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苏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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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像是乡巴佬进城，一路上我仰着脖子这儿看看那儿瞧瞧的，把茹妈急得直喊“我的祖奶奶，求您了，好好走路吧”。
“好，好！”我“呵呵”的笑着准备将脖子直起来的时候，走在我前面的茹妈突然停了下来，我没有预料到她会停下，前额重重地撞在她的后背上。
我刚想抱怨一声，却发现姐姐神情有变地松开了我的手。
“怎么换成姓白的呢？难道我记错了？”茹妈低头自言自语道。姐姐着急的问：“茹妈，你好好想想，是这里吗？”
“应该没有错，我在刘家待了十二年，这宅子也确像，可是……难不成是……搬了吗？”
“茹妈……”
“小姐，别急别急，”茹妈安慰着姐姐说道，“我去问问……”
“你是阿茹……”一个苍老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
“您是……”茹妈走到一个穿着旧粗布衣裳的老妇面前说，“您是……叶大姐？”
“是啊！”看到茹妈认出她来，她神情悲凉地握住了茹妈的手长长的叹了一气才说道：“大小姐出嫁的时候你也不过十七岁，现在……唉，——什么都变了啊……”
“大姐……”茹妈也难忍世事变化的无常感慨的说道，“是啊，谁知道我们这些人什么时候也不在了啊！”
“是啊……”一滴浊泪从老妇人的眼角流出，沿着岁月深凿的痕迹落下。
“对了，大姐，这刘家宅子怎么成了白府呢？”
“这……”叶妈听了这话只是连连摇头，忽地瞥眼看见茹妈身后的我们，“这两位是……”
“哦，”茹妈偏开身子说，“这两位就是大小姐的女儿啊——叶大姐，您还抱过她呢！”茹妈指的是姐姐。
姐姐盈盈一拜：“婆婆。”
“不敢不敢……”叶婆婆连忙搀起姐姐，给姐姐行完礼后，又要拜我，我赶忙扶住她，甜甜的喊：“婆婆好！”
“哎，二小姐……”叶婆婆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来，忽地又聚集在一起，加剧了它们主人的衰老。她的目光集中到我的手上：“这手……”
我连忙把手藏入袖内：“没事，路上冻伤了！”
“哎，可怜的孩子！”叶婆婆痛惜地摸了摸我的头，回头埋怨茹妈起来，“到你这个年纪，还有什么没遇见过？啊？！竟让……”
茹妈拉住她的胳膊：“哎呀，我的好大姐唉！我要是能料到，我还不给我们家小姐当垫脚石踩过去！”
我也在旁解释道：“叶婆婆，真不怪茹妈，是我自己不小心才会滑倒的。”
“好小姐！”茹妈一脸欣喜的看着我，姐姐突然咳嗽了一声，茹妈会意地指着不远处的白府说：“大姐，你快说说这怎么变成白府呢？”
叶婆婆神情哀莫下来，长叹一声后才说：“刘家……没了啊……”
茹妈摆好祭品后，在姐姐的另一侧跪下，哽咽着声音宽慰着姐姐道：“小姐……别伤心……老爷、夫人还有三小姐……他们……”实际上茹妈应该比姐姐更难过，现在此刻长眠我们膝下的那些人曾经在她的记忆里占据了多大的空间和时间啊！所以茹妈没能安慰住姐姐，自己反而直用袖子抹眼泪。
我轻闭上了眼，叶婆婆的那些话立刻在脑中响起：“三小姐命苦啊！嫁了那个人就没过过一天好日子……
“他总是不在家，一回来却是折磨她……在外边有什么不顺心的事都拿三小姐出气……你们没见过三小姐的身子……全身上下没有一块好的地方啊……后来，三小姐病了，他变本加厉，不但不闻不问，还……还将三小姐的嫁妆偷出去换钱，得了钱就去赌，输了再去，后来三小姐的嫁妆都被他输光了……三小姐哪是不知道啊！她不敢说，也不敢拦，拦了说不定又是一顿毒打……老爷夫人知道了，实在不忍心，大小姐嫁去了宣城，二少爷在杭州立了家业，老爷夫人便有心想将刘家的房契和田契给三小姐，可是这事不知怎地让那丧尽天良的知道了，便管三小姐要，三小姐说没有，他不信，拖着三小姐去找老爷夫人，他说……他说……若不给房契就……就……就把三小姐卖到青楼去！你说他还是人吗？！他不是人！他不是人！他得了房契、田契就去赌场，夫人被气得一口气没喘上来就……就这样去了！
“三小姐觉得是自己害死夫人的，便丫头没注意一头撞向了柱子……老爷……老爷没几天也一病不起了，后来又有人拿着房契来收房子……老爷……一口血吐出来……”
我睁开眼睛，眼前三座清冷的坟似乎在向我诉说着什么，是什么，我想我现在不能听懂。我将腰深深地弯下，额头贴上冰冻的残雪。
“孝儿……”
“嗯？”我从地上爬起，茹妈已走到我的旁边，手挽住我的胳膊。
姐姐说：“太阳要落山了，我们要到城里去，得赶紧找一个地方投宿才是！”
我们对叶婆婆说是来看看姨娘的，却不想姨娘已经离世，我们拜祭过就回宣城。这自然是谎话，可我们不能说我们是离家而走，来苏州是为了投奔姨娘，姨娘没了，外公外婆也不在了，我们在苏州无依无靠，甚至不知道要到哪里去过夜。
走到街上的时候，天已经微黑了。
我缩在姐姐的怀里，茹妈张开手臂抱紧姐姐，我们三个就像是一体的在行人逐渐稀少的街上缓慢地行进着。
“我们要到哪里去？”我忍不住问道。
没有听见姐姐的回答，隔了一会，茹妈答道：“不知道……”我听得出她声音里的茫然，她也没碰见过这样的情况吧？
我想起电视剧、电影里那些供人歇息的客栈、驿馆，但也不清楚具体的事宜，便试探着问：“我想我们可以去客栈……”
“不！”茹妈出声反对，“我们不能去那种地方！”
什么？我错愕，为什么不能去那种地方？！难道我们要露宿街头？！
“茹妈，为什么不能去？那地方可以过夜，我们……无处可去啊！”我停了下来，从姐姐怀里挣脱出来问道。
“孝儿，”姐姐捂住我的手，朝我的手呵着气说，“孝儿，听话，我们不能去那种地方，那地方不安全！我想在天全黑下来之前我们可以找一个人家借宿！”
“借宿？”我立时想起一个人来。
茹妈走到姐姐旁边说：“小姐，要不……”
“不要！”姐姐语气坚决，“他会知会云姨的！”
“不是不是，”茹妈连忙解释，“是季青啊！季青会帮我们找到一个地方的。”
“也是。”姐姐点点头，霎时又摇头，“不行不行，季青一直帮他做事，去找季青，他不会不知道。”
茹妈低头想了一会又抬起头说：“要不我去找他，现在大少爷还不知道小姐出走的事，等过了这几天我们再去杭州可好？”
“杭州？谁说要去杭州的？”姐姐立刻皱起眉来。
“可是我们若不去投奔舅老爷，还能依靠谁呢？”
姐姐不说话了，茹妈确是说的有理。苏州，我们想依靠的人不在了，我们能依靠的人却不能依靠，只剩下了杭州，杭州有我们的亲舅舅，还有……
我看见姐姐握紧了拳，指甲深陷入手心，我握上她的手，她一怔，手慢慢地放开了。
“茹妈，你去找季青，我和孝儿在这儿等你！”
“这儿？”
“没事。你快去快回。”
“那好，我去了。”茹妈一步三回头地消失在了街的暗处。
大概是天黑下来的缘故，气温下降了，我觉得脚一点点地变冷、变僵。
“孝儿……”姐姐将我抱紧一些，“冷吗？”
“不冷！”我笑着摇头的同时将手往袖里再缩了缩。
“噔、噔、噔……”是从这条街的最深处传来的，很整齐、很响的……像是十几个人穿着同样的皮靴，迈着一致的步伐发出的……很像是一队士兵。
当他们制服上的金属纽扣反光到我的眼里时，我可怕的猜想得到了证实，真的是士兵！我只能看到最前面的人肤色很白，身材高大，一时不能断定他们是哪一国的士兵，但无论是哪个国家，他们此时在中国都是可耻的侵略者。
我下意识地拽紧姐姐的袖子拉着她一小步一小步往后挪。不能引起他们的注意，不能拿自己的小命跟他们开玩笑，我玩不起，他们来了……很好，过去一个，很好……就要过去了……
“啊——”
我真的想捂住自己的嘴，可是一切已经发生：我拉着姐姐一直往后退，却没有注意脚下的石块。
那队士兵停了下来，个个拿下肩上的枪指向我们，为首的那个喊了一句什么，我听不懂，但听上去像是法语。
我在心里咒骂道：“该死的！为什么是法语？！报复我当初没选法语嘛！”
姐姐将我拉起，护在身后，我知道她也很害怕，她的身子在颤！
我正想要不要用英语或是其它什么能救我们的语言来解释一下时，一个声音从士兵们的身后响了起来。
我从姐姐的身后探出头去，原不指望能透过这些身材高大的士兵看到那个说话的人，但不知那人说了些什么，我看到为首的士兵点点头，手挥了挥，立时士兵之间露出一条可容一个人通过的通道。
深色的大衣包裹着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走向我们。
“请跟我走好吗？”他走近对姐姐用中文低声说道。
姐姐戒备地身子往后退了退。
“请相信我，我会带你们去安全的地方。”他语气诚恳。
我抬头偷眼看向他的脸，天已经黑了，虽然很近，但还是不能清楚地看清他的五官，可是他的眼睛此刻从我的方向看去却清楚无比，是湛蓝的眼……如海般的眼睛……和我的右眼一样的颜色。
“姐姐……”我扯了扯姐姐的衣服，朝她点点头，表示可以相信他。
“那……好吧！”姐姐迟疑地点点头，礼貌性的说道，“多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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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章结束。
作者有话说第32章 苏州
