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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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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还未亮,一辆青色的马车已经停在梓流苑外。
简单地收拾过了行装,颜东歇坐上了马车,低声吩咐车夫几句,便上了去韶江的路。这不是他第一次离开幽泉居,但这是他第一次接手玉茧的任务。
父亲的十三个玉茧,这次是第六个了。
颜东歇还记得许多年前颜东晨带回那第一个玉茧的事。浅绿色的上等玉石中包裹着一团血迹,因为时间太久,那团血看上去已经是难看的深褐色,可是颜东晨把它握在手里片刻,那块难看的褐色就变成透亮的血红,就像刚刚才被包进去,似乎还会流动。他们的母亲游氏说,身体里流有颜氏血液的人握住玉茧都会让它变成那副样子。
这是契约的证明,也是血脉的证明。无法伪造,无法复制。
那团血液在他手中流动的感觉,颜东歇也还一直都记得,直到现在都清晰。
窗外有连绵起伏的黛色山脉,绵延又绵延,像是长长的思念。
颜东歇看着那没什么起色的山头,捋了捋被风吹来挡住了视线的长发,深深吸了口气。
总觉得,这可能是他最后一次离开幽泉居了。就算颜东晨可能真的并不那么讨厌他。
“三儿,你看,厨房的大胡子叔叔今天做了一种新的点心哦……我偷偷端来了一盘,你快来尝尝。”
端着盘子的那只小手,白白嫩嫩,似乎戳得出水来。
还有那张笑脸,印在心头,怎么都擦不掉。
晨。
很久没有这么叫过他了。
颜东歇这次出门,一个随从都没有带。就好像真的只是去山上打个野兔回来一样,独自前去。他特意挑选这个时候离开,也就是因为只有在晚上睡觉的时候沐儿才肯回到自己那个小院子里去。要是他清醒着,是肯定会哭闹着要东歇带他一起去的。光是想想沐儿那张哭成花猫的脸,他就觉得自己拒绝不了。
那双水灵灵的浅褐色眼睛,他断断拒绝不了。
离开锁镜那片林子好半天了,颜东歇才发现自己都从幽泉居出来了。要不是那突然变得坑坑洼洼的路面,他恐怕到这时候都还反应不过来。
只因为幽泉居的路,不可能有坷绊。车会走得相当平稳。
第三天的清晨,他跳下车,站在了韶江城门外。
亮出幽泉居的腰牌,便很顺利地被放行了。听说这么一个幽泉居的腰牌,除了皇城,就没有进不去的地方。看来果然是这样。
韶江是座不大的城池,因为坐落于韶江边而得名,除了上一任城主那段被传为佳话的爱情故事之外,就没有别的可以拿出来说的事迹了。
颜东歇还是准备在城里四处逛逛,尽管是小城,应该也有值得流连的去处。他一向不太习惯直接开始工作。熟悉氛围,让自己也沾上这里的气息,他的行事方式,从来如此。
街道上有不少行人,街边大多数商铺也不算冷清,似乎刚刚装饰一新的客店,总有客人进进出出的饭馆,请来了说书人的小茶铺,还有装潢鲜丽的胭脂铺里飘出撩人的甜香。时不时还有几声颇有韵味的吆喝——担着担子的小贩在招揽生意呢。
与幽泉居相比,这里几乎是不可想象的热闹。只是清晨的空气似乎不那么清新。
韶江城的空气里,浮动着某种异样。颜东歇的感觉这么告诉他。只是现在他还说不清这异样到底是什么。
晃到正午,颜东歇已经在这座城里走了个遍。幽泉居加上丹香林和锁镜,大概就有这城的两个大了。
对城里环境有个大概的了解之后,他才走到了城主的府邸门前。门匾上顾府两个字的金箔有些脱落,斑斑驳驳,看起来难免一副破落样。大门更是叫人生疑的黑色。如果不是事先知道,他恐怕不能把这座宅院跟城主府联系起来。
颜东歇甚至开始怀疑,这城主真的是能拿出玉茧的人么。
走上台阶,他刚要叩门,那两扇黑漆大木门便被一左一右两个童子拉开了。颜东歇有点惊讶,但神色未变。两个童子大概十岁左右,穿着相同的绛色衣服,看上去那衣料也算不错。左边的那个肤色雪白,粉粉嫩嫩的,一双圆杏眼,发色乌黑,长相也算水灵;右边的那个相比之下肤色较黑,但也扑闪着一双大眼,眼角略向上扬,配上粉色的小唇,竟然透出一丝娇媚。
颜东歇心中轻笑:这便像了,像是能拿得出玉茧的人。
这时候,迎面走来一个老者,像是管家。那老人见了颜东歇,开口便说:“三少君,城主已恭候多时,请随我来。”说罢就将他向内引,面色冷淡得叫人有些不舒服。
颜东歇微微点头,就跟着老者进去了。
穿过灰色窄小的走廊,远远地,颜东歇便看见了正堂。堂正中一个浅紫色的身影,大概就是城主了。他注意到顾府正堂并不像一般人家那样正对大门,那位置摆放得倒是像个偏厅。行走在这样一个只有灰色和黑色的宅院里,紧密的压迫感之下,人竟会产生一种莫名的庄重感。就算是城主宅邸,也犯不着弄成这副样子吧,颜东歇心想。一路走来,也没见着一个下人。
老者在门外站定,恭敬地屈身。
越知堂。颜东歇抬头,仰望见书写那苍劲有力的三个字。
很漂亮的书法。他稍稍扬了扬嘴角。
堂中坐着一个略显老成的少年,乌黑光泽的头发一半被束到脑后,绾成一个小巧的髻,另一半垂落前胸,随意又不失严谨。紫色的发带绕住脑后的髻,发带正中镶着一块圆形的白玉。少年一身淡紫的袍子,一看就知道是上等料子。细细一看,那袍子上还有同色的花鸟刺绣,不经意还看不出来它的细致。虽然神色太过老成,这少年清丽的容貌还是很难被忽略。苍白得有些病态的肌肤,纤细的剑眉,向上斜飞的丹凤眼,笔直挺立的鼻梁,淡红的薄唇……搁置在膝头的双手更是有一种令人侧目的美感,纤长的手指,尽管骨节略微突出,雪白的肤色和圆润的指甲几乎毫无瑕疵。
这么庄重严谨的宅院里端坐着一个这样面无表情的美少年,真是有说不出的诡异。颜东歇毫不避讳地打量着眼前的少年,带着一丝玩味的心理。或许,称他少年太过轻浮——颜东歇露出不易察觉的微笑——还是应该恭敬地叫一声城主吧。
少年只是看着颜东歇,眼神都不带丝毫情绪。
“三少君,这便是我们顾城主了。”这时候,站在一旁的老者开口了。诡异的氛围稍有缓解。
顾林泽朝颜东歇点点头,又看向自己右侧的第一把椅子,眼神示意他坐下。
颜东歇向他微微欠身,便走过去就坐了。
“城主,老朽先告退。”老者向顾林泽示意后,抬手击了几下掌,便转身离开了。
随即一个身着绿衣的女子便端着茶碗进来了,半跪着向颜东歇奉茶。
他点头,那女子放下茶便离开了。
侍女也是如花的容颜,只是神色就像这宅子一样冰冷。
颜东歇端起茶碗,呷了一口茶。冻顶乌龙。眼角的余光看到顾林泽正看着他,表情似乎还是未变,但颜东歇心里明白自己这副样子确实悠闲过头,至少跟这里的氛围不相称。
他放下茶碗,对年少的城主露出一个七分虚假的笑,说:“顾城主果然是年少才俊,之前听城中人说起都还不太相信。不过方才见得城主相貌,东歇都被城主的堂堂仪表震痴了呢。”
顾林泽对这样的褒扬似乎丝毫不以为意。他也对颜东歇笑笑,那笑容更是云淡风轻得不像是笑。“三少君也如传说中喜爱说笑呢。不过,顾某这次并不是请三少君来说笑。”
颜东歇收起笑容,其实他早料到这个顾林泽不会给他面子。既然是这样,倒不如大家都开门见山来得爽快。于是他便也正色道:“顾城主,在下有个小小的疑惑,可否劳烦城主解答?”
“请讲。”
“城主所持的玉茧,是从何处来?”右手撑住下巴,肘部放在桌上,跷起二郎腿,斜眼看着顾林泽。语气轻慢狂傲。颜东歇有意让自己的行为更为放肆。
“是先父的遗物。至于先父是怎样得到,顾某便不知了。”
顾林泽的神色依然没有变化,口气中也不带情绪。颜东歇顿时觉得索然无味了,这家伙,跟那个律有什么区别。
没意思。
而且这种回答,跟没有回答又有什么两样。颜东歇看着那位年少的城主,轻轻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