯登上了二楼。隐隐地,晓漓似乎听见轰然的水声。
恋长枫带着她,顺着回廊向后走去。绕了大半个圈子,终于来到了祈风阁的背面的回廊上。
一道巨大的山梁横亘眼前,丈许宽的瀑布从山梁飞流而下,一头扎入幽深、碧绿的湖,方才的水声便是由这里传来的。
恋长枫停下了脚步,转过身静静的看着晓漓,缓缓道:“好孩子,你的娘亲要我替她好好照顾你。”
“我的娘亲?她是谁?在哪里?”晓漓疾步上前握住恋长枫的双臂,喊了出来。
“你的师傅慕颜,就是你的娘亲。”
晓漓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眼中满是震惊、不解,“师傅?我的娘亲?”她机械地重复着恋长枫的话,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理解、消化她那简简单单的一句话。
过了片刻,她好像突然醒悟过来了,一迭声地问道:“为什么?为什么她不肯认我?十七年来,她时时刻刻都在我的身旁,为什么从来不告诉我?就是在我问起父母的时刻也不说,她为什么不亲口告诉我?”
她的声音逐渐地低下去,不知不觉中,晶莹的泪水已然滑过脸庞,“她为什么不亲口告诉我?至少,至少能让我当面叫她一声‘娘亲’!”
恋长枫一把将她揽进怀中,轻拍她的后背,“好孩子,你娘亲她不是不认你,她有苦衷,你那时太小,你能明白么,她有苦衷的。”
“什么苦衷?”晓漓抬起头来,清亮而哀伤的眼神令恋长枫顿生不忍。
“孩子,你不要知道这些,这没有什么是值得你知道的,它只会伤害你。好孩子,你只要知道,你的娘亲就是你的师傅,她这十七年来所做的一切,就是希望你能快乐,希望你能比她更快乐!”
“那么我的父亲是谁?他又在哪里?”
“孩子,你别问了,你的娘亲不希望你知道这些,她不想从前的事打扰你,她是为了你好。”
“我只是想看一眼他,不论他是谁,我都不会打扰他的,我只是想看一眼他,在心里默默的叫一声‘父亲’,这就够了。恋阿姨,我这样一个小小的心愿,您难道不能了解吗?”
“我能了解。可是,孩子,如果那个人根本不配呢?”恋长枫摇摇头,拭去挂在晓漓眼角的一滴泪水,道,“有的事情,不知道比知道更好。如果我告诉你,你娘亲一定不会原谅我的。好孩子,你别哭了,你就在这里住下,把这里当作你的家。”
恋长枫双手轻轻托着晓漓的脸庞,看着那双承满了伤心的眼,静静地说道:“你抬起头来看看那瀑布,你看它从山顶一路蜿蜒曲折,泥沙、腐叶、都曾与它相伴,可是也都不曾改变它的本质,在阳光好的时候,它的水汽中还会出现彩虹,很美的彩虹。你能想像的出那美丽的彩虹吗?”
晓漓转身看着瀑布,点了点头:“那彩虹一定很美。”
“你看,我们很难,或者说,是不能改变外界的事物,即使这外界的事物是我们最亲近的人,可是我们能坚持自己,做本真的自己。这个只要我们愿意就可以做到,也许要付出一些代价,但这个是值得的。这样才会有心灵的宁静、喜乐。别去想你的父亲了,他对你来说不过是一个抽象的符号。你看没有他的十七年,你也过得很好,对不对?你自己想想,想明白了就好了。”恋长枫说完,拍了拍晓漓的肩,又道,“快到吃饭的时辰了,你先在这里静静地待一会,晚饭好了我让人来叫你。”
“嗯。”晓漓温顺地点点头,目送着恋长枫在回廊的回旋处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