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秘密》明彩千年

33、牧师

　　“现在安全了。”他转身朝我们说道。
　　我的目光抬高，越过他的肩，看到了那个被钉在十字架上的人。
　　“如果你们没有栖身的地方，可以暂时住在这里。”他微笑起来，双唇的末端稍稍向上。我这时才有机会好好打量他，浅色的金发下是一张极具西欧特征的面孔，前额光洁，鼻梁高挺。
　　姐姐带着试探的声音响起：“可以吗？”
　　“当然可以！这里还有十多个无家可归的人……抱歉，我是想说……”
　　“没关系，我们……真的无家可归了！”
　　我诧异地看向姐姐，姐姐低头没有说话，而是握紧了我的手，我垂下眼睑，听着面前应该是一名牧师的人说道：“很遗憾。那么请跟我来好吗？”
　　“麻烦你了。”

　　“姐姐为什么这样说？茹妈现在一定在找我们！”我坐在床上看着白色的天花板问道。
　　“我不想去杭州！”
　　“我明白。”我低头将下巴放在膝上，隔了好久才说：“可是姐姐认为住在这里是长久之计吗？”
　　“孝儿不是相信他吗？”姐姐执着地一遍又一遍地梳着她的秀发。
　　“我是觉得他可以相信，但是……”
　　“孝儿，”姐姐走过来，在床沿坐下，认真地看着我的眼睛说道，“茹妈那儿我们可以托人给她送一封信，告诉她我们去了杭州，让她回宣城。孝儿，我们先待在这里好不好？我不知道该去哪里？我……我真的……不想……不想认命啊——”
　　“姐姐……”我不再做声，将身子靠向她。我只能支持她的选择，可是这真的是你的幸福之路吗？风雨飘摇的国家，女子一直以来卑微的身份，这样的处境下会有幸福存在吗？

　　七日之后，一切似乎就这样习惯下来。英国的牧师，无依无靠的孤儿、妇女，这里也许清贫，可是倒不失为一个可以称之为家的温暖地方。
　　Brian Anderson，他说他可以叫安德生，他是四年之前来到中国传教的，他说这话的时候一直挂在嘴边的微笑不见了，他没有说出后面的话，我是在他做祷告的时候听见他的困惑的。他在追问上帝，追问上帝他的国家的军队在这片土地上的所作所为，追问上帝他的使命究竟是什么。
　　我原先只是因为他的眼睛而对他产生了好感，后来几日见他为人随和，对那些孩子很是上心，一直戒备的心也放下许多，在听到他的困惑之后，我便加深了对他的好感。
　　“孝姐姐，你在看什么？”身后一个低低的声音响起的同时一双小手已经抓住了我的袖子。
　　“珍珠！”我蹲下身擦去她脸上的污渍问，“又跑去哪里玩呢？脸上抹得什么啊？”
　　她抹了抹脸，看到手指上的黑色，立刻嘟起嘴巴：“都是宸哥哥！肯定是他拿锅灰抹的！”
　　“是吗？”我笑出来。摸摸她的头说：“跟我来，我们得用水洗洗。”
　　“嗯。”
　　我牵住珍珠的手，准备带她去水池洗脸时，安德生突然抱着一个小女孩冲进来。
　　“快来人！”
　　我跑向他，看见他怀中的女孩的脸痛苦得近乎扭曲。
　　“她怎么呢？”
　　“可能是腿骨骨折了！”安德生说着将那小姑娘小心地平放在桌上。
　　我忙问：“左腿？右腿？”
　　“左。”
　　我低头看向那丫头的腿，已是深冬，这孩子却还穿着单薄的裤子，鞋也是夏天的，且右脚的那只鞋破了一个洞，露出来的脚趾头已冻得紫红。我伸手小心地卷起她的裤腿，踝骨处明显的浮肿起来，我伸出拇指在肿胀的地方按了按。
　　“嗯……”小丫头痛得哼出声来。安德生立马按住她，抬头跟我说道：“你过来这边按住这孩子，我来看看她的伤。”
　　“应该是扭伤吧，踝关节，不是太严重的样子，骨头没有移位，我想我能帮她。”以前上体育课的时候也有过这样的情况。
　　我一边抬高她的脚一边问：“是刚刚扭伤的吗？”
　　“是。”
　　“好。麻烦拿些冷水来。”
　　等了一会儿，却不见我对面的人有所行动，我抬起头来，见他一脸的疑问，以为他不相信我，便说道：“请相信我，我脚踝也受过伤，我还跟那老师傅学过一点……”自觉话说多了，我立马改口道，“要不我先用冷水敷着，您去找医生？”说完我转头叫来珍珠去打水。
　　“我不是不相信你，只是觉得……有些奇怪而已。”他礼貌的笑笑，“但为了以防万一，我会去请医生。”
　　“嗯。”我点头，小心地按着女孩的伤处，确信他离开了才敢抬起头来。这里对于我也是一个新生的地方吧？这里没有多少人知道元汝孝的出身，不会有多少人计较我该怎么走路，该怎么说话，什么合宜什么不合宜。我想我会比在宣城时更随心一些吧！

　　我向后一仰，任身子重重地摔在床上。尽管早已知道这世间残酷，但亲眼所见又另当别论。傍晚的时候，那个叫做莺莺的女孩的爷爷来了，一个靠拉二胡卖艺的老人。在得知安德生为他孙女治伤并送她衣物时，当场就给安德生磕头，可是他却不肯再让孙女接受治疗，他说吃口饭都不容易，哪有钱给她请大夫看病啊！安德生说这钱他会付，并请他们留下来。老爷爷只是摇着头说不能不能，问他原因他却不肯说。一再追问之下他才说安先生这些年为他们做的好事他是知道的，收养这么些个孩子不容易，每年再接济他们……
　　我翻了一个身，抹去脸上的泪水。
　　门“吱呀”一声开了，是姐姐走了进来。
　　“孝儿，原来你在这儿！害我好找！”
　　“姐姐，”我从床上爬起来，解释道，“我觉得有点累，想早点睡。”
　　“那饭也不吃吗？”姐姐将手上的盘子放下后，转身朝我招手道，“快过来，我把晚饭给你拿来了！”
　　“好。”我跳下床，走向桌子。
　　“孝儿！”姐姐突然拦住我，将我的脸扳向她后才问，“怎么哭呢？是因为莺莺吗？”
　　“姐……”我的泪再次落下，不只是因为莺莺，更是因为所有的不幸、悲伤、贫穷、痛苦……
　　“不哭了……”姐姐轻轻地抱住我，“莺莺不是答应留下来了吗？她的脚伤很快就会好的。”
　　“嗯。”我只能用力地点头，只能去相信明天会更好。
　　“那好，快吃饭吧！”
　　“嗯。”我答应着坐下，突然想起那件事来，便问道：“姐姐，你给茹妈写的信怎样啦？”
　　姐姐在我旁边坐下说：“逸宸说他确是看到茹妈上了船，应该相信了吧！”
　　“可是如果茹妈去了杭州怎么办？”
　　“那也没办法，”姐姐看向窗外的那枝白梅，“至少她知道我们是平安的……”

　　几日的大雪终于在平安夜要来临之前结束了。
　　珍珠狼狈地跑向我说：“姐姐快帮我报仇！胡逸宸和莺莺两个人一块儿欺负我了！你看，都是他们扔的！”
　　“是吗？”我笑着擦去珍珠脸上的雪说，“以多欺少可不对！来……”嘴角不怀好意地往上弯，我迅速蹲下身去，抓了一团雪向逸宸扔过去。
　　“这样才公平啊！”
　　“莺莺，快跑啊！”
　　莺莺机灵地拉住逸宸，一蹦一蹦地让逸宸带着她跑。很令人心暖的画面，我想我会永远记住这幅图景的……
　　珍珠突然推了推我说：“姐姐，你怎么不追啊？”
　　“啊？”我回过神来，拍拍她的头说，“好！我马上把他们给你抓来！”我张开双臂，准备“老鹰抓小鸡”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突然传了过来。不一会儿，安德生和另一名叫做John的牧师走进了院子。
　　“安叔叔！”珍珠小鸟似的飞向安德生。安德生一反常态的只是略抱了抱她就一脸阴郁地朝向我说：“可以跟我们一起去吗？救济院那边有很多人——我们缺少人手！”
　　“什么？”
　　“路上再解释！快点！”
　　“好……”

　　“没想你还真一手！”John走到我旁边说道。
　　“当然了！”我挺得意地拿起药膏，给另一位冻伤手人涂抹患处。没想一会儿，我身旁的人发出怪异的笑声。
　　“你干吗？”我抬头不满地看了他一眼，“快去干你的活！”
　　John憋着笑说：“我知道你为什么这么熟练了！”
　　“嗯？”我一时没反应过来，见他一直盯着一个地方看，我顺着他的眼神看去，是我的手。
　　我白他一眼，用手肘把他往旁边推：“你的活都干完啦？快走！快走！别妨碍我！”
　　“是是是，我走！你继续！”John坏笑着走开。

　　“怎样？还好吧？今天真谢谢你了！”安德生拧了一条毛巾给我。
　　“别客气！”我接过毛巾，把它展开，直接盖脸上了。
　　“嗨！”John大概坐我旁边了，“你怎么把毛巾盖脸上呢？快拿下来！”
　　“跟你有关吗？！”我没好气的回答他。
　　安德生的声音响起来：“时间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我觉得全身的骨头像是要散架，动一下都不想，我告饶道：“求求你们，让我再坐一会好不好？”
　　脸上的毛巾被人拿了下来，John的脸到了我视线上方。他说：“中午也没吃什么东西，早点回去我请你们吃饭。”
　　我直了脖子，笑起来：“唉，你一整天只有这句话才算是人话！”
　　“什么？！”John的眼睛睁大了瞪我。我赶忙躲到安德生身后，安德生适时拦住John笑说：“好啦，都是玩笑，你还跟她认真？！”
　　“就是！这么大的人，竟然这么小气！害不害臊？”我躲在安德生身后故意说气他的话。

　　我正快乐地摆着碗筷，觉得某人不太友善的目光一直跟随着我，便转过头去一下子就抓住了站在角落里的John。
　　“哎，你要不要过来？”我语带威胁的喊道。
　　他“听话”的过来了。我随即换了一副面孔，语调欢愉的说道：“真是太感谢你了！原以为只有平安夜才可以有大餐吃，没想今天就有了！呵呵……谢谢你啊！”
　　John眉挑得一高一低地看了我一会儿，才笑着摇头说：“我还以为你要说什么呢！原来是这个——对了，你有什么想要的新年礼物吗？”
　　“呃？你要送我新年礼物吗？”
　　“谁说的？”
　　“嗯？不是你说的吗？你不是问我想要什么新年礼物吗？”
　　“我……我是为Brian问的，今天你帮了大忙，我想以后在这方面Brian还会需要你，恰值新年临近，理当送你一份礼物。”
　　我取笑他道：“哎哟，好冠冕堂皇的理由啊！”
　　“嗯？”他愣了一下，随即笑着说，“真想知道你来自哪里？我见过的中国姑娘都很矜持，你倒是很像我们那儿的姑娘，不过也少有你这样……”
　　“是你见识少！我去后面帮我姐姐呢！”虽说我可以比以前随心所欲些，但由于时代所限，我不能解释看上去只有十几岁的女孩为什么会是这般。

　　这一日应是12月24日。
　　夜幕深垂下来。
　　“Silent night！ Holy night！All is calm, all is bright！Round yon virgin mother and child！Holy Infant, so tender and mild，Sleep in heavenly peace,Sleep in heavenly peace。
　　“Silent night！ Holy night！Shepherds quake at the sight！Glories stream from heaven afar……”
　　我慢慢地在姐姐旁边坐下，看她一脸幸福地看着安德生领着孩子们在前面唱着《平安夜》，从心底生出的满足与安详令我不由得微笑起来。
　　我不信仰基督教，但依然笨拙地将双手合拢，向仁慈的上帝祈求：请一定一定要让此刻坐在我身边的女子找到她的幸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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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牧师的资料网上很少，很少的那点也没什么用，所以只能凭着我的积累来了。
*此章结束，后面很多无关紧要，看了前面的就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