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6、晓漓篇9--风烟 ...
-
天色虽已大亮,但是君来客栈只是开了一个小小的偏门,大门还没有下栓。晓漓刚走出偏门,便看见停在路旁的一架马车。
那匹拉车的黑马十分神骏,晓漓不由得多看了几眼。黑马油亮光滑的背上落了许多的黄绿色细碎的落花,车顶上的落花亦是厚厚的一层,马车车厢所覆盖的青石条街道则几乎没有什么落花,看来这辆马车在此的时辰不短了。
晓漓正要从车畔经过,赶车大汉低垂着打盹的头忽然转了过来,问道:“可是辛姑娘?”
“正是,我与这位大哥素不相识,不知大哥如何知道我?”晓漓万分的惊讶,赶车大汉三、四十岁年纪,国字脸,面相十分敦厚。也不知为何,她方才看马看车的时候竟丝毫没有注意到有这么一个赶车人的存在。
“姑娘不必疑虑,小的吴宥不过奉主人之命送姑娘去姑娘的目的地,对姑娘绝无恶意。姑娘请上车吧。”大汉拱手为礼,态度十分恭敬。
“主人?吴大哥,你说的主人是谁?我可相识?”晓漓站立原处,一动未动。
“主人名讳,吴宥实在不便相告,日后姑娘自然知晓。请姑娘相信在下主人的诚意,对姑娘绝无恶意!”
吴宥望去便是十分敦厚之人,这番话又说得是无比诚恳,晓漓心中的戒备之心已去了大半,可是若这么不明不白的上了马车实在有些莫名其妙,索性逼他一逼,“我信吴大哥绝无恶意,可是我若这么浑浑噩噩便上了车,连谢也不知去谢谁去。吴大哥不说那我是万万不能上车的。”神情万分坚决。
吴宥见晓漓的坚决,叹了口气道:“辛姑娘的顾虑十分有理,也是十分合理,可是在下实在无能为力,姑娘不肯上车,在下也无颜回去复命。”说道此处,右手微动,匕首的刃尖抵在颈间,已然有鲜红的血渗了出来。
“慢!我答应你上车!”晓漓大声惊呼道,“把匕首放下!”
“为什么要受他的胁迫?”莫清寒冷冷的声音在晓漓身后响起,悄无声息得令晓漓吃了一惊。“难道他还真的就不要命了么?”说着对吴宥道,“你到底是什么来路,趁早说明白了,我可没有辛姑娘那么好糊弄!”
“在下并没有想糊弄莫三公子,”吴宥不卑不亢,“吴宥奉命送辛姑娘,三公子若是想护送辛姑娘并监视在下就请上车,不然的话,在下也无暇奉陪三公子。”
“你-”清寒大怒,晓漓慌忙拉住他的衣袖低声哀求道,“你别生气,就算看在我的面子上吧。我不想闹出人命,你的刀伤不宜和人动手,他的性子刚烈,我们若不上车,他真的可能就把命搁在这里了,‘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我也心有不安。他不过是奉命行事,又没有恶意,况且我们也完全能够自保。请你千万看在晓漓的份上吧。”
清寒本是怒火满腔,可是晓漓的一番软语哀求,怒意立时飞到了九霄云外,再听得晓漓自称“我们”,不禁是心花怒放、如立云端了,忙道,“好吧,只要你这个良医愿意一路替我疗伤,刀山火海我也跟着你去!”
“辛姑娘、莫公子,请二位上车吧,”吴宥见清寒转变不再阻拦晓漓,口气也变得十分恭敬,放下一条板凳立于车旁,“我们最快十日左右可赶到雍恋小筑。”
晓漓扶着吴宥的臂膀,轻移莲步上了马车,不忘道谢:“有劳了。行路之事但凭吴大哥做主。”
清寒没有理会那条板凳,抬步之间像一片落叶一般飘进了车厢。吴宥看着清寒的背影,苦笑了一下,知道自己得罪了这位莫家三少爷,拾起板凳放好,坐在车厢前缘的空档之处,“啪”的一挥马鞭,神骏的黑马立刻向前方奔了出去。
接下来的十天,过得平淡无奇。白天赶路,晚上入住客栈。吴宥将他们的行程安排得十分合理,或早些或晚些,基本晚间都能有一个或大或小的客栈供他们落脚。
看来吴宥事前做了细致的计划,详细到何处该用餐、何处该住店、何时该启程、何时该休息,无一不面面俱到。看不出吴宥这么一个敦厚刚烈的大汉,心思却是如此细腻。也多亏一切事宜有他打点,晓漓半点不用操心,只需记得按时给清寒换药。
这种被人细心照顾的感觉真好,晓漓不禁想起了上次也是坐着马车,也是有人一路之上事无巨细地安排好了一切,看来吴宥行事和那人倒是十分相似呢。那个谪仙一般清俊飘逸的男子啊,却有着这世上最细腻的心,想来上天也是要嫉妒他的吧,否则喻示着命相的地纹线为何会在掌中便隐没不见?
不知他现在如何了,是否如她所期望的那般平安喜乐?
“在想什么呢,这么出神?吴大哥唤了你几声了也听不见?”十日的相处下来,清寒与吴宥的关系已有很大的改观,他言辞间已然称吴宥为大哥了。
“哦,吴大哥,你说什么?我刚才走神了,没有听见,真是对不住啊。”晓漓掀起门帘,对认真驾车的吴宥歉意地笑笑,眼角的余光却发现周围是漫山遍野的鲜花。
“我们还有一顿饭的功夫就到雍恋小筑了,正好可以赶上晚饭。”吴宥正驾着黑马不急不缓前行在一条山谷间的小道上,道旁的山花在清风中张扬着笑脸,一派生机盎然。
一路上十分沉默寡言的吴宥也不禁喜悦地道:“一直听闻江湖朋友们盛赞雍恋小筑风景秀美,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单单这满山遍野的花便叫人看不够。”
清寒有些陶醉的双眼微阖,侧首侧首凝神窗外。清新的风越过窗棂袅袅而来,带着山花浅浅的清香,仿若一位淡妆少女在阳光下翩然起舞,舞间旋转时衣裙漾起令人迷醉的弧线。
花香微醺中,他缓缓开口道:“据说雍恋小筑是当年诸葛无雍为他爱妻恋长枫建造的,是以名曰雍恋小筑。当年二人的故事也是一段武林佳话。只可惜美好的开端却少了美好的结局来相呼应,徒令人感叹世事无常。”
晓漓有些惊讶地回头看向清寒,诧异于平日里笑容十分灿烂的他此刻竟然作此感叹,问道:“你好像对他们家的事十分清楚?”
清寒道:“恋长枫兄长的掌上明珠嫁的便是我大哥。当年诸葛无雍为她背弃与武林第一美女金流苏婚约之事在江湖中流传甚广。说起来恋长枫也是我的长辈,见了面我也应当尊她一声姑姑。”
“哦,原来如此,怪不得你一定要跟了来,原来是吃定了人家不便赶你啊。”晓漓微微斜首,见清寒神情有些黯淡,出言戏谑道。
清亮的眼眸浅含笑意,红润的双唇间一抹粉色的小舌,弯弯的唇角,俏皮的笑容,清寒不禁一呆,晓漓这难得一见的娇俏神情,像种子一样被风刮进了他的心里,悄悄发芽,和他心中那些个发芽了的种子――神秘的、沉静的、坚强的、善良的――重合相映,愈发的美不胜收。
一阵颠簸终于晃醒了兀自出神的清寒,他忽然记起了晓漓的那句打趣之语,笑着说道:“是呀,我正是赶着给恋姑姑送一个神医去的啊,她怎会赶我走呢?”
“我可不是什么神医,只不过是一个信使。”晓漓想起了师傅,有些黯然。纵然是回春妙手、灵药仙方,仍旧挽不回师傅流逝的生命。一点一滴的倦怠,在岁月寒流的反复冲刷后累积为难以清醒的沉睡,终于,绚烂的锦绣,亦已成灰。
人生的种种离合啊,也不过是浮华掠影,锦绣成灰吧。
只是,为何还会有这许多的期盼呢?在见惯了人世的伤痛、不知不觉已将死亡视为解脱之后,她为何还会有这许多的期盼呢?
景之秀丽、气之清芬、味之醇美、情之默契,这些为何她依然念念在心、不曾或忘?或许,她比自己想像中更热爱这个红尘纷扰的俗世吧。即便知道结局的空幻,亦是执著于过程的秀美。
马车在山间小路间颠簸着前行。车外,山花绚烂芬华,车中的人儿,正凝眸低迥。
远远的,在满目青木翠竹的掩映中,有一角木屋从半山腰上探出头来,望去不似一般的屋檐雕梁画栋,却透出一股平和朴实的意蕴。想来在二十多年前它也曾经是精雕细琢,色彩斑斓,在历经了多年风霜雨雪的磨砺之后,浮华的外饰一一脱落,艳丽的色泽也渐渐暗淡,最终留存下来的,便是这质朴平实的内核了吧。
忽然间,晓漓想要快些见到这位曾辗转于江湖传奇之中的女子,或许,她的一生高潮已经落幕,然而尾声,却并不如外人想像的那么凄凉。
“吴大哥,马车还能再快些么?”晓漓问道。
“嗯,我试试吧。这山路太陡了,快了便十分颠簸,姑娘可要坐稳喽。”吴宥说完,一扬马鞭,“啪”的一声抽在黑马的后臀,黑马发出一声嘶鸣,撒开四蹄,向前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