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坛野兽]谁杀死了知更鸟》林之书

4、04 甲虫

　　乔伊斯这个康戒陪护比T.J一开始想象的好多了，至少乔伊斯很懂得在适当的时候回避，不会一直盯着他让他烦躁。
　　只要T.J没有事情叫乔伊斯，比如陪他玩游戏什么的，乔伊斯一般就是坐在旁边写自己的小说，敲键盘的动作郑重又轻柔，无声无息，一坐可以好几个小时，相当没有存在感。
　　因为乔伊斯那句太过平静的“你可以尽情的使唤我，既然我是被雇来照顾你的”，T.J试着故意去折腾他，比如叫他去跑腿买东西、或者嫌弃挑剔蛋糕不够软果汁太凉、指示他整理文件搜索东西等等。
　　T.J本性并不是坏孩子，找茬也没什么建设性的方法，乔伊斯倒是表现的非常任劳任怨。
　　最后是T.J自己先觉得不好意思了，随手抓了一本《OUT》挡住脸，表示自己有事要做，让乔伊斯请便。
　　乔伊斯就打开电脑写小说，从容不迫得让T.J牙痒痒。
　　T.J从杂志上方露出眼睛盯着乔伊斯，他的视线落在屏幕上，手指敲击键盘的动作仿佛有韵律，那不是一成不变的，时快时慢，时停时启，仿佛进进退退的舞步，T.J不知不觉看了十几分钟，才回过神来，突然对乔伊斯正在写的小说产生莫大好奇。
　　于是T.J立刻把乔伊斯叫起来去给自己倒水，然后坐到乔伊斯的电脑前，他直接从乔伊斯正在写的一章开始看，似乎是讲述一个男人在只有他一个人的城市中生活，直接从中间看竟然也没什么不适。
　　看完这半章，T.J返回开头浏览，才弄清前因后果，这本小说叫做《亚特兰蒂斯》，讲大灾变后的海底之城废墟里，最后一个男人在此生活，试图从一间房子开始重建整个城，以及等待其他幸存者或者生命萌芽的故事。
　　乔伊斯拿着水杯回来，T.J抬头看他：“我觉得你写的不错啊。”
　　他说的不见得多认真，说不好几分是随口的客套话，乔伊斯听的也没有很认真。

　　本来乔伊斯以为T.J的支使只是一时兴起，不过因为乔伊斯特别听话，这好像成了让T.J乐此不疲的一个游戏，倒是他奶奶玛格丽特很不留情地对乔伊斯说用不着这么惯着T.J。
　　国务卿一家都对他挺和善，光T.J一个多星期以来基本正常的作息就足以让他们惊喜，这只能说，在那一次所有人都不愿意提起的自杀之后，这家人对T.J的期望已经降到了不能更低的地步。
　　不过这一个多星期，乔伊斯还没见过T.J的父亲，已经和国务卿伊莲恩巴瑞仕女士离婚两年的前总统巴德哈蒙德先生，从道格拉斯口中，乔伊斯知道哈蒙德先生每个月会来一两次，全家人共进晚餐，除非是比较正式的家宴，他不会把新女友带来，道格拉斯仍旧显而易见地非常不欢迎他。
　　这个月哈蒙德先生要来的那天，正好乔伊斯晚上请假，他要和菲依娜碰个面，把抚养费给她，沟通一下近况，顺便一起吃个晚餐。
　　菲依娜是个和乔伊斯有一样颜色棕发的漂亮女子，因为没有工作，全职带孩子，身上有非常柔和的母性气息。
　　餐厅是菲依娜订的，这方面乔伊斯没什么研究，上次分开还是圣诞节的时候，乔伊斯在菲依娜家接到线人给他的T.J自杀正在被抢救的消息，他被强烈打击而脸色惨白的样子吓了菲依娜一跳。
　　当晚乔伊斯就赶往华盛顿，进城已经第二天，给菲依娜打电话安抚的时候，T.J已经脱离危险。
　　见面后，菲依娜先打量了一番他的气色，才满意地说：“你看起来还不错。”
　　圣诞节到底出了什么事，乔伊斯当时并没有向菲依娜解释，菲依娜也没问，她清楚以乔伊斯的职业，秘密是会很多。
　　乔伊斯问候道：“乔治还好吗？”
　　菲依娜点点头：“还好，他很想你。”
　　乔伊斯想了想，说：“过段时间我去看他。”
　　菲依娜意外地说：“你最近忙吗？在追踪新案子？”
　　乔伊斯摇头：“是别的事情，我在专心照顾一只受伤的小动物”
　　菲依娜惊讶地问：“你养宠物了？”
　　乔伊斯否认：“不是我养的。”
　　菲依娜想起之前约见的电话里乔伊斯告诉她，他找了一份稳定的工作：“那么是动物救护站？以前没发现你喜欢动物啊。”
　　乔伊斯平静地说：“我只喜欢他。”
　　“它……他，”菲依娜想乔伊斯是真的很喜欢，就跟着换了称呼，“是什么动物？”
　　仿佛回想起什么，乔伊斯的表情柔和了些：“一只小刺猬。”
　　菲依娜问：“怎么受的伤呢？”
　　乔伊斯慢慢说：“他信错了人类，误接近坏人，刺被拔掉了很多。”
　　菲依娜是个挺善良的女孩，有点被吓到了：“真可怜，”她不解地问，“既然你喜欢，为什么不领回家养？”
　　乔伊斯沉默半响，低沉地说：“我一直都不敢。”
　　他们并没有谈太多这个话题，主要还是说乔治的近况。
　　分别之前，菲依娜问最近乔伊斯没有没事情需要她帮助，乔伊斯摇头，反而说：“你要照顾好自己。”
　　菲依娜几乎叹口气，嗔怪地说：“用不着对我这么不放心。”

　　回到国务卿邸的时间还挺早，前总统先生已经离开了，乔伊斯敏锐地发现房子里气氛不太好，比起他离开时僵硬多了，玛格丽特喝得醉醺醺的，看样子从晚餐一直喝到现在，伊莲恩不在客厅，T.J也不在。
　　乔伊斯疑惑地看向道格拉斯，道格拉斯苦笑地示意他去安抚T.J，没多说什么。
　　道格拉斯是自尊心很强的人，不愿意多说很正常，乔伊斯多少猜得到，T.J又和家人吵架了。
　　T.J房间的门没锁，乔伊斯就没敲门直接进去了，T.J趴在床上，显得非常沮丧，听到乔伊斯进来关门的声音也不肯动弹一下。
　　乔伊斯在床边坐下，说：“来做个唾液测试。”
　　T.J几乎弹起来，翻身坐起怒气冲冲地瞪着他，“我特地等你回来！”
　　乔伊斯无动于衷地把唾液搜集器和检测杯拿出来，说：“我知道。”T.J感到被刺伤就会发脾气，一发脾气就会逃避现实，猜出T.J和父亲吵架后，乔伊斯挺吃惊于他还留在家里没跑出去。
　　T.J本来就眼圈通红，这下更是快哭了，一边又凶狠又委屈地狠狠瞪乔伊斯，一边乖乖做了唾液检测，乔伊斯把一次性检测杯扔进垃圾桶，才看向T.J，认真地盯着他的眼睛说：“谢谢。”
　　他过于认真的视线让T.J被看得不好意思，怒气不翼而飞，却感觉更委屈了，T.J瞥开目光，喃喃地说：“我特地等你回来……”
　　他觉得乔伊斯那么战战兢兢地做这份工作，就差没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了，他要是一出家门，无处可去，不知道又会到哪家酒吧夜店或者狐朋狗友那里，接下来的事情他自己不见得控制得了，那样的话乔伊斯就会……其实T.J不知道乔伊斯会怎么样，他说不清当时是什么样一种想法，让他回房间甩上门而不是跑出去。
　　乔伊斯想伸手摸摸T.J的头发，又有些犹豫他和T.J的关系有没有好到这一步，然后他想起菲依娜的问题，突然觉得有点无法控制，抬手揉了揉T.J的头发：“……不要生气。”
　　T.J扁了扁嘴唇：“别把我当你养的小狗。”
　　乔伊斯回答：“我没养过动物。”
　　T.J怒道：“谁跟你说这个！”
　　被这么一打岔，满腔近乎悲愤的委屈突然间就变成深深疲惫，T.J低下头说：“我想喝酒。”
　　乔伊斯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还好不是说想吸毒。
　　他不知道T.J为什么和前总统先生吵起来，大概脱不开他现在的生活方式，最有可能的还是工作，T.J一直试图立足于自己经商，前总统先生则希望T.J找一个稳定的工作，他们因此爆发的争吵不是一次两次，乔伊斯相当清楚。
　　他同样清楚T.J总觉得家人不够理解和支持自己，其实T.J生活在充满爱的环境里，他做生意砸进去的那些钱都是他妈妈给的，他弟弟关心照顾他不断为他摆平麻烦事，他奶奶虽然对他比较不客气，但明显在两个孙子里更亲近他，他爸爸也总是希望尽己所能给他好一条踏实顺畅的路。
　　但T.J是一只，里面一碰就能受伤，外面布满了尖刺的小刺猬。有时候他会把柔软的腹部露出来要求抚摸，显得又可爱又疼人，大部分时候他总是在张牙舞爪、虚张声势。
　　乔伊斯说：“酒精只能麻痹，不能排解。我教你冥想好吗？可以试一试。”
　　T.J盘腿坐在床上，考虑了半分钟，说：“我要试。”
　　冥想准确来说应该是瑜伽的一部分，基本上都是以将人引导到超脱境界为目的，T.J的性格基本上不可能达到那个境界，乔伊斯也不认为有这个必要，他只要能因此获得片刻安宁就行。
　　这个阶段的冥想训练基本都是围绕着呼吸进行，乔伊斯把原理和步骤给T.J讲清楚，T.J试着深呼吸了两次，又好奇又怀疑：“这玩意儿真的能让人得到平静吗？”
　　乔伊斯说：“就我来说，是有效的。”
　　T.J扭头看他：“你遇到过什么让你特别需要保持平静的事情？”
　　乔伊斯表示肯定，最让他需要冥想的就是T.J本人。
　　T.J沉默片刻，忽地问了一个更深入的问题：“你有没有失去过挚爱？”
　　乔伊斯点了一下头：“我有过。”
　　T.J追问：“谁？是你妻子？”
　　乔伊斯摇头：“我妈妈。”
　　T.J呆了一下。
　　他想笑，他们说的不是一回事儿啊，但乔伊斯的表情让他说不出来，那种静默下隐隐透出的无法释怀的悲苦，让每一个儿子都感到恐惧。
　　T.J唇角抽了一下，他本想道歉，出口却是一个问题：“她是，什么时候……？”
　　乔伊斯回答：“我十四岁，九年级的时候。”
　　T.J惊奇道：“那么小你就会冥想了？”
　　“还不会。”乔伊斯说的很平静。他学冥想的初衷并不因为它能为他做到什么，而是因为它是康戒陪护的常备技能。过去乔伊斯需要平静的时候往往依赖于那种力量，那种为了投入而控制他身体和思想，让他能够排除一切杂念的力量。
　　T.J不知不觉放轻了声音：“你非常伤心吗？”
　　乔伊斯回答：“那是我第一次知道什么叫痛苦。”
　　T.J想起不久前和父母的吵架，觉得有点心悸，明天想办法让妈妈开心一下吧。他性子灵活嘴巴又甜，想让什么人高兴时基本上轻而易举就能办到。
　　T.J对乔伊斯很感兴趣，却几乎一无所知，这次既然谈起他，干脆顺着话题追问：“你花了多久振作起来？”
　　乔伊斯说：“我根本没时间沉溺于悲伤，我要找工作为我和妹妹上大学准备钱。”
　　T.J意外地问：“你父亲呢？”
　　乔伊斯轻轻摇头：“我还没记事他就不在了。”
　　T.J想说一句“我很抱歉”，又觉得这种场面话实在虚伪的要命，干脆问下去：“然后呢？”
　　乔伊斯的说法相当流水账：“我找到了工作，赚到钱，我和妹妹都上大学了。”
　　T.J想起乔伊斯写小说的专注劲儿：“那时候找到的工作就是写小说？”
　　乔伊斯不置可否地说：“不是，我那时候都是尽量干来钱快的工作，到大学毕业才有挑工作的余地。”
　　T.J继续问：“然后呢？”
　　乔伊斯声音低落下去：“我妹妹也大学毕业，结婚又离婚，她没遇上好男人，我很想帮助她，可是没有办法。”
　　T.J想，乔伊斯的人生经历里没提到他妻子，不过感情好就不会分居了，所以不愿意提吧。他又想到一件事，“我还以为你做什么都很有办法呢。”
　　乔伊斯坦然地说：“我可以把手上的工作做好，但我没办法控制人会不会死，没办法决定人喜欢谁。”
　　说话的时候，他眼睛清亮地看着T.J。
　　T.J只觉得这个话题越来越没意思了，突然坐直，一本正经地问：“控制呼吸要怎么做？”
　　乔伊斯也不再提，教他具体的冥想方式。
　　这是个长期的功夫，一晚上不会有太大成果，不过乔伊斯觉得T.J不容易学会，他很容易分心，又很不容易放下。
　　后面这点，乔伊斯和他是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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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乔伊斯的婚姻问题，我本来想像他的身份一样慢慢揭露的，没想到有读者连同妻都说出来了，这个罪名我可担不起，所以还是提前解释吧，菲依娜是乔伊斯的妹妹，乔治不是他儿子是侄子，乔伊斯只是在个人资料上写了“已婚，分居”而已，这是彻头彻尾的谎话，他根本没结过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