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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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老者果然是顾府的管家，姓顾名德全。他为颜东歇安排了一间屋子，右邻顾家的南书房，正对一个雅致的小花园。花园正中一棵桃树，纤细的枝丫上已经有了相当数目的小小花苞。树下一张圆形石桌，两个正对着的圆石凳。一泓清泉绕着那石桌凳流过，两旁的小型灌木也开始吐出嫩绿的新芽。雕工精细的汉白玉小石桥跨过本来就不宽的流水，倒像是无用的摆设。颜东歇看着眼前的小院子，那么似曾相识。或许，全天下的小院都是这副样子吧，他想。只是这个院落中并没有沐儿蹦蹦跳跳的可爱身影罢了。
那夜的月亮半隐半现在灰蓝的云层中，月光有些暗淡，但铺洒在顾府灰色的墙垣上还是颇为明亮。像一层轻纱，温柔地笼罩住这座死气沉沉的宅子，包容着它的冷漠。颜东歇向来有些认床，他知道自己今晚是不太可能入睡了，于是就松散地披着外衣坐在桌边看书。淡黄的烛光照映着他清瘦的侧脸，深黑的眸子似乎要吸住所有光芒，不放。柔软的长发披散在身后，随着他翻书的动作轻轻摇晃。
忽然，窗外一阵风，倏地吹灭烛光。
一时间，屋内只有银白的月光，淡淡地飘逸，似烟似雾。
颜东歇抬头，屋顶上方微启的那扇小窗的缝隙中，竟有半轮圆月的影子。
明亮得不输烛光的月光，正透过那窄小的缝隙照进屋内。略微发黄的纸张变得清新起来。
不知怎么的，心也变得轻盈。颜东歇站起身，走到门边，推开门，毫无防备地被眼前的景象怔住了。
圆桌边只着白色亵衣的少年，被清浅的风吹乱了乌黑的长发。
少年闭着眼，苍白的皮肤被月光映衬得几近透明。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描出暗色的阴影，薄唇淡红，上扬的嘴角勾住舒心的笑意。一样的脸庞，却是决然不同的神情。如果不是细看之下五官一模一样，任谁都无法认出这是同一个人。
银白的月光，缓缓流动。少年修长的手指泛起清泽。
好似谪仙，翩跹一舞，流落人间。
石桌上放着一壶酒，一只玉杯。远远看去，杯中快要漫溢出来的琼浆似乎也在发光，圆圆的，又是一轮明月。
“月下独酌，城主好兴致。”颜东歇整理好衣服，带着近乎邪魅的笑容走向顾林泽。他喜欢美色，又怎么会错过这一幕的美景。
顾林泽睁开眼睛，转过头来看他，似乎早就预料到他会出来一样，眼神中不带一丝惊诧。他朝颜东歇露出一个微笑，就是刚刚那种单纯舒心的微笑，开口道：“三少君也是被这月光吸引而来的吗？”说着抬手指了指对面的石凳，示意颜东歇坐下。
意料之外的温柔让颜东歇有些吃惊，但却没表现在脸上。他坐下后，发现顾林泽正看着他，便说：“这天气还未转暖，城主只着一件亵衣，恐怕会凉坏了身子，不如让东歇为城主拿件外衣来。”说着便又要起身。
顾林泽摇头，说不用，已经习惯这样。他拾起那只杯子，又说：“不巧我只准备了一只杯子，不知三少君要来，如果不嫌弃，三少君可以将就着用这只被子品尝一下顾府的秘酿。”
颜东歇接过杯子，说着怎么会嫌弃，尝了一口酒。
果然是甘醇可口，品下后一股芳馨漫溢口中，环绕唇舌，久久不去。
“这酒叫玉香魂，先妣起的名，怎么样？”笑，这笑一直挂在顾林泽脸上，似乎消散不了了。
“城主是问酒，还是酒名？”
“你说呢？”
“酒，固然是好酒，芳醇甘甜，清而不烈；酒名，也是好名，只是香魂未散，难免有些惆怅。”颜东歇玩味地看着手中的玉杯，上等白玉，不见瑕疵，杯壁上雕着几朵水莲，不落俗套。旁有蝇头小楷：
浅月无痕绕水寒，淡日风起散清芳。
“那是先父刻上的。先父常在这样的夜晚独酌，都只用这只杯子。一壶玉香魂，一坐就是一整夜。”还不等颜东歇问，顾林泽就这样解释道。
“这么说来，城主今晚是为缅怀父亲而来？真是失礼了。”颜东歇放下杯子，作揖道歉。
“不，三少君言重了。我只是，想要体会一下，先父坐在这里时的心情。不知道他的眼里看到的是什么，想的又是什么。我坐在这里，只能感受一下月光清净的美丽，无法揣摩到更多的思绪。想来全叔为三少君安排这样一个住所，也是希望少君能感受一下顾府最美的景致。桃花开后，会更美的。”
顾林泽的眼神有些许飘忽，但笑容依然，浅浅地浮在那张年轻干净的脸上。
一宿未睡，颜东歇却不怎么觉得疲倦，精神不错，不像是没睡过。昨晚……大概是一场梦吧。顾林泽怎么看都不该是可以与人这样坦诚交流的人。
而且，也只有梦境，能美成那个样子吧。
清早有侍女送来早点，不是昨天见到的那个侍女。看来顾府并不是没有下人，只是每个下人都习惯神出鬼没，表情冰冷。
颜东歇花掉一个上午，在顾府闲逛。虽然这么随意地在别人家里行走不太好，但是没人说过不可以，他也乐意钻空子。
顾府不大，就像昨天所见，整座宅子就只有灰和黑两种颜色。沉闷，是免不了的。除了他房间正对的那个小院子，顾府还有一个比较正式的花园，只是现在还正是春寒料峭之时，除了几棵桃树、玉兰挂着花苞，其它的仍旧是一副冬天的惨淡样。
走廊都很窄，不知为什么，颜东歇总是觉得这样窄小的走廊会很容易便叫人迷路了。还好自己的方向感颇好，颜东歇的得意有些莫名其妙。走着走着，他到了大门正对的那间大屋门前。按常理来说，宅子的正堂就应该在这个地方才对。房门紧闭，好像不欢迎任何人进去，但是不论房门还是窗棂，都一尘不染，相信就算没人使用，也有人时常打扫着。
犹豫了一下，颜东歇伸手，推开了门。
既然没上锁，大概也不是什么不能进的地方吧。
这件屋子的摆设，跟越知堂几乎是一模一样的。或许称做翻版，复制品，也不会不妥。
颜东歇眯起眼睛，站在房间正中慢慢扫视。桌椅，摆件，墙壁，字画……他的目光停在了房间右侧墙上的一幅画上。
他的记忆力一向很好，昨天去过的那个越知堂里，并没有这样的一幅画。
画中一片碧蓝幽静的湖泊，被层层银杏林围绕，那银杏的叶片，从碧绿渐渐褪成黄色。湖上有白雾，那飘渺的形状，又好似女子的衣裙。远处，白雾背后，还有房屋的影子，但看不真切，若有，又似无。
只有景，但似乎这画中每一笔勾勒，似乎都包藏着深沉而凄恻的思念。
画的左下角题着点绛唇一首：
客居林外，彤云初聚落日远。潇湘别院，玉竹水杏眼。
泉湍流急，落红泪阑干。更不见，天倦人懒，凤簪无人捡。
却不见题目，也没有落款。
那字体颜东歇昨晚才见过，且不论那是不是在梦中，这也只可能是顾林泽父亲顾寅鹤的题字。纸张已经泛黄，墨迹也很陈旧，总不会是那少年的手迹。而且又挂在这种不能不叫人生疑的地方……
“顾某不知，三少君竟有窥探他人住地的癖好。”
顾林泽的声音在背后幽幽地响起，颜东歇顿时觉得背上寒毛耸立。
他转身，又带上那副玩世不恭的笑容，说：“东歇自小好动，闲得无聊便四处走动了，未得城主许可，无意冒犯，还请城主海涵。”说着又作揖道歉。
幽泉居的三少君，何时如此谦恭过？连颜东歇自己都不明就里。自知理亏，许是这样。
“少君是客，顾某既请来少君，自然不便多言。但还请少君稍事遵循些为客之道。”顾林泽丢下这句话便离开了。
冷冷的背影，还是看不出情绪的眼睛。
颜东歇收起虚假的笑容，捋着垂在胸前的发丝，叹了口气。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第三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