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转缘》高辛沐霖

14、百转缘（十四）

　　“阿哥，格格，奴才在这里恭候多时了。万岁爷宣两位到乾清宫，请随奴才来吧。”李公公的笑纹足以夹死蚂蚁。
　　端宁和十四对视了一下，乖乖跟在李公公后面走了。端宁咬着嘴唇轻声地嘀咕：“皇伯伯真是神通广大，这才多久的功夫啊就把我们抓了，这下死定了啊……”边说边哭丧着脸。
　　十四忽然抓住了她的手……端宁猛地抬起头望着他，他定定地看着端宁。不知道为什么，他的目光，让端宁突然觉得心里很踏实。端宁也笑了笑。反过手来，紧紧牵住了十四的手。他们的脚步很轻快，是啊，他们知道，他们不会死——即便会死那也是一起死，对于年幼的他们来说，这已经是让他们不知无惧的理由了。
　　乾清宫内。十四和端宁双双跪下。
　　皇帝用余光扫了他们一眼，庄严的声音开始回荡在巨大的宫殿里：“你们好大的胆子，居然在御道上骑马快奔，还胆敢私闯宫门，该当何罪！”
　　端宁和十四面如土色，头磕在地上，不敢抬起来，脑门的汗顺着脸颊不停地淌下来。
　　“说，该当何罪！”皇帝对这种沉默显然没有耐心了……
　　十四咬了咬牙，抬起头来：“儿臣知罪。这一切都是儿臣的错，与端宁无关。请皇阿玛责罚儿臣，儿臣绝无半句怨言！”说着，在地上连连磕头。
　　“你的错……当然是你的错！身为阿哥，不但起不到表率的作用，还带头藐视宫规；身为哥哥，不好好带着妹妹，还连累她一起受罪。不罚你简直是难消朕心头之怒！来人啊，把十四阿哥拖下去，杖责五十！”
　　“皇伯伯！请您听我说！”端宁带着哭腔喊着，“这一切都是我的错，不关十四哥的事。哥哥要走，我昨晚伤心醉酒，今早起不来，没来得及相送，十四哥为了圆我的心愿，才冒险闯的宫门。这一切是我连累了他，皇上英明，请您罚我，饶过十四哥吧！”端宁的眼泪大颗大颗地落下来。当她听到五十下廷杖会落在十四身上的时候，她真的害怕了。廷杖官遵循皇上旨意，向来铁面无情，下手狠辣，无论是谁，一旦受罚，一定会被打得皮开肉绽。正常人在二十下之后已经奄奄一息了，更何况是五十下……她不敢再往下想，也没时间再想了……
　　“等一下……”皇帝姑且叫停了要把十四拉出去的太监，“端宁说的，是真的吗？”
　　“端宁发誓，若有半字欺君，任凭皇上处置，绝不敢有半句怨言。”
　　皇帝没有开口，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皇伯伯，端宁知错了。只是因为哥哥要离开，端宁真的很舍不得，所以才会不计后果莽撞行事，还连累了十四哥。若十四哥受罚，端宁愿同罪……”
　　“你这是在威胁我吗？”皇帝的目光剑一般地射向端宁。
　　“端宁不敢……只是，端宁记得小的时候，皇伯伯把端宁抱在膝盖上的时候，曾经跟端宁说过，女子亦要敢作敢当。皇伯伯的教诲犹在耳畔，端宁不敢一时一地有忘……”
　　皇帝的心好像被触碰了……其实，让他们兄妹分离，本就是让他们再做了一次牺牲。端宁的不舍和冲动，似乎也是人之常情……皇帝转过头看了一眼哭得梨花带雨的端宁，又看了看十四，叹了口气，挥了挥手：“算了。这次看在事出有因，你们又年纪尚幼、不知轻重的份上，朕就饶了你们这一次。但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你们两个人，皆罚俸一年，以示警诫。下次再犯，朕必严惩不贷！”
　　端宁赶紧抹了抹小脸儿，拉着十四，磕头如捣蒜：“谢皇上恩典……”
　　“都下去吧……”皇帝背过身去。
　　端宁和十四赶紧跪安。
　　“不是说好了，往我身上推的吗？什么跟我同罪啊，你以为杖责是闹着玩的吗？真要是打在你身上，不出十下，你肯定不省人事了好吗？”十四带着无比成熟的口吻教训着端宁。端宁低着头，轻轻地说：“对不起，我错了……”十四的心里抽了一下，伸出手，去帮端宁擦眼泪：“我不怕。可是，我不想他们打你。那样我会受不了……”
　　端宁从袖子里面掏出一块丝巾，擦了擦十四的大花脸。十四笑了，一把抓住端宁的手：“咦，这是什么呀！”十四抓起端宁的手帕，仔细端详。上面绣了一朵蓝色的郁金香，还有一个端正的“寧”字。
　　“不错呀！你自己做的？没看出来你的女红都做得这么好啦！改天也给我绣一条吧，绣上我的样子，然后在下面写上‘雄姿英发’四个字 ……”十四在的手指在空中指指点点，端宁鄙视了他一眼，自顾自走了。
　　“哎你等等我，端宁！给我绣一个，绣一个嘛……”
　　春去秋来，岁月就这么一点点从指缝中流过。转眼间，端宁十八岁了，那时经常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小女孩，如今已是一个亭亭玉立的姑娘了。这天，端宁的心情很好，因为，十四告诉她，阿穆奇就要回来了！边疆几年，端宁不知道哥哥究竟在干什么，她只知道，哥哥立了好几次战功。虽然也很担心哥哥的安危，可是越长大她越明白，在其位者，就应谋其事。听说皇上有意尽早安排阿穆奇完成袭爵的仪式，并且为了表彰阿穆奇镇守边疆的功绩，阿穆奇还将被封予“镇国大将军“衔。袭爵和册封的典礼都会在下半年举行。这一切的一切，都让这个春暖花香的季节，连空气都是甜丝丝的。
　　这一天，天气晴好。十四着便装，正聚精会神地耍着他的枪。光阴荏苒，十四也早已长成一个翩翩少年，他身材健硕，英俊干净的面庞上时而带着少年的天真，时而认真严肃，一丝不苟
　　——前者经常是在他面对着端宁的时候，后者则多是在他练武的时候。端宁静静地坐在离他不远的石凳上，正心无旁骛地在绣着什么。
　　“绣什么呢！”十四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端宁身旁。端宁一惊，赶紧将帕子藏在身后，指责他说：“偷看什么啊！你就不懂得尊重一下别人吗！”
　　“不看就不看，凶什么呀！”十四嘟着嘴，一脸不屑。端宁不理他。
　　十四把脸伸到端宁面前，对着她笑着指了指自己的脸。端宁依旧视而不见，把头转到另一边去。十四又跑到她面前，把脸伸过去。
　　端宁叹了口气，掏出手帕，一点点轻柔地拭去十四额头上豆大的汗珠。十四比她高很多，她只能踮着脚，但还是很认真，虽然边擦边抱怨：“整天就知道耍你那破枪，从第一天见到你就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除了耍枪你就不能干点别的吗？” 十四笑而不语，继续一脸难掩的享受的样子。
　　等到端宁帮他把汗擦完，他坏坏一笑：“我当然可以做别的事情啦！”说着拉起端宁，跑到一株巨大的桂花树下。
　　“你……想干嘛呀？”
　　十四笑笑，走到树旁，酝酿了一下，然后猛地将双掌重击于树，顿时，桂花纷纷扬扬地落了下来，碎美的小花，伴着扑鼻的清香，仿若一场桂花雨。端宁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只是缓缓伸出双手，让小花落在自己的手掌心，一脸惊喜，笑容灿若晨星。
　　十四呆呆地看着她，突然，冲上去，一把将端宁抱起来，在花语中旋转。端宁居然没有叫，只是觉得心里有股气流缓缓流过，暖暖的，很舒服。时间好像静止下来，世界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待停下来，两人静静地对看，十四缓缓地把他的额头和端宁的额头靠在一起。端宁没有拒绝，她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只觉得连呼吸都不敢用力，怕惊醒了这朦胧的幸福。
　　“放我下来吧，我很重的，明天你的手会很酸，耍不了枪的……”端宁俏皮地说。
　　“不要。”十四跟小时候一样，总是很干脆，很坚定：“我可以一直抱着你，一直，一直……”
　　端宁的脸上泛起一阵微微的的红晕……
　　“十四弟……”一个声音突然响起，他们二人循声望去，端宁赶紧从十四的怀里跳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