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间起霜岚》冷胭

128、真的不走？

　　辽意族人原本以本雾马首是瞻，然而今日见城主对王爷如此俯首帖耳甚至十分畏惧，已经明白过来，当下不再理会本雾是否有指示，纷纷向后退走。

　　本雾颓丧地跪坐在殿门口，慕容峻不叫他起身，他也不敢动，就这么僵在原地。

　　慕容峻没心思再管本雾，凝神听着殿内的动静。来的路上他问过湎戎，装扮芒川族人是否会被发现？湎戎只说让他放心，却不曾告知有什么法子应对。若是本尘直接夺取湎戎魂魄，会不会一下就露馅？又或者湎戎是否有生命危险？可本尘进入大殿已有一段时间，并无任何异响传来，本尘也没有出来，看来一切仍在湎戎掌控之中。

　　本雾偷偷向大殿西侧看去，慕容峻敏锐地发现他转移了目光，也跟着看过去——只见大殿西侧不断有颜色各异的光芒闪耀流泻，像是一缕一缕的魂魄纷纷离开聚魂店，向着主人飞去。

　　慕容峻被眼前五彩纷呈的景象所震惊，尤其随着时间推移，飞出的魂魄越来越多，竟没有一缕颜色相同，最多只是相近。本雾心疼地看着那些飞走的魂魄，虽说辽意族人夺去魂魄并不难，但暗中收集这些魂魄耗费了不少时间，原本想着善加利用来威胁慕容峻，没想到这么轻易就被全部放回。

　　又过了一阵，飞出去的魂魄渐渐减少，殿门打开，本尘一马当先走出来，看样子有些疲惫。他对慕容峻和本雾先后行礼，说道：“王爷，六百二十七缕魂魄已悉数放回，那些在家中不能动躺了六七日的人，大约一个时辰以后就会恢复如常。”

　　“很好。”慕容峻说道：“以后夺取的魂魄都由你负责看守，本王会尽量在魂魄损耗之前完成应该完成之事，再将魂魄原样归还。”

　　本尘恭敬回答：“是！”他见慕容峻眼神示意，很快就退下去了，没敢多看本雾一眼。

　　湎戎不紧不慢地从殿内走出来，看起来无波无澜也没有任何疲态。他向下瞥了本雾一眼，对慕容峻说道：“王爷，殿内已空无一魄，封魂器具均已按照芒川秘法加以缚制，辽意族人不敢也无法再妄动。”

　　本雾听得暗暗心惊，慕容峻随意地点头表示满意，对本雾说道：“城主大人，本王这就告辞了，什么时候需要你出现，自会派人来通知你。”

　　“是。恭送王爷！”本雾再次叩拜，待抬头时已不见慕容峻和湎戎踪影，颓然地坐在地上喘息。

　　慕容峻与湎戎出得辽意城，知晓背后必然有辽意族人一直窥看，一直走得稳稳当当让人觉得没有丝毫异常。直到察觉身后不再有人暗中跟随，才稍稍放心，两人默默对视一眼，点了点头。待到已然能看见得雪城门，湎戎停下脚步，摆出一副告辞的姿态。慕容峻拱手行礼：“此番多谢师叔鼎力相助。”

　　湎戎对他的道谢毫不在意，只说：“想兵不血刃是好，只是从得雪城到长宁四州三十一城数万百姓，辽意族若如此大规模地收集魂魄，绝对会有人趁乱谋利，你不可不防。”

　　慕容峻恭谨答道：“是，这期间关于无人驻防的空城该如何回护、会否有临近城镇驻军前来趁火打劫、聚集的魂魄如何严密看守还要防止辽意族中生变，甚至人牙子很可能从四面八方赶来劫掠没有意识的百姓躯体——诸多问题，我定会详细计划妥当再施行。”

　　湎戎微微颔首，眼中流露出几许赞赏，但其中的担忧仍然没有压下。慕容峻料想他有未尽之言，揣测地问道：“莫非除了这些可能出现的问题，还有什么别的不可控情况会出现？”

　　湎戎半响没说话，末了低叹：“我只希望是自己多想了。罢了，若真有什么事再议也不迟，苏霜岚知道如何找到我。来得最快的是沉风，找他也可。”

　　慕容峻一一应下，目送湎戎走远。回到得雪城中，慕容峻立即吩咐夏侯厉命人将配置好的草药送去涂蛮森林，又让人将辽意族发生的事情传话给芒川族，造成芒川族人中已有人应答慕容峻召唤的假象和错觉，令他族中内乱。

　　两日后的夜里，第一批来势汹汹的官军与夏侯厉的猛兽骑兵遭遇在距离得雪城还有三个城镇的火镇边界。然而官军的五万雄兵面对只有三千的猛兽骑兵的攻势完全没有还手之力，只一个多时辰就溃不成军，鸡飞狗跳地后撤而去。夏侯厉乘胜追击将敌方将军一剑挑于马下，直接砍了首级扔向还在做困兽之斗的兵卒群中，当场惊得那些散兵游勇跪地缴械。

　　大获全胜，几乎没有伤亡。

　　夏侯厉的捷报传到慕容峻手中时，他正在与苏霜岚讨论城防布置，面对这个喜讯倒没如何激动，因为一切如他所料，猛兽骑兵自然是能以一敌百。苏霜岚很高兴地看着报信的人，问道：“对方的人没死绝吧？”

　　报信的人一愣：“回禀王妃，没有，后撤的大军还有一小半左右。”

　　“一小半也够了。”苏霜岚挥手让报信的人退下，然后对慕容峻笑道：“这些人回去添油加醋传说一番，猛兽骑兵就会变成上天入地的天兵天将，夏侯厉怕是会变成能飞的鬼面将军。”她哈哈大笑：“保准能把后面还要来的敌军吓个半死。”

　　慕容峻跟着她笑起来，眼神有些打量她：“这么高兴？”

　　苏霜岚还在摆弄城防沙盘的手停下，探究地看着他：“你不高兴？”

　　“意料之中。”慕容峻轻轻一叹：“我只盼慕容峰不再派大军来，毕竟死伤的兵士，均是无辜。”

　　苏霜岚察觉到他心中的无奈，走近他坐在他腿上揽住他的脖颈，侧脸贴在他的额角，柔声安慰：“我的阿峻真是天生的帝王，既杀伐果决，又悲天悯人。”她见慕容峻握住她的手，立马回握他轻轻摩挲了几下，声音更低柔：“若不是你而是那慕容峰当了皇帝，只怕死伤更多，也永远不会有平和快乐的日子。”

　　“你很相信我。”慕容峻的声音很低，像是在叹息，又像是寥落，其中的满足意味并明显。

　　苏霜岚不明白他突如其来的低落，更紧地拥住他，肯定道：“相信。”

　　“你的师叔湎戎，师兄沉风，似乎也很相信我，认定最终会是我夺得帝位。”慕容峻轻轻的一句话，惹得苏霜岚心里一跳。

　　苏霜岚正不知道说些什么，慕容峻继续说道：“他们都是来助你的。”他抬眼看她：“从前，在我不知道的情况里，他们也相助过很多次吗？”

　　苏霜岚硬着头皮答道：“沉风出现得多一些，湎戎师叔是头一回。”

　　“霜岚，你为何要助我？”慕容峻定定看着她：“只有我才能让百姓安居乐业——仅仅是这个理由？”

　　慕容峻的敏锐令苏霜岚心惊肉跳。他已经隐隐察觉有什么不对，但具体如何他并不清楚，只能这般试探着问。而他的语气里不自觉地沾染着忐忑甚至惊惧，翻滚的忧心更是藏都藏不住。

　　苏霜岚握住他已经有点泛凉的手，捧起他的脸凝视他双眼，直接问：“你在怀疑什么？”

　　慕容峻从未怀疑过苏霜岚。此时被她这样一问忽然清醒过来，心底那些纷乱的忧惧被他强硬压下，连忙握住她双手诚恳回答：“不是怀疑，只是担心。”他再次叹气出声：“我从未这样没有把握。霜岚，是我太懦弱了吧，我总担心……”他看她的眼神有些悲观：“总担心你什么时候就不见了，和你那位师兄一样。”

　　苏霜岚心里涌起无数情潮，恨不能现在就一股脑地将一切都竹筒倒豆子般倒给他，可她深知这样的后果和危害，于是她直接把慕容峻的头搂在怀里，肯定地说：“我不走，永远都不走。”

　　这是心里话。

　　她不想走，不想离开他身边。想起紫色轮印的约定，她心如刀绞。

　　慕容峻抱住她的腰身，别的什么都不再问，只问一句：“不走，真的不走，永远不走？”

　　“嗯，不走。”苏霜岚即使是哄慰，却也带着十分的真心。她低头吻他，是从未有过的炽热激烈。慕容峻的疑虑并未完全打消，可此时被苏霜岚的吻激荡，无法控制地回应她。两人吻了半响，苏霜岚无力地靠在慕容峻身上被他抱起来向内室走去，又听见他在耳畔轻轻叹息：“霜岚，说话可要算数。”

　　苏霜岚伏在他怀里紧靠在他胸口，听得他心跳一声快过一声，连忙答道：“好。”

　　慕容峻似乎是满意了，没有追问下去，而苏霜岚耳鼓里的心跳声却一直没有平静，砰砰砰地撞击着她。

　　犹如天命。

　　深夜，更夫已敲过四更，慕容峻披着外袍站在院中，军医站在他跟前低声说道：“王爷，从方才的脉象上看，王妃的身子十分康健，除却……”他微微瞟了王爷一眼，继续说道：“除却疲累，并没有任何不妥。”

　　慕容峻的脸微微发热，军医继续说道：“至于王爷，更是一向强健，只是这几日有些肝火旺盛、胸中郁结，微臣开两剂调理的药便是了。”

　　慕容峻默然，军医也不敢擅自离开，揣测地问道：“王爷深夜召微臣前来诊脉，可是王妃觉得身子不爽？是哪里不适，王爷可否详细描述一番？”

　　军医猜想是不是王妃有什么不舒适但不方便言说，所以王爷才会让自己趁着王妃熟睡来诊脉。于是又问道：“要么，微臣去请一位城中知名的女大夫来看？”

　　“不必了。”慕容峻终于出声：“你退下吧。”

　　军医有些莫名其妙，但王爷的命令必须遵从，于是他行礼后退，很快离开了小院。

　　慕容峻站在原地良久，静静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