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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8、第九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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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河下甜果入醇酿哪方虚言谁无辜]
若非百姓信任政绩不俗,张凌断不会在本地连任了五年。只是办案之时历来都依法理而行,从没用过什么花花点子。惯了公事公办的张知县在听完五爷的话后,一时间还没有反应过来。
“这主意实在是里面三新!五爷,您看让谁去当这个‘贼’更稳妥一些?”显然这等动手的事儿秦敬要比知县张凌更明白。更何况时下他满脑子都是案子,最愁的就是想赶紧弄明白何家乃至于何富的死跟之后的两条人命有没有关系,这个提议,他当然甚是拥护。
只可惜在五爷听来,这“傻大个子”四个字自己还真没白叫。“这还用得着找人?你还非得从何家揪出来一个咋的?”
秦敬恍然大悟,立刻点头:“秦某明白了!五爷,您这招数,我们从来都没想过。看来日后办案,必得心思活泛一些了。”
王询也附和道:“守规矩固然遵理依法,可有时候的确憋屈了手脚。”
自然知道秦敬和王师爷是赞赏之意,展昭还是有些不自然地笑了一下。毕竟这种“歪门邪道”不该是他们这些执法之人该办的事。“这个主意虽不地道,可却是如今最稳妥的法子了。张大人,您意下如何?”官高也好,上差也罢。这县官不如现管,本地的案子,自然得由本地的父母做主才成。
张凌看了一眼师爷王询,二人交换了一下眼神之后,他点了头:“此事就依二位大人之计。不知是否现在就前往何府?”
展昭回道:“现在行事不免会惊动周遭百姓,依展某之见,还是一更左右再去为好。”
王询应声:“展大人所言极是。夜晚之间行事也能让何家人心有所惧。要是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没准儿就能寻到线索。”
秦敬以掌拍膝:“那就这么定了!不过今夜之时秦某还有一个请求希望二位帮忙。”
展昭道:“秦捕头只管直说。”
秦敬言道:“咱们都怀疑何富的死因有可疑之处,从种种迹象来看,即便是被毒杀身亡,也肯定不是见血封喉的那种。这么一来那能杀他的人估计也不会离何府太远。我们带着人在宅子里搜东西毕竟只是个假象,前前后后几层院子十几口人,万一有哪个没看住,只怕是于事情不利。”
展昭一笑:“秦捕头可是要我和玉堂隐在暗中,监视何府内的动静?”
秦敬点头:“秦某正是此意。本来这等事我们应该自己派人去做,但这些普通的衙役根本就没什么功夫可言。为了省去不少麻烦,我这也是不情之请。”
对白五爷而言这根本就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跟秦敬他们一起行动,反倒让他觉得舒坦。“这事儿都好说。不过有一句话咱们可得讲到头里。”
秦敬看向对面的锦毛鼠:“五爷有话请讲。”
“现在这三条人命两个案子还一个能拿上公堂的线索都没有。所以甭管是什么交情,我希望你别把咱们说的话,安排好的行动告诉任何人。”话是不怎么好听,五爷却觉得非说不可。对于时毕,他本就毫不信任。而且就算是秦敬本人,他也没有多少好感。反正也得有人把这些丑话说出来,猫儿的好人缘儿还是甭为这种小事儿去搅和了。
秦敬先是一愣,而后这才明白白玉堂话里的用意。既已听出这话中的意思,脸色肯定不会太自然。“秦某明白五爷的意思,您放心。我秦敬虽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角色,却向来公私分明,绝不会因私废公。况且时毕是墨纱坊的管事,本身也与案子有所关联,这等事我是断不会跟他说的。”
难得在秦敬的脸上看到这种尴尬而拘谨的表情,展昭看了玉堂一眼提示他别再拿话加劲儿,而后才道:“秦捕头不用过意,玉堂历来心直口快,绝无他意。只是多日来查到的线索皆不明了,心中难免急躁。”
秦敬咧开嘴带笑:“展大人多虑了。我秦敬虽不聪明,却还听得懂话的好坏。五爷所言句句在理,秦某岂能歪想?”话到此处,他抬手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子,“这咱们是头一回接触,等日后熟了,您二位就知道我秦敬是什么样的人了。”
拿着那幅无目的观音画像,白展二人先是回到贵来居取出自己的宝马良驹,这才奔了县外的西山观音寺。
熟门熟路,却比之前清净了许多。道路两边的小摊都已不见,只是往返观音寺的香客仍是比其他地方多了一些。
靠近寺门,二人跳下坐骑。将两匹宝马托付给一个守在门口的小和尚,而后迈步进了观音寺。
头两层院子两个人之前来过,只不过因为当时上香的人多,所以不曾看得仔细。如今得了空闲,却也没了那份闲心。报通名姓与来意,门上的另一位僧人立刻将二人往后面让,直接带到了第五层院子的东厢。“二位稍后,小僧去知会方丈。”
看着和尚进到禅房,五爷掂量了两下手中的画轴。“这玩意儿如此怪异,我怎么觉得不像是佛家之物呢?”
“这种事现在说也无用。咱们这是来请教人家,一会儿你切记不要什么都说。”有时候展昭也觉得自己过于磨叨,但玉堂的性子自己又比旁人都清楚。有时候若不提前上个弦,没准儿就嘴没把门的。毕竟佛门境地,即便不为图个心安,有求于人得罪人的话也是少说为妙。
五爷拿着画轴在自己的手上拍了拍:“今儿问什么都是猫大人你开口,这总行了吧?话又说回来了,最近这几天的确不怎么顺当。五爷也懒得多动唇舌,惹爷家的猫儿不舒坦。”
展昭哭笑不得,伸手将画轴接过刚要说话,禅房门一开,送信的和尚从里面走了出来。后面还跟着一位双眉皆白的老僧。“阿弥陀佛,不知二位大人驾到,有失远迎,快里面请。”
抱拳施礼,二人跟进禅房。落座之后,老方丈命人奉茶,这才询问:“听小徒说二位大人是特意来寻老衲,不知有何事?”
展昭站起身将画轴递到老方丈近前:“我二人前日在一处偶得一幅观音像。此画像面容奇特实在是我等未见,所以心中好奇,才想请大师观解一番。”
接过展昭递来的画轴,老方丈先是点了下头。而后待展昭落座之后,才将手中画卷缓慢展开。
盯着老方丈观画的表情,就在画面逐渐被展开之后,老和尚突然两眼瞪大,而后双眉微皱。只不过惊异之色转瞬就松缓了下来。“不知二位大人在何处得的此幅观音像?”
展昭回道:“不瞒老方丈,我二人正协同木皖县破两起命案。这幅观音画像就是在一名死者家中见到的。”
老和尚闻言,叹了口气:“阿弥陀佛!不知二位大人想知这画中的什么?”
展昭道:“如今案件线索不多,所以我二人很想知道这幅画是何人所绘。而且这画中菩萨甚为不同,也想弄清其中蕴含何意。”
老和尚再一次将目光转回画像,片刻之后摇了摇头:“这幅画像上既无人名落款,也没有庵寺印章,这出处么……老衲实在无法妄猜。但这画像之中的含义,却是与画中题字意味相同。万事不可只观其表,慈悲之道全在内心。”
本来是答应展昭不多言语,可五爷心里边那股子急火还未消退,一个没忍住,问了一句:“那不知方丈可曾见过这样的观音像?”
老方丈再一次摇头:“老衲平生所见佛像不少。闭目的佛像见过不少,却从未见过这样无目的。”
展昭接着问:“那若是佛像不但无目,而且无口无鼻呢?”
这话说完,方丈顿时瞪大了眼睛,很是诧异。“若是依展大人所言,那岂不是虚对皆空?”
五爷耸肩:“不是都说佛家讲究四大皆空嘛?这不正合了本意?”
方丈接言:“白大人所言差矣。三界万物,焉能不观、不闻、不问?如此岂非迷雾当中,只顾私心?”
五爷不解:“既然说是心有慈悲,那又怎么能说是私心?”
方丈微微一笑:“万事皆有表里,单观表象自不周全。可若不查自想,如何无偏无私?就如二位大人抓差办案,即便明知此人该抓,若没有真凭实据拿到面前,如何能服众呢?”
见玉堂还想纠结这个问题,展昭赶紧抢言:“展某受教了!不过还有一件事,我二人想再请教方丈。”
老和尚点头:“展大人直言。”
“这幅佛像,是否真是佛家之物?”之前在院中,玉堂的话提醒了自己。再加上方才方丈对无面观音的见解,更是让展昭心生疑惑。
老方丈沉默了片刻,而后暗叹了口气:“这一点恕老衲无法断言。既然一花一木一世界,自然人人心中有真佛。”
似是而非的答案最让人心中纠结。知道就此事再也问不出什么,展昭也不想再耽搁时间。索性起身拱手:“今日多谢方丈教诲。我二人还要回衙门,就不多叨扰了。”
老和尚也跟着站起身:“阿弥陀佛,老衲恭送二位大人!”
就在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的时候,五爷突然想起一件事:“对了,之前庙会的时候我二人来你们这儿上香。正好看到一个妇人从跨院出来,听那意思是让你们帮忙诵经安魂。不知道那诵经的大和尚可在寺中?”
老方丈一听,便知道了白玉堂问的是何人。于是扭头吩咐身旁服侍的僧人:“带两位大人去见本清。”
从观音寺出来,二人并没有立刻上马。而是牵着坐骑边走边聊。
“猫儿,你说连观音寺的老和尚都说那佛像不对路子,还不是歪门邪道?”晃荡着手中的马缰绳,五爷一边走一边叨咕。
展昭的心思却有一半没在五爷的话茬上。以至于在对方又唤了一声之后,这才回过神来。“啊?哦……倒也不能说是歪门邪道。不过我也能感觉到方丈的意思,这两样东西似乎并不是真正的佛家之物。应该另有他意。”
向右挪了两步将肩膀靠在猫儿身上,五爷歪头看着展昭,问道:“我说猫儿,你方才琢磨啥呢?”
展昭扭头看了一眼已经快贴到自己脸上的白玉堂,微微一笑:“也没什么。我就是在想刚才老方丈说的话。”
虽然心里边觉得有些遗憾,五爷还是直起身子,没有再把脸凑前。“他说的话可多了,到底是那一句?”
展昭回道:“三界万物,焉能不观、不闻、不问。”
“我就是这意思啊!找遍了那个院子,都没有发现能证明那个赖头和尚身份的东西。咱总不能剃个秃子就当他是和尚吧?”
展昭晃了晃头:“我想的并不是这个。而是按照方丈所言,如此一来便似只顾私心。若是可观、可闻、可看,怎能把这种佛像供奉家中的?我想雕这佛像之人,必然也是心中有私吧。只可惜咱们现在也不能断言那佛像就是赖头和尚所制。”
将手搭在展昭肩膀,五爷拍了拍:“这个琢磨也没用。咱们回去告诉秦敬,让他想什么法子也要问出那佛像的来历。这不就成了?不过说到这个什么自顾私心么……五爷倒觉得挺像那何夫人的行径。你看那何富那个德行,她还不吵不闹不言不语,不拜那个拜啥?换做是五爷,就算爱之入骨,有不痛快的也得说。”
展昭一笑:“错就是错,对就是对。同荣共辱也得给彼此规矩个方圆。”
五爷闻言大笑:“说得对!所以就是你这小猫儿再挠五爷的心肝,五爷也不能啥都任着你。你这臭猫,有时候就得好好管管!”说着,替展昭提了下领子。
抬胳臂拍了下玉堂的手腕子,虽然是可气的话,展昭今日却没选择瞪眼,而是微微一笑,说了四个字:“彼此彼此!”
回到衙门,已经过了晌午饭口。简单地说了一下在观音寺的经过,白展二人便奔了满香楼。
坐在靠窗的位置,扭脸观看,墨纱坊依然没有挂上红灯。大门紧闭,不见守在门前的小厮。让这个本来在白日里就不热闹的地方更显得冷清萧条。
端起手中热茶放到唇边,展昭轻轻抿了一口。虽然只是路过此处,但再一次坐在同一个位置,看着并不陌生的街道,还真有些物是人非的感叹。“玉堂,晚上去何家你我最好分开行事。”
一口气喝下半杯茶,五爷对这种口干舌燥的感觉尤为恼火。“那就你盯着秦敬他们,我到处巡看。我琢磨着,如果杀阮悦的是何家人,那何富的死就也是他们干的。既然能不声不息地毒死一个人,他们肯定也不会费劲地砸死第二个人。而且从阮悦和赖头和尚的致命伤来看,死法也差不了多少。这就更悬了。”
放下茶杯,展昭拿起茶壶重新给玉堂续满。“现在咱们并没办法肯定何富的死因,即便是中毒而死,像你所说,他们何必要砸死阮悦和赖头和尚?而且就算香中确定有毒,何夫人也并不见得知道。”
五爷挑眉:“她会不知道?”
展昭叹了口气:“既然她供奉着无面观音,已经打算不看,不闻,不问了,又何必费这么大的周折去杀了何富?不管何富的为人如何,有多负何夫人,这两个人在外人面前依然是一对恩爱夫妻。何富也并未彻底撇家不管,何家一切生计都是何富在支撑着。且不说何夫人对何富的感情如何,就是一个母亲,她又如何能这般残忍地让自己的儿子知道自己是杀死其父的凶手?”
思索着展昭的话,五爷也从中品出有些不对。“那这香是什么意思?那可是她自己点的。”
展昭耸肩:“这一点尚且无法解释。如果她真的知道香中有毒,就必然会给不该死之人解药。如此一来只要施压,必定有线索。如果他不知道此事,那么这种毒就应该有特殊地引子,我记得在医谷的时候听江先生说过。有些东西并不算毒,但与其他东西混在一处便会致命。”
正待此时,雅间外面脚步声响起,知是小二上菜。所以等到酒菜摆之后,五爷这才接道:“你的意思是也许是有人蓄意给何夫人毒香?”
展昭仍旧晃头:“一切都得等今晚过后再说。其实我的意思是,今晚你我分兵两路。一个去何府,一个去墨纱坊。这几天咱们一直把精力放在了何家上。墨纱坊那边总不会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五爷思索了片刻,最后点了头:“这样也好。本来我也不信那墨纱坊一点儿干系都没有,秦敬一点儿有用的线索都没在那儿淘换来,还真不如咱自己去查一次。不过你要多加小心,虽然何家不过是普通百姓,但就冲这毒的蹊跷劲儿,也难说一点儿危险都没有。”
展昭一笑:“你自己也多加小心,毕竟墨纱坊里还有个时毕。不管事情跟他有没有关系,被发现总不是件好事。另外你留意一下跟佛像有关系的地方。”既然何家和赖头和尚那里都有奇特的观音像,那另一件夹在中间的案子,也难保不会存在。
掐起一块点心递到猫儿唇边,五爷撇嘴道:“不是我白某人自负,就时毕那两下子还想发现五爷?你这小猫儿就甭瞎操心了。”
展昭无奈地张嘴咬了口点心:“你这耗子就是好话不会好说。”
安排好人手夜搜何府,这一举动可把何家的人吓得不轻。
何管家听到家人来报,赶紧到了前院儿。见到秦敬拱手急问:“秦捕头?您带这么多人深夜前来……可是有什么事吗?”
秦敬平素里为人一向和善,所以对着老管家也礼貌地点了下头:“我们这是追一个飞贼,偏巧他刚才进了你们何府。所以这才赶紧命人将院子包围起来,谨防贼人逃跑。为了你们府中人的安全,麻烦管家将你们何府老少一起叫到前院。待我们搜查之后,确保各位的安全,再让诸位回房休息。”
官家说话自然是得听的,但何管家却自心往外不那么乐意。“秦捕头,您也知道我家老爷刚死没多久。这后宅除了老夫人和夫人之外,就只有小少爷。您带这么多差人深夜搜查,是否……”
察觉出何管家有抵触之意,秦敬这个鲜少扯谎的人有了那么一点儿“恼羞成怒”的意思。实则,他这也是被这几个案子全无头绪给逼的,连日里一直火气旺盛得很。“何管家,你可知道窝藏朝廷追拿的逃犯是何等罪过?还是说你与那贼人本有勾结,怕我们搜出来?”
何管家一听,吓得连腿都有些哆嗦了。“不不不!秦捕头,您冤枉小的了!只是……唉!罢了,您诸位随便搜也就是了。不过还请秦捕头一同跟我到后院儿,也好让小的对老夫人和夫人有个交代。”
无意为难什么人,秦敬点了点头。在跟何管家往里走的同时,往四周环顾了一下。虽然知道白玉堂和展昭就在周遭,可以他的本领,还真是发现不了。而实际上他也不知道,白玉堂此时早就已经在墨纱坊的后院儿“翻箱倒柜”了。
秦敬还是第一次见到何富发妻的模样。没有阮悦的清新可人,也没有婉思的妩媚娇艳,有的,只是一种淡淡地冷清。或许眼前的妇人不可能用美来形容,却有着一种透着寂静地稳重。不认识的人不可随意妄加评断,但秦敬觉得,这样的女人,不像是凶手。而何富,根本不值得为了青楼歌姬去伤害自己的妻子。
施过礼后,老夫人被搀扶着坐到搬至院中的椅子上。“秦捕头,那贼人请一定要抓到!何家就剩下我们这孤儿寡母的,实在是再经不起折腾了!”
看了一眼垂首立在老夫人身后的何夫人,秦敬隐约有些愧疚。若是证实事情与何家人没有关系,那可就真是对不住这祖孙三人了。“老夫人放心,秦某职责就是保护百姓的安全。那贼人若未逃走,就一定会将其擒拿归案!”
命两个差人保护着何家祖孙三人。秦敬让何管家跟着自己,奔了他来此处最终的目的地。
何管家一路上叨叨咕咕,说的无非就是最近何家怎么这么倒霉云云。秦敬有一搭无一搭地跟其交谈着。自然有些话题也离不开何富。
“何管家,前几日我不怎么舒服,去了一趟永康堂,听孙先生的小徒弟说,他师父之前给你家员外看过病。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去了。到底你们何员外是得的什么急症?”
何管家哀叹了一声:“说起这个我就心中难受。我们家老爷您也是知道的。除了爱去墨纱坊,其他地方都挺好。唉……其实若不是老去那地方,估计也不能这么早就没了。之前孙先生来的时候,就说我们老爷必须节欲,可结果也不知道是中了什么邪了,连老夫人的话他都不听。要我说啊,那青楼里边的女人都惹不起,粘上就下不了身。”
听着这些,秦敬叹了口气。其实平日里多去墨纱坊的他,自然知道那地方在入夜之后是何等纸醉金迷,只不过人各有好,没谁能管得了旁人的喜欢罢了。但若为了好色丢命,也着实是不值得。“咱们一个街面上住着,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我说这话你也别介意。我就觉得,你们夫人这么好的人,何员外咋就不知道好好珍惜。”
何管家苦笑:“天下间像秦捕头您这么好的丈夫可不那么多。其实我们员外也并没冷落夫人。之前那个婉思姑娘连打带闹的要我们老爷把他娶回房他都没干,就是因为不想让我们夫人更难受。男人嘛,有多少是离得开女人的?若不是我们夫人自从生过一场大病之后就开始一门心思信佛,恐怕现在也不是这局面了。”
“哦?生病跟信佛有什么关系?”闻到一股异样的香味儿,秦敬的精神立刻绷了起来。看来佛堂快到了。
何管家叹气:“大概六前年吧,我们老夫人的眼睛不舒服,于是赶上那年初一,我们夫人就去观音寺给老夫人上香祈福。可没想到回来之后夫人就大病了一场。浑身高热不退,晕迷之中一直说胡话。打那之后,老爷就在后院儿给夫人修了个佛堂,说是让她念念经平平心绪,没想到着一念就是六年。”
六年前……似乎跟这件案子没有什么关系。不过秦敬隐约听得出来,何富外出寻欢的背后,这个何夫人也并非没有责任。自然,若是男人不好色,也断不会有这种结果。“唉,家家都有难念的曲儿。哦对了,我听你话中那意思,你们家老爷还跟婉思的关系不错?”
何管家愣住了:“还跟?”若不是那个女人,夫人何至于独守空房,十天八天也见不到老爷一面?
察觉到事情有些不对。秦敬并没有选择直接问下去。而是赶紧敷衍道:“去逛窑子嘛,哪儿有你们员外那么专情的。”
何管家一脸苦涩:“谁知道呢。其实我也见过那女人两次,除了年轻点儿之外,哪一点都不如我们夫人。罢了,我也不说这个了。这里就是佛堂,我们夫人一天里得有大半时间都在这地方呆着。您可得帮忙把这个院子仔细搜搜,千万别让那贼漏网!”
展昭此时仍旧趴伏在佛堂房顶。看来何家人根本就没有发现曾经被人查探过,所以自己和玉堂将瓦片掀开的缝隙依然还在。
透过缝隙,他正好可以看到秦敬和何管家站在佛龛前面。就听何管家道:“秦捕头您看,这屋子一目了然。”说着掀开供桌上的盖布,指着下面,“能藏人的只有这么一个地方。”
秦敬当然知道这里根本没有人。“看来这件佛堂没有可疑之处,这院子还有没有其他能藏人的所在?”
何管家回道:“除了院后有两间放杂物的小屋之外,再没什么可藏人的地方了。”
秦敬点头:“那就好。我已经让人去搜了,若是搜到自然最好,若是搜不到,就只能等其他院子里的人都搜完了才能定论了。”
“秦捕头,您别怪我多嘴。这么兴师动众地抓一个贼。那个贼肯定不是普通角色吧?”
“是啊。这个贼江湖人称不许有。名叫莫欣。你看他的名号,就是他能有,别人不许有。专门偷有钱人家的金银财宝。不过这个贼虽然可恶,却还没有杀过人。你们不用过于担心,不过贵重的东西一定要收拾好。”编着这种没影儿的谎话,秦敬第一次发觉自己的口才也还算不错。
展昭听着秦敬的所说所讲,忍不住抿起嘴唇,心中暗自大笑了起来。好一个不许有莫欣。说白了不就是莫须有……莫信嘛!真有点遗憾玉堂今晚不在,否则准能笑得他肚子疼。不过由此他也发觉,这个看似憨厚老实的秦捕头,肚子里的弯弯绕也不怎么少。
此时下面的对话依然继续。听到没有生命危险,老管家长出了口气:“说白了吧,只要能保证我们这一家老少平安,少几个钱不是大事。没啥比人命更重要了。”
秦敬伸手拍了拍何管家的肩头:“我说管家,你们这佛堂里点的是什么香?怎么跟我在别的地方闻到的不一样?有种果子的甜味儿。说实话,我家也有个佛堂,我媳妇每天都会拜一拜。不过我就不喜欢拜香的味道,这种香哪儿买的?我也去弄点。”
没想到秦敬会突然说起这个,何管家先是一愣,而后苦笑:“我家老爷以前和您一样都不喜欢拜香的味道。所以我家夫人才托我找其他味道的香。对了,您昨天不是叫我们家的下人去认尸?这香就是那和尚卖给小人的。哎,夫人昨晚才跟我说香剩下的不多了,让我去换一些,我也没敢告诉她那赖头和尚已经死了。真是多事之秋啊!”
就猜到何夫人并不知道何家下人去认尸一事,如果何管家说的是真话,那么那香中即便有毒,何夫人也是不知道的。可是这都是因为什么呢?展昭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佛龛上面的佛像,心里的疑云越来越深。
秦敬此时也陷入沉思。但转瞬,他就将目光放到了佛龛正中的那尊佛像上。“那还真是遗憾了。何管家,你知道那和尚的来历吗?”
何管家摇头:“我只知道他在咱们这儿靠卖香和佛像过活已经有两三年了。听口音像是山西人。其他的就不知道了。其实他第一次来化缘的时候敲开后门,把我们这儿的一个老妈子吓了一跳。那半脑袋的秃疮,实在是有点让人难接受。估计也因为这个,大家伙儿都叫他赖头和尚。”
这一点倒是符合实情。其实第一眼看到赖头和尚的尸体时,秦敬也皱了眉。估计这儿人就算不是和尚,脑袋上也不可能长得出头发。真是可惜了年轻轻的岁数。“我说何管家,这佛像咋还蒙着?”询问详情无果,下一个目的自然就是这尊无面观音像了。因此秦敬手一伸,直接将上面的盖绢给扯了下来。
尽管是已经听白玉堂和展昭说过一次,也提前领略过那幅无目观音画像的风采,秦敬还是被眼前的佛像吓了一跳。怎么觉得跟边上的两尊观音像差别这么大?“这……这是何物?”
何管家此时也有些不知所措。“这……这佛像也是从那赖头和尚那里请来的。”
“请来的?”伸手摸了摸佛像的质地,明显是一块质地不怎么太纯的玉石雕成。而这个请在何管家口中的意思,肯定与买,或者是换不一样。
何管家点头:“大概两年多之前,那赖头和尚突然来到我们家后门,说是一直蒙我们照顾,我家夫人又信佛,所以为报答我们,才将这尊他亲手所雕的观音像送给我们夫人。我当时看了这佛像的模样也跟你似地,吓了一跳。可他说我家夫人看到就会明白,我也不能那么不近人情地把一尊玉雕佛像扔出去。谁知道那天开始,夫人就把这尊雕像供奉到了佛堂正中。”
房上的展昭听完这句话,立刻眼前一亮。果然不出所料,这佛像是赖头和上所制。而且看意思,那和尚根本就清楚何家夫妻的情形如何,否则根本不会说出那样的话,送出这样的佛像。可他一个出家人,究竟是从什么地方知道这些的呢?就从之前在观音寺里听到那些妇人的闲言碎语,何富在外人面前一直没有做出过冷落妻子的模样,这其中……似乎还有什么东西还没有浮出水面。
就在展昭在脑海里飞速思索案情的同时,房间中的何管家突然说了一句:“说到这个,我突然想起来。那赖头和尚当时好像还说了一句什么什么玩意儿,时间太久了也记不得了。不过意思还能想得起来,好像这佛像他雕一对,什么心诚心坚之人才能供奉。他相信我家夫人与佛有缘。”
一句话点醒梦中人,展昭顿时从百宝囊中掏出一颗飞蝗石,用力甩向院外一棵树的树梢上。就听“咔吧”一声,一根树枝应声折断,却因为前端的细枝遮挡,没有立刻掉落在地。反而挂在树上,晃荡了起来。
这一声音提醒了秦敬,他知道这是展昭在给自己信号。所以立刻拉着何管家:“人在外面,跟我来!”说完不等何管家开口,就将人拽出了佛堂,几步离开了院落。
回到永康堂后巷,叫开后门,开门的居然是白玉堂。
见展昭有些迟愣,五爷伸手将展昭拽进院子,而后迅速关门。“傻愣着干嘛?回来得还挺快,拿到香了没有?”
展昭将手中的油布抬起:“香所剩不多,未免多生枝节,我没取多少。不过这半支应该够了。你怎么回来的这么早?在墨纱坊可发现什么了?”
五爷没有回答:“瞧你这傻猫手冰凉冰凉的,先进去暖和一下再说。你瞧这是说案子的地方吗?”
抬手看了看自己的掌心,展昭纳闷自己也没觉得受凉啊?“玉堂,你会来之后喝药了没?你的烧还没退吧?我不觉得凉啊!”
五爷挑了下眉梢:“笨猫!我说你凉你就凉!快跟我进去喝药!”
彼此盯着对方将药一口喝下。放下药碗,两个人都忍不住笑了。“臭老鼠!又发什么疯。”
将两个碗叠放在一起,五爷凑到近前,贴在展昭的根儿处低声道:“一个时辰没见,五爷想你了。猫儿~”
哭笑不得,却又不自觉地脸上有些发烧,展昭抬胳膊用肘子轻轻给了身边的玉堂一下。“你怎么就没个正经!你到底……”门外响起脚步声,展昭立刻停止询问,来到门边打开房门,正看到孙逸的徒弟小三子一只手端着托盘,另一只手刚要落到门上。
“我……我给二位大人,送……晚饭……”被突然开门的情形弄得一愣,随后就看到展大人身后的那位白大人用极其凌厉的目光看向自己。小三子脖颈子冒着凉气,因此说话都不怎么利索了。
展昭见孩子眼中有些惊怵,第一个反应就是接过托盘,然后扭头瞪向白玉堂。“拿着!”而后转身问:“小三子,孙先生可说什么时候能有结果?”
小三子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我师父说明早差不多就能知道了。您二位先用……用完了再……再叫我就成。我下去烧水去了。”说完不等展昭再问,一溜烟儿跑了出去。
再回头之时,展昭就看到白玉堂一脸得逞后的贼笑。心头不禁有些窝火。“你欺负个孩子有什么意思?”
五爷拿起筷子夹了一口菜放到展昭的碗里。“五爷只觉得欺负猫有意思。来,猫儿吃饭!”
“白玉堂!你刚才是不是吃错什么东西了?”怎么才一个多时辰不见,就这个德行了呢?展昭有些诧异地看向玉堂,眼中除了警告之外,还有不解。
五爷起身关门,而后凑身后将展昭搂住。“五爷开心不是。”
展昭皱眉,却没有挣脱:“案子还没破,你开什么心?”
五爷“嘿嘿”一笑:“你不是让我去夜探墨纱坊吗?结果我在阮悦的房间里发现了一件衣服,衣摆下面有沾着泥土和草汁,上面的味道还未全散,一看就不是太久之前留下的。而且这件衣服上的脂粉味道跟阮悦其他衣服的味道有些不同。我猜一定是有人在这几天内穿过去,去了一个能沾到泥土和草汁的地方。”
听完之后,展昭立刻在玉堂的怀中转过身,看着对方的眼睛,问道:“你的意思是,在阮悦死后,有人穿过她的衣服出去?”
五爷笑着在猫儿的鼻尖轻咬了一口。“这可不能说是十拿九稳,不过也有六七成吧。你想阮悦是墨纱坊的头牌,又曾经是丫头出身。不少的供词里都说这个女人最在意的就是自己的仪表和装束。所以放在衣柜里的衣服,怎么可能是带污渍的?”
抬手揉了揉鼻尖,展昭继续问:“那你还发现了什么?”
收紧环在爱猫腰间的胳膊,五爷在耳边听到一声轻响之后,笑了出来。“还发现我的小猫儿肚子饿了。”说完松开胳膊,将展昭按坐在椅子行。“先吃饭,边吃边说。”
因为自己这不争气的肚子非常“及时”地在讨论案情的途中提出抗议,展昭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你也饿了吧,还是吃完饭再说好了。”说完也拿起筷子给玉堂夹了口菜。
“噗”五爷轻声一笑,低头将展昭准备夹放到碗里的肉块咬进嘴里。“这永康堂的厨子还真不赖,来,多吃点儿!”
饭菜用罢,五爷把碗筷放到托盘上,再转挪到一旁矮柜上。而后转身离开房间,从外面拿进来一个包袱。“猫儿你看。”说着,将这个满是污渍黑泥的包袱在桌子上打开。
“无面观音?”虽然包袱里的东西看似只是一堆大小不一的绿色石块,但展昭一眼就看得出来,这堆玉碎原本的模样,应该跟何家佛堂内的无面观音像相差无几!
五爷点头:“对。这些东西是我在城东的污水沟边的草丛里发现的。当时散得七零八落,估计也没找全。”说到这个,他的脸上突然出现了极其厌恶的表情。“不过也没关系,至少我肯定这个东西原来是应该放在婉思房间里的。”
展昭诧异:“你怎么知道?”
五爷撇嘴:“那还不容易?进去她房间不就得了。正好婉思今晚前楼有客人点她,所以她的房间就没有人。我发现她房间里有个柜子是空的。大小刚好可以放进一尊佛像。而且柜板上的颜色中间明显跟四周不太一样。”
“你等一下。这么说起来,婉思应该也跟赖头和尚认识!”展昭边将自己在何府听到的线索说了一边之后,边把自己的猜测也一并说了出来。“难不成赖头和尚之死跟婉思有关?”
五爷点头:“你看这几块玉碎。上面虽然已经脏的一塌糊涂了,可还能看得出来有血渍。之前咱们一直不知道凶手拿什么砸死的人,现在的话……如果估计的没有错,这东西至少是砸死一个人的凶器!”
“就算这个玉雕是凶器,那他们之间又有什么深仇大恨?”边边角角的线索逐渐被联系在一起,可是若没有杀人的动机,最终的真相就不会揭开。展昭知道玉堂说得没错,从玉碎上的血渍和两个死者的致命伤来看,这个玉雕必然是凶器之一。但案子不比其他,原因是关键得不能再关键的一环。而且似乎……墨纱坊在案情没了的情况下开了张。
五爷拧眉:“这一点一时半会儿还真想不通。不过就算婉思有不在场的证据,我也认为她绝对有可疑之处。”
“那如果……凶手不是一个人呢?”看着眼前的玉碎,展昭突然低声言道。
次日天明,想了大半宿案子的展昭还是先睁开了眼睛。有些担心地伸手摸上玉堂的额头,正常的温度让他顿时松了口气。看来孙先生果然没有说谎,这发热的症状不过是正气在体内驱邪所致,根本没有大碍。
突然手腕子被抓,等感觉到掌心被亲了一下,展昭才意识到这臭老鼠今天肯定又恢复了常态,比自己醒得早了!“醒了还不起来,今天还有好多事没做呢!”
五爷放开手,撑胳膊坐起身:“那也不耽误睡觉啊。休息不好还咋办案?再说了,你这小猫叨咕到了大半夜,还不许让五爷多搂一会儿了?”
你怎么这么常有理!白了玉堂一眼,展昭把衣服甩到对方身上。“一会儿得让孙先生多开一副降火的药!我看你这老鼠的烧还没退!”
五爷“扑哧”一笑。“想要降火也不一定要喝药的,猫儿~!”
“若是你觉得孙先生的药剂不够,展某一会儿修书一封先送回开封。让公孙先生熬好了降火药等你回去。你看如此可好?”不温不火地看向那老鼠带着戏谑地笑脸,展昭微笑言道。
听完这个,五爷立刻举起手:“猫大人饶命!”
“噗!”看那老鼠衣衫不整却又举起两手一副假模假式地“告饶”模样,展昭实在是觉得好笑:“别胡闹了。”
练了两趟拳之后,二人直接奔了谢家的前厅。此时孙逸已经坐在了大厅之内。谢顺见白玉堂和展昭进屋,连忙起身拱手:“二位大人,一夜可好?快请上座。早饭马上就好。”
展昭拱手还礼:“谢兄不必如此客套。孙先生,不知那香可有结果?”
孙逸显然神态上有些疲惫。“已经有了结果。二位所猜不假。那香中的确有毒。这种毒药名河下。是山西那边特产的一种水草的根。这种东西的形状如同鱼眼,食之香甜可口,却是大损精气之物。长期使用不但会让肾虚不振,久之还会丧命。不过这种东西只生在污泥当中,根本没人食用,又毒性轻缓,若非常年累积便不至致死,所以鲜少有人被其所害。”
“我曾经听说过有一些江湖骗子,专门取河下捣泥制粉,焚之害人,只要香气与酒相容,便会提升毒性。届时再将便宜的清毒草药高价卖出赚取暴利。我想二位的中毒之后的轻重不同,便是因为酒量的高低了。”
对于孙逸所说的事情展昭关心的只有一个。那便是此物特产于山西。“孙先生,若是长期吸这种毒烟混酒丧命,可能在尸身上查出眉目?”
孙逸点头:“这倒不难。虽然这种毒轻微得很,但既以害死人命,就已然跟剧毒无异。而且因为毒是口鼻吸入,又与酒在腹内混合。所以尸骨的头颅应该是青黑色的,并且肚腹之中脏器怕是也难逃腐烂污黑。”
皱了下眉头,展昭道:“既然如此,孙先生,可否再麻烦您跟我二人赶去衙门。”
孙逸点头刚想回答,五爷立刻阻拦:“我说猫儿,好歹得把早饭先吃了吧?就算你忍心让孙先生跟咱们俩不吃不喝,也没道理把人家张知县从饭桌子上拽下来吧?”
展昭闻言立刻脸面微红。“展某一时心急,还请孙先生莫怪。”话是这么说,却还是背地里将拳头攥紧,偷着朝那老鼠比划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