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家少年陌上行》莫非小妖

7、茫然

　　“嗯，也可以自家酿，我以前看我阿妈做过。至于酱，各家各户也都会自己做，黄豆除了卖给豆腐作坊，没什么别的用处，但是做成酱豆倒是不错的……反正到时候，大蒜、生姜切好了丢进去，灌上煮过熟透了的又再次晒干的黄豆，用盐封口，两三月之后就可以吃了。”【注解1】

　　但是没有辣椒啊……程遥继续郁闷着，听说花椒在古代是被当做药物的，他决定带着程文喻去药店碰碰运气。至于辣椒，大概山上还有小野椒？反正他们背后就是芸山，在没有被过度开发的古代，一座山就是一座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宝藏啊。

　　往回走的时候，他们遇到了一个卖狗崽的庄稼汉。

　　寻常人家一般狗子下崽了都是不要钱送给乡里乡亲的，如果没人要，最后这些狗崽也是丢掉，甚至闹饥荒的时候，他们还会被人吃掉。尽管这听上去很残忍，但是在生了孩子都有可能养不起的古代，一只狗还可以看家护院，两只就多余了，谁舍得花粮食养几只畜生啊？

　　也有人会抱着狗崽来镇上碰碰运气，说不定有大户人家的采办看到了，会愿意买回家讨好小主人去的。这位庄稼汉已经卖掉了三只，现在筐子里就剩下两只蹲着。两只都有些小毛病，一只也许是在娘胎中没抢过其他兄弟，体格十分弱小，连眼睛都还么睁开。另一只则是右后腿有些萎缩，大概日后跑跳都有问题。

　　那汉子也知道自己这两只小狗卖不出什么好价钱，他搓着手不好意思地说：“这筐子可以卖五文钱哩，这垫子是我媳妇用破衣服裁的，又结实又暖和，给狗崽做个窝挺好……那什么……你们看着给点就好了，这两只你们都可以抱走。”

　　十五文钱，两只狗崽，两条小生命。

　　这让程遥有些唏嘘，他忽然记起自己这具身体原来的主人因为年纪大了（一般小倌都是七八岁或者更小开始调、教的），虽然有几分颜色但在那青楼中才被卖了十五两银子。这还是芍药在寻死觅活的时候，那老鸨自己骂着骂着说出来的。

　　不值钱啊不值钱。

　　在这古代，一条人命也不过是几十两银子的事情，虽有衙门在，但到底法制还不健全。

　　程遥更加坚定了自己要偏安一隅的决心和安稳一世的生活方式。

　　他一个现代人，就算在很多方面见识走在这帮古人的前面，但是封侯拜相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首先他就考不出什么好功名。至于经商，小打小闹还有可能，但是想要一展拳脚什么的，没有大靠山还混个P。免得到时候银子没赚多少，却有可能因为碍着别人的路先把自己的命给丢了。

　　“我们还要买些什么吗……你的笔墨纸砚呢，我见宣纸似乎没剩下多少了，不如现在去买一点。这就快过了春忙了，学堂需要重新开课了吧？”程遥转头问自家的小娃子。

　　程遥和程文喻回了趟包子店，把他们手里杂七杂八的东西都搁在车上了，然后直接就着店里供应的白开水啃了几个包子下去，就当是午饭了。这包子做得极香，里面的馅都舍得用好料，个头又大，才卖两文钱一个，程遥不得不感慨，这时候的物价实在是太讨人喜欢了。

　　程文喻正掰了半个包子撕成碎片喂狗狗呢，闻言头也不抬地说：“平日里练字的时候，都是在木板上铺上沙子，用和毛笔差不多重量的小木棒在上面写……练习得差不多了，才写上半张宣纸。所以那些纸还能用上好一会儿呢，我下次来集市的时候再买。”

　　这年代，纸张、书本、笔墨都是奢侈品，一般的贫寒人家即使咬咬牙送自家孩子进学堂了，却也连最末等的宣纸都舍不得买。程文喻是因为下定决心要考一个功名，而考官们通常对考生们的字有有着很高的要求，所以他才买了笔墨纸砚，让自己每天都有一个练习的过程。

　　程遥只觉得很心疼，但是他现在却没有能力来承诺什么。

　　回村子的路上，大家都把采买的东西搁程文喻的牛车上，因为东西有些多，所以就只有少数人还坐在车上，其他的人就只好走路了。程遥闷声地想着赚钱的法子，而在他的身边，两个他看着面熟却又不认识的妇人正在小声地聊着天。

　　“……余四爷家小三儿的媳妇，上个月明明是按足了月份生产的，哪里如他们所说的跌了一跤就滑胎了……我明明听说呀，是她余四爷这做公公的见她又生了丫头，心里不喜，便狠心吧那新生儿搁便桶中给活活溺死了……”【注解2】

　　“可不是么，我看她那肚子也不像是要生男娃的，圆成那样……当年，我生我家土根的时候，那肚子可叫一个尖，大家都说我定能生下男娃子，后来不就果真生了土根？”

　　“余四爷这也算早年造孽太多，老天给报应啊……大儿子死得早，没留下一男半女的，二女儿被他半卖半嫁地撵走了，如今早就不结亲……”

　　“那小三儿娶了阿芳也四年了吧，连着生了三个女娃娃，算上这一个就是四个了……这是老天有眼，在绝他的后啊！可怜余老爷早年还为村子里做过一些实事，我们如今的路可不就是他手上修的……”

　　余老爷是余四爷的爹，已经将近六十了，人很精神。古代结婚生子都很早，四代同堂并不少见。

　　“嘘，你说小声点……不过，想来也是这个理儿，当年的余四爷那叫一个威风，他爹是里长，他自个儿在镇上衙门里做捕快，一个姐姐抬去给了镇里给人做小妾，妹妹又嫁给了县里的小商户，后来大儿子更是考了功名，谁敢惹他？我家娃娃那时还小，从他门口经过，捡了他一颗落在地上的葡萄吃，结果就被打了两大巴掌……我看他活该老死了无人送终……”

　　虽然，那两位妇人的确压低了声音，但是该听的不该听的，程遥全部听了个遍。他忽然有一点点茫然，这是他自从在这个身体中醒来之后，第一次在这个世界感到自己的无所适从，截然不同的人生观和价值观，让他在这个世界里觉得很……寂寞。

　　程遥看了程文喻一眼，还好，他现在这算是有了一个亲人了，一个善良的可爱的亲人。

　　察觉到程遥的目光，程文喻回头对程遥笑了一下：“阿遥笑什么呢？”

　　“……没笑什么。”程遥说。他是个大老爷们，没好意思说一些太矫情的话。他只是很开心，还好，他遇见了程文喻这个小孩儿。古代的空气这么好，他该享受现在的生活的。

　　自从大集市之后的没几日，学堂就重新开课了。毕竟这是乡下的小私塾，半大的小子在家里都能顶小半个劳动力，赶上春忙和秋收的时候，都会放很长时间的假，让学生可以回去帮衬家里的。学堂的时间，按照程遥的时间算，是上午八点左右开课，让小子们还能利用早上的时间打点猪草什么的；下午放学就更早了，才下午三点，让小子们可以回家帮忙干活。

　　那学堂中的夫子却是个酸腐落第秀才，年纪不小的老头儿一个，用戒尺打起人来总是中气十足的。他家里有一子一女一老伴儿，儿子被他天天管着读四书五经，如今二十一了，也不事生产，天天在家闭门造车，开口闭口都是之乎者也的。听说他落第了四五次，如今正值风华年纪，却因此整个人都很抑郁，也不大愿意和人交往，大概以为所有的人都在嘲笑他。

　　【注解1】：我村子里直到现在人人家里会做一些，会放上很多很多的大蒜、生姜和用黄豆做成的酱豆，当然，实际中还会放很多红辣椒，然后用一层层的盐封口。我小时候超级爱吃的，没有菜的日子直接就用酱下饭。后来在外面待久了，如今再吃，竟然觉得辣啊！没有在别的地方看到过这种酱的做法。我自己吃习惯了，所以个人觉得这不比老干妈差——好吧，也许这只是出于子不嫌母丑的情结，嘿嘿。嗯，酱豆很好吃，小的那会儿，没钱没零食，就直接将半成品酱豆当零食的，出门兜里揣一把。嗯，但吃多了会放屁，哈哈。

　　【注解2】：我小时候在自己村子里还听说过这种事情。大概在我出生前几年，八几年那会儿吧，那时村子的孕妇都是接生的，不上医院，其实到我出生的时候都是接生的——额，因为没有正规登记，所以我爸妈都不知道我真实的生日是哪一天，好囧啊——村子里一个老人（年纪挺大的了，按土话得管他叫太太），就把自己孙媳妇生的女娃给……那老头后来没几年就死了。当然，这些都是听说的，捕风捉影不知道几分真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